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听说丢了东西后更是哄闹。人流密集,慌乱中如运河中的鱼群,聚在一处。

    两人费力穿过熙攘街道,虽然紧赶慢赶着,但拐过转角的时候,两个小贼都已经不见了。

    文辞方景正待再追,就见巷尾露出一片衣角。

    周人讲究谦和礼让,房子盖在窄巷中要“拐弯抹角”。把房子或院墙的下半截拐弯的地方抹平,避免行人或轿子磕碰。

    现在那被抹平的墙角旁,正嚣张地露出一截朱柿色的轻容纱,看着眼熟极了。

    方景与文辞对视一眼后,握紧长刀,将人护在自己身后,谨慎地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墙后徐徐走出一人,手指上悠悠地转着玉佩——正是文辞丢失的那个。

    “林千星?”

    林千星一脸得意,调笑道:“看看你们,还想要赶我走。结果我不在,玉佩荷包都被偷了。”

    文辞荷包系在另一边,刚刚还没注意到,现在一摸,果然也不见了。怕是扶着那小孩的时候,也被顺手摸去了。

    林千星随手一抛,将玉佩向二人丢了过来。

    方景稳稳接住,脸上表情惊疑不定。

    林千星又掂量着手中的双面绣喜上眉梢荷包,挑了挑眉:“帮你们找回来,怎么谢我?不请我喝个酒吗?”

    文方二人虽有一肚子疑问,但他帮忙找回东西,当然也得有待“客”之道。三人找了附近最豪华的一家酒楼,要了楼上临江的雅间。

    林千星有桌子却不好好坐,闲闲地斜跨在窗台上。

    他微曲着一条腿,正往楼下看。阳光透过窗户打在纱料上,映在他的脸上,显得熠熠生辉,端的是公子风流。

    文辞毫无波澜地开口,打破了这个氛围。

    “少摆姿势了,上面全是灰。”

    明明这人身份不明,行为举止也随心所欲。但可能是长相太有迷惑性,文辞跟他说话,还是忍不住露出真性情。

    林千星僵了一下,伸手一抹,果然是一手灰。他又悻悻地下来了,狼狈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他坐在桌前,拿丝帕愤愤地蹭自己的手掌。开局明明大好,他想摆个姿势装酷挽回形象,却又犯蠢了,现在那两人肯定觉得他蠢死了!

    其实他在两人面前,根本没有形象可言。

    林千星手有些肉乎乎的,手背上能看到小窝窝,明显保养得很好。但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指腹和掌心却有明显的茧子。

    夏季燥热,方景先给文辞倒了杯茶解暑,第二杯递到林千星面前,笃定道:“你也是从小习武吧。”

    那天对局根本不是他的真正实力。

    发现东西被偷,两人立马就追了上去,前后不过瞬息。就算这人提前看见了,可等他们追过去就已经解决,这速度也很快了。

    除非这两个小贼是他安排的。

    不过林千星口音明显是东海那边的,也不知道他们要在哪儿停泊,不太可能在这边有布局。如果想要仗义相救取得他们的信任,完全可以安排水贼山匪,找两个小孩是什么意思?

    方景倾向于这就是偶然事件,不过林千星下船后在暗中盯着他们,这是肯定的。

    林千星顾左右而言它。

    “说好的喝酒,结果还是喝茶。”

    文辞虽比他小,但好歹及笄了。对于这还未成丁的小公子,她一直抱着“慈爱”的心态,因此觉得他不会喝酒。

    但“恩人”非要喝,也不是请不起。

    她敲了敲桌,要小二送了坛本店特色桂花酿来。

    林千星这下才满足,迫不及待喝下一口,果不其然,呛得鼻子都皱了起来。

    “我当然有习武,没有武功,我爹娘怎么放心我跑出来?”

    方景推断:“你看似下盘不稳,但步法轻盈,是轻功很好?指腹有厚厚茧子,是练飞镖之类的?”

    林千星从宽阔的袖中掏出了一把飞蝗石,随意丢在桌子上。

    “确实是暗器。”

    文辞好奇地拿起来摸了摸。形状椭圆,入手光滑,感觉就跟河边俯拾即是的小石子没有什么区别嘛。

    不过飞蝗石大多也确是就地取材,胜在威力大还易得。

    方景手指交叉,抵在下巴上,眼神锐利。

    “应该还有别的。”

    林千星已经皱着眉头喝了两杯酒了,似乎极力在品酒好喝在哪里。听到方景的话,他嗤笑一声。

    “毒针、匕首不都得带着点嘛,你身上肯定也不少吧?真正的底牌,谁会轻易示人?”

    文辞转头看向方景,眼睛亮晶晶的,她也很想知道方景身上究竟多少暗器。

    林千星抱着酒杯小口小口呷着,坦诚道:“反正我对你们没恶意。我确实是东海人,祖父当个小官但父母是做生意的。我父亲不会武功,母亲是碧水山庄的。”

    碧水山庄是江湖上一个多收女弟子的门派,门内以轻功暗器出名,倒是确实对得上。

    “我幼时体弱多病,家里管得严,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这不我出门探亲,还派一群人跟着我,美其名曰保护,我都烦死了。”林千星放下酒杯,摊摊手,“所以我就溜了。”

    文辞目瞪口呆:“你离家出走啊?”

    她还以为林千星至少跟自己随从打过招呼。

    林千星似乎不以为这是什么大事,自然道:“对啊。”

    方景无语极了:“所以你家船上那些人现在还在找你?”

