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经历多场恶战,走了半个月,才到了前线。

    军营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因着北地风雪,住的都是蒙古包。

    外围是一些木刺和拒马,围成一圈,内部是大小错落的军帐,层次分明,有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外围巡视。

    除了在城池里驻扎的人外,在前线与狼族交接之地,还分布着这样大大小小的军营驻地。

    这一驻地就在坝上到坝下的咽喉之处,与狼族短兵相接,经常发生冲突,日夜戒严。

    镖队离着两公里,就被岗哨发现了,有一小队骑兵直接过来,为首一人喝道:“什么人?来做什么的?”

    这只是程序,实际上已经有人提前通报过了,此时看见他们大车小车,军营也知道他们想必是来送军粮的,都是有些激动。

    护送文辞她们的那位骠骑将军上前道:“这是文家主和义丰镖局的人,来送军粮的,还不快快放行!”

    “果然是军粮?”那队来搜查的骑兵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他们按照流程看了信物,又检查了运粮车,左右拥护着镖队进了驻地,“诸位这边请。”

    军营中得知这个消息,都十分兴奋,有些下值的都是围了上来。走镖的南来北往,也认识很多从军的人,很快攀谈起来。

    文辞进主帐见过守将之后,在一位军官的带领下,在军营里参观起来。

    军营重地,能参观的也就是小部分,很多地方都是机密。也是文辞身份特殊,守将吩咐下去准备酒宴,怕她觉得无趣,让人带她到处转转。

    军营处处戒严,有值守的,对文辞都投来好奇的眼光。他们都见了刚刚送粮的一幕,但不知道她跟这运粮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谁家的小小姐,来体验生活的?

    文辞一边漫步看着四周,一边留心到,将士们都脸色红润,不像是缺粮的样子,好奇道:“我们听说坝上粮食被烧毁许多,害怕前线缺粮因此日夜兼程赶来,现在看来,这边似乎没有陷入困境。”

    带她转悠的是个憨厚的中年男子,闻此挠了挠头,“前段时间确实听说要断粮了,我们方中尉去接收粮食时,还被人埋伏了。但是后来他直接从狼族人那里弄了几百只羊过来,将士们都吃上了肉,喝上了羊汤,这几天都美得不行呢!”

    没有粮食,却有肉,怪不得不见饥饿呢!这边的将士很多都是朔北的,虽说不至于天天吃肉,但也吃得惯羊肉。况且羊肉驱寒,最适合冬天吃了。

    本来文辞还在想军营用什么准备酒宴,现在却是明白了。

    文辞乍然听到熟悉的人,愣了一下,有些急切地问:“方中尉,方景?”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方景的消息。上次听说,还是方景失踪。

    但听这个人的意思,方景平安回来了?

    “你也听说过我们方中尉啊?”男子本来还很客气,听她说起方景的名字,瞬间热情了不少。

    文辞强压下激动,装作不经意道:“听军营里的人说过,你刚说那羊是他带回来的?”

    那男子得意道:“这事我最清楚不过了,我就是方中尉麾下的,亲自参与了那次冲突呢!我们被敌人暗算,都被打散了,是方中尉带着我们突围出来。

    那时候天寒地冻,我们迷失了方向,本以为要冻死了,他领着我们找到了一个地洞,一群人将马杀了吃,才活下来。

    后来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一个狼族的据点,方中尉带领我们偷袭,直接将他们端了,抢了他们的粮食和羊群,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哼,有些人还觉得他丢了军粮,肯定要挨罚了,谁料到他竟然从狼族牧场那里直接把羊赶了回来哈哈哈!”

    一说到方景,这个黝黑的汉子瞬间露出崇拜的眼神,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

    他虽不太会讲故事,一掠而过,文辞也能听出其中凶险。

    大雪中迷失方向,缺衣少食,稍有不慎就会冻死。且众人士气低落,其实很容易叛乱,方景居然能将这些人整合起来,还成功偷袭了狼族的一个据点。

    一群残兵败将,端了一个据点,简直不可思议!

    那汉子讲着,也露出得意之色,显然很为在方景部下而感到自豪。

    “厉害,诸位为国为民,辛苦了。”文辞听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来。

    方景果真活着,她就知道,他会平安回来的。

    她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沙哑道:“坝上的风沙有点大啊。”

    那汉子朗笑道:“坝上两场风,一场刮半年。文家主有丝巾可以围住口鼻,这还没起沙尘暴呢。”

    文辞眼睛有点儿红,点了点头,哑声道:“跟我说说你们方中尉吧,听了他的事迹,我也很好奇。”

    那汉子只觉得她是被风沙迷了眼,也没多心,笑呵呵道:“那你可问对人了!我当时就和他一个帐子,我们营很多人不服他,一个个都被他打服了。他那一手武功,真是出神入化!”

