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宛秋将拜贴和木盒放在一边,便来到木桌前,继续鼓捣着香料。

    在何氏那边过了明路后,她在卧房里专门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各色香器和香料,一应俱全。

    罗宛秋坐回桌前,研钵里的线香已被她碾成小块。她夹起一块,细细观察成色,时不时嗅闻一下。

    此香名叫苦梅香,闻起来有冬日梅花的寒凉清冷之感,香味清雅,文人雅士都爱用它,罗府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苦梅香乃是君雅香铺的秘方,其余香料铺子再如何仿制,也制不出这种韵味来,因此价格也不便宜。

    张嬷嬷说罗宛秋有天分,倒是没夸大。她只闻了闻,便大概分辨出了苦梅香的成分。更加精确的用量,还要一点一点地调配试验才能确定。

    罗宛秋根据闻出来的味道,往研钵里一点一点加香料,碾碎成香粉后,点燃闻味道,判断是哪一味原料加多了,哪一味原料加少了,然后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珈蓝没有继续打扰她,只是心仍静不下来。

    他不想像平日那样变回原形晒太阳,干脆保持着人形,坐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欣赏罗宛秋给他编的发髻。

    他对着镜子左右摇晃,发髻上的步摇也随之晃动,颇为好玩。

    珈蓝觉得有些不够,又把目光放回木盒。木盒里的各色首饰镶嵌着华丽的珠宝,让花妖有些迷了眼。

    珈蓝一样一样地试着。簪子好看,插上;手镯好看,戴上;璎珞好看,戴上。

    一番尝试下来,他手上脖子头上满是珠翠。

    珈蓝觉得好玩,仍不住向罗宛秋炫耀起来。

    “快看我,好看吗?”

    罗宛秋沉浸在制香中,闻言只道了一句“好看”。

    珈蓝有些不满:“你都没抬头!”

    罗宛秋嘴里说着“等会儿”,仍专心忙着手上的事情。

    珈蓝等了她很久,她仍旧没有抬起头来。

    珈蓝嘴角一撇,将这些珠宝首饰都摘了下来,变回原形生闷气去了。

    罗宛秋浑然不知,只研究着香料配比,一心想复现出这味苦梅香。

    直到晚上秀芸敲门送饭,罗宛秋才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罗宛秋让秀芸进来,将饭菜摆上桌。菜品还是和往常一样精致,厨房的人也不敢敷衍她。除此以外,还有一盘香甜的绿豆糕。

    罗宛秋看到桌上的绿豆糕,这才觉得有些不对。

    绿豆糕是给珈蓝准备的,珈蓝本体是花妖,生性爱洁,受不得烟火之气。

    罗宛秋好奇心一起,喂过他许多菜式,他都一脸嫌弃。后面厨房送过来一盘绿豆糕,罗宛秋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他吃了一块,然后就见他眼神一亮,将一整盘都吃光了。

    原来是个爱吃甜食的花妖。

    罗宛秋之后便每天让厨房备一盘糕点。有时是荷花酥,有时是板栗饼,但是珈蓝最喜欢的还是绿豆糕。

    以往珈蓝看见绿豆糕,都是迫不及待端走的,今日怎么没有动静?

    罗宛秋将绿豆糕摆在花瓶面前,唤他的名字。

    “珈蓝?珈蓝?”

    珈蓝的花朵妖娆地绽放着,却没有给她一丝回应。

    罗宛秋尚不知晓他在闹什么脾气,叫了两声,见他没有反应,便放下绿豆糕用饭去了。

    晚饭后,她又回到香料桌前,潜心研究起来。

    一研究便又忘了时间,等到再次回过神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苦梅香的成分罗宛秋已解开了大半,很快便能复现出同样味道的香粉。

    她将解出来的成分和占比记在纸上,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发现摆在桌上的绿豆糕仍旧没有动过。

    罗宛秋哭笑不得,又唤了几句珈蓝。

    “你再不理我,我就睡了哦?”

    珈蓝的叶子颤动了一下,仍旧没出声。

    见他仍旧不理人,罗宛秋也来了脾气,她觉得珈蓝这次有些莫名其妙了。

    于是唤了秀芸进来,一言不发地梳洗,然后熄了烛火上床。

    罗宛秋躺在床上,想着珈蓝为何不理人,明明她已经将他哄好了,怎么突然又生了气?