    林千星点头:“对啊。”

    两人只比他大一点,此刻却感同身受地为他父母心累。摊上这么个儿子,真是太不省心了,吓都吓死了。

    文辞直接端走他的酒坛,避免他喝高了被人骗走,自己不好跟他父母交代。

    “你还是应该给家里去信,告知一声,否则父母多担心啊。”

    说到这里,文辞想到自己也该给舅舅们去信了。

    林千星虽然只喝了几杯甜酒,但好像已经有点上头了。

    “那他们不就要来阻拦我了嘛!我好不容易甩掉他们的,才不要回去!”

    文辞扶额,真是不让人省心。

    说话间,酒楼的菜也上来了。话梅排骨、松鼠鳜鱼、三套鸭、文思豆腐、翡翠烧麦、素炒藕片、火腿苋菜汤等等摆了满满一桌,诚意满满。

    文辞赶紧让他吃菜,醒醒酒。

    林千星嘴挑得很,说什么话梅排骨太酸了显得腻,三套鸭有点儿腥,文思豆腐看着好看没什么新意,就火腿苋菜汤还行,他喝了两碗。

    以文辞的口味,是吃不出来菜有什么不好的。毕竟这家酒楼也算是附近最大的一家了,点的也都是需要些细致功夫的菜。

    比如三套鸭,就是把鸽子塞进鸡里面,再把鸡塞到鸭子里,用各种辅料砂锅炖出来的。这菜每天只做五份,他们来的时候没提前约,还是前面一个食客不要了才轮到他们。

    虽不至于像别人说的“闻香下马,知味停车”那么夸张,但也绝没有什么腥味,反而鲜得很。

    但是——

    “你嘴这么挑,在船上怎么吃得下去饭的?”

    还吃得不亦乐乎。

    林千星十分捧场:“秀婶做得菜有种很独特的风味嘛,感觉没加什么调味料,食材本身的味道很棒!”

    文辞内心吐槽,辣子麻椒还不叫调味料吗?怕是肉新不新鲜都吃不出来。

    不过她也算明白小少爷的意思了。

    山珍海味吃惯了,想换换口味。

    方景正给文辞盛了一碗汤,闻此嗤笑:“就该带你去吃吃不加盐的烤鸡,全是刺和土腥味的煮鱼,苦得扎嘴的野菜,你就知道珍惜了。”

    林千星好像还挺期待,眨巴眨巴眼。

    “咱们路上有机会尝一尝吗?”

    看来还是想离家出走跟着他们,文辞吓唬他:“吃饭要给钱的!”

    林千星傻眼了,“不是吧,我帮你找回来荷包,你都不请我?”

    文辞必然不能同意他赖上自己,要不然他父母到时候找不到,找到她船上来怎么交代?

    好像她诱拐孩童似的。

    当时林千星船上众人看着他上了镖船,比了武吃了饭人就不见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定然是跟他们有关系。

    说不定林千星的随从们,此时正到处找镖船呢!

    “这顿请了,下一顿、下下顿呢?”

    林千星豪气道:“本公子有的是钱。”

    他习惯性伸手摸向袖间,突然一僵。

    文辞就知道他出来肯定没带银子。毕竟他直接从船上溜走,包袱也没带,这种小少爷一般来说都是仆从带钱或者记账的。

    要知道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衣服一天一换的,你看他衣服蹭脏了都没换,就这一件。

    估计全身上下,这一身行头最值钱了。

    林千星解下腰间金丝镂空错雕的香球,扔在桌上。香球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卡在了方景碗旁边。

    “这个香球你拿去融了,能管我好几天的饭钱了吧。”

    方景拿起嗅了一下。他不懂香,就闻出了馥郁的梅花香气。不料一口气吸入太多,感觉味道从鼻子里直钻到嘴巴里,舌头都能咂出香味儿了。

    待会儿吃饭都窜味儿了,方景嫌弃地丢远了。

    文辞拿过来欣赏了一下。香球雕刻技艺高超,三个小球嵌套着,每个上面都有镂空雕饰,一环动里面也跟着动,香球却永远不会掉出来。

    “婴香,倒是很适合你。”

    甜香清雅,如同稚子自然的体香,著名诗人黄庭坚就钟爱这种香。

    方景见不得文辞老是打量着别人的贴身物品,把香球拿回来给他丢了回去。

    “那吃饭解决了,你路上不住店、换衣?”

    林千星明显有些醉了,口齿都有些不清,倔强道:“我……我住树上。”

    文辞哄小孩一样:“行了,别跟家里怄气,快回去吧。”

    醒着的时候说不通,醉鬼更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我不要!”

    文辞无奈极了,仗着对面醉了,当着林千星的面跟方景“大声密谋”。

    “要不放出消息让他家里人来找他?当时他家船离我们不远,应该也快到了。”

    林千星埋怨着:“你们又想赶我走!明明我才帮了你们!”

    方景斥道:“顾头不顾腚!你自己一走了之,父母会担心的!”

    这种牵挂,他们两个没有父母的,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那,那我给他们写信……”

    早知道就拦着他喝酒了,哪知道他醉的这么轻易。

    “我们要不在这儿等他醒,然后交给他家人再走?”

    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文辞是不放心的。

    “下午镖船就要走了。”

    谁知道他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方景抱臂,耽误行程也不太好。

    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千星,可林千星完全不知道两人的头大,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熟了。

    方景扶额,“不然找陆叔商量一下?”

    文辞同意后,看着趴在方景背上的林千星,心下无奈。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买多少新奇玩应,倒是又把人捡回去了!

    不是说,江湖都是打打杀杀吗?

    这怎么和话本上看的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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