    那汉子一边带着文辞在军营里走动,一边道,“我当时也跟他切磋过,你猜我在他手底下可以走几招?”

    “几招?”文辞跟他并行,顺着问。

    “三招!”那汉子表情夸张,朝她比了三根手指,“我一下子就服了!”

    文辞被他逗得笑得前仰后合。

    正转过一个帐篷的转角,她险些和一人撞上。

    两人忙后退行礼,嘴里说着抱歉,再一抬头,却是双双愣住了。

    文辞抱着的拳僵在了半道上,显得有些滑稽。来人正欲说些什么,此时也忘了下句。

    四目相对,两心颤抖。

    “你怎么……”

    “你在……”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你们这是?”带着文辞逛的那个汉子有些疑惑,“文家主,这位便是你很好奇的方景方中尉。方中尉,这位是来送粮的……”

    方景脸还僵着,眉眼间显得有点儿冷,有些失态地打断他,“我知道,失陪下。”

    说着,他竟是直接伸手拽住文辞的胳膊,强硬地将人拉走了。

    “哎!方中尉……”

    那汉子还欲再说些什么,文辞转头朝他笑笑,安抚道:“刚刚麻烦你了,我先处理些事情。”

    方景的步子又快又急,文辞回头说话的功夫,有些跟不上,险些绊了一跤。

    她正欲说些什么,就见方景直接伸手在她侧腰搂了一道,然后携着她进了旁边的帐子。

    “双双。”文辞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她有设想过再见方景的场景,在那汉子嘴里听到方景时,文辞就意识到,方景可能也在这里。

    她有想象过两人在酒宴上,或者是在哪里突然见到,只是没预料到一转角就乍然见面了。

    他的脸在风霜磋磨下变得更黑,表情严肃了些,似乎也更沉默了。

    一路上一言不发,她还未来得及说更多的话,眼前黑影俯下,她就被深深抱进了怀里。

    朔北的寒气和血腥气息将她裹满,脸颊贴在胸膛上,能感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

    一下一下宣誓着,眼前这个人还活着。

    文辞陷在熟悉的怀抱里,听着心跳声,一路上强忍的担忧不安瞬间破功,眼泪不由得掉下来。她将眼泪抹在他的襟前,伸手搂上他的脖颈。

    这时,她摸到细细一条绳子。

    方景放开她的时候,她直接伸手将其拽了出来。

    是一条带着体温的刀穗。

    “怎么放在这里了?”文辞声音低低的,带着刚哭过的沙哑。

    方景伸手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将刀穗包在里面,解释道:“杀人太多,怕血污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见战场弑杀凶险。

    文辞就着他握住自己手的姿势,将他的手轻轻拽过来,在其上印上一个吻,“我再给你做一个。”

    “好。”方景眉眼冷意散了些,露出一个笑来。

    “有没有受伤?”文辞挣开他的束缚,伸手顺着他的手腕摸上去。

    方景估计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盔甲卸到一半,束袖也卸了,文辞很轻易地顺着他的袖子往上摩挲着。

    痒痒麻麻的触感,激得方景不由颤了一下,按住她作乱的手,“别闹。”

    “我检查下你有没有受伤。”文辞说着,直接顺着他的袖口往上摸到他的大臂。

    手下的肌肉绷紧着,稍微有些粗糙,有些浅浅的疤痕的触感,倒不是什么大伤疤。

    “放心吧,我来这里之后,一切都顺利得很。”方景眼睛不眨一下地说谎。

    “真的吗?”文辞挑眉,又顺着他另一只手臂往上摸。这次,她摸到长长凸起的一道疤,蚯蚓似的围着他的手臂。

    “这是什么?”文辞逼近他,故意冷着脸问。

    方景隔着衣料按住她的手,笃定道:“和战友切磋受伤的。”

    他还不知道文辞已经得知了他失踪的消息。

    文辞真是被他气笑了,从军半年,这家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增强不少。以前还会躲她的目光,现在真是一点儿痕迹看不出来。

    她惩罚似的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这点力气跟给方景挠痒痒似的,方景将他的手捉出来,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身上有没有受伤,要不要检查下?”

    他是怕肩膀上那道贯穿到背上的伤被文辞摸出来,这话说完,才觉得轻佻。

    但他们已经是定过亲的关系,嘴上占些便宜,应该也算不得大错吧。

    “好啊。”文辞听他这么说,竟是直接把手探向他的领口。

    “哎哎哎!”方景忙捉住了,有些羞急地捏着她的手,“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

    这还是在帐子里呢,虽然里面没有人,但是外面人来人往的。

    文辞冷哼一声。

    这小子,还想瞒她,她早就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儿了。怕是上次失踪,又受了不轻的伤。

    这么想着,她心也软了,摸了摸他的脸,磨牙道:“这次先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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