    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神思逐渐混沌,吐息也逐渐绵长,竟是睡着了。

    室内一片寂静,均匀的呼吸声不知道响了多久。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窗边的珈蓝动了动叶子,粗壮的藤蔓自枝叶上霍然长出。仿佛合了主人的心情,藤蔓长得又快又急,转眼间就触到了床上的人。

    接触到柔软的肌肤后,藤蔓动作缓了下来,一点一点在她身上蔓延,小心着没有惊醒她,直到密密地将她裹住,将肌肤勒出痕迹。

    力道不轻,却也不忍太重。

    珈蓝知道,但凡他使些力气,或者分泌出汁液,床上的人就会死去,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同心契他可以付出一些代价解除,只要她死了,他就能够获得内心的平静。

    珈蓝这样想着,但是他的藤蔓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怎么也不肯动手。

    “真没用。”

    他对着藤蔓生起气来,气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到她的睡颜上,心中烦乱。

    凭什么她搅得他情绪大动,自个儿却睡得安稳。

    珈蓝觉得自己变了,在她身边,他一点也不像从前。

    他从前是什么样呢?

    珈蓝回想起佛前的日子。

    香炉里的檀香从未熄灭,讲经声每日定时响起。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睡着的,清醒时也不耐烦听经文,只看着拜佛之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偶尔会有香客在他面前停留,说几句赞美的话,他听过后,高兴一会儿,也很快就忘了。

    珈蓝回想起这些回忆,却只觉得苍白。

    他其实一点也不留恋过去,若是留恋,怎么会毫不犹豫同她离开。

    珈蓝的藤蔓还缠在她身上,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血液流动,他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清楚把他带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不善良,不天真,也不心软。

    但是她会纵容他,喂他吃绿豆糕,还会捏他的脸。

    床上的人眉心皱了皱,似乎坚硬的藤蔓硌着她有些不舒服。

    珈蓝下意识让自己的藤蔓变得柔软了些,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有些泄气。

    算了,他根本不想杀她。

    柔软的藤蔓在她身上缓缓移动着,生出张牙舞爪的触须,仿佛想将她一口吞下,却轻轻地依附上去,眷恋又不舍。

    珈蓝想,罗宛秋真是他遇见的最复杂的一个人了,他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突然,窗边传来丫鬟的脚步声。

    珈蓝听到动静,飞快将藤蔓收了起来。

    屋内烛火并未全熄,床尾处还留了一盏,方便主人家起夜。

    罗宛秋一向睡得好,不爱起夜,这盏灯原没什么用处,却能将他藤蔓的影子映到了窗户上。

    他的藤蔓收得快,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瞧见。

    罗宛秋曾告诉他,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他虽然无所谓暴不暴露的,但是想到她说这话表情严肃,也遂了她意,一直注意着掩饰。

    应该没被发现吧?

    窗外,秀芸起夜,经过她家小姐的卧房,却看到了窗前映照出了狰狞的藤蔓的阴影。

    秀芸愣住,揉了揉眼睛,正要仔细观察,那影子就消失了,只剩下一株花的影子。她知道,这是三小姐最宝贝的那株花。

    那方才的阴影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她的错觉?

    秀芸想着,背上一股凉意,匆匆回房。

    次日,罗宛秋准时醒来,发现珈蓝正吃着桌上为他留的绿豆糕。

    她像是抓住小辫子一般,戏谑地叫了珈蓝的名字。

    “昨日还闹脾气呢,现在不闹了?”

    珈蓝因着昨日可能被秀芸发现的事情正心虚着,面对罗宛秋的调侃,只讨好地笑了一笑。

    罗宛秋也没跟他计较。

    他是花妖,她是人类,一人一妖所见的世界不完全相同,难免会有些矛盾。

    好在他性子率直,平日有什么讲什么,没讲出来的,那就是他想通了。

    “我昨晚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梦。”

    罗宛秋一边穿衣,一边道,“我梦到一堆小矮人把我绑在树上,商量着怎么吃我。然后来了只蜘蛛精,把我给抢走了。那蜘蛛吐的丝将我缠得快要窒息了,然后又出现一只花妖,把我给救了……”

    罗宛秋说完,看着珈蓝笑道:“你说,那只救我的花妖是不是你?”

    珈蓝底气不足道:“……肯定是我!”

    说罢,又觉得不够,补充道,“要是你遇到危险,我肯定救你!”

    罗宛秋一笑,有同心契在,她并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屋外,秀芸敲门,准备进来服侍她洗漱。

    罗宛秋看向珈蓝,珈蓝会意,变回原形。有珈蓝的法术在,她倒不担心两人说话声被外人听到。

    秀芸进来时,神色如常地服侍着罗宛秋,只是眼神偶尔会往花瓶那里瞟。

    昨晚她看到的,真是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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