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玥双眸如冰晶透亮,似乎一眼能望到人的心底。

    “我记得,你叫……罗宛秋。”

    不同于对待张姨娘的漫不经心,清玥的目光在罗宛秋身上逡巡着,看到她手腕上的木镯时停留了许久。

    罗宛秋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借着整理发丝的动作,挡住了腕边木镯:“国师大人好记性。”

    清玥瞧见她挡住的动作,便道:“三小姐手腕上的木镯,倒是别有意趣。”

    罗宛秋哪想到他会直接指出来,笑容一僵:“不过是闲暇时雕刻的小玩意儿,不足一提。”

    清玥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低头又喝起了茶。

    罗宛秋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又看他一直端着茶碗,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贪罗府这一口茶。

    罗煦风看这位传说中的国师一副运筹帷幄之相,一来就知道夏儿失踪的事情,还准确地指出老三的身份,心中忌惮更甚。

    “国师大人,您若是喜欢这茶,我可差人送些到您府上,您不必亲自走这一趟。”

    罗煦风平日和这位国师素无交情,又惧他一身玄门之术,言谈间已经有隐晦的赶人之意。

    清玥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一口茶喝得有点久了,终于放下了茶碗。

    然后他开始吃上了小点心。

    罗煦风:……

    他为官多年,耐心自然是不缺的,于是便耐着性子静等清玥吃完,想看看这个国师到底想搞什么花头。

    终于,清玥吃得满意了,正了正衣冠,对罗煦风道:“我要收她为徒。”

    他抬手,指向罗宛秋。

    罗煦风脸色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国师大人,您一向专心修道,怎得突然想起要收徒了?”

    清玥盛名之下,自然不缺想要拜师之人,更是有人手捧万金求他指点。

    只是他性子清冷,从未松口收徒之事,身边也只有一两个伺候起居的童子,再无旁人叨扰。

    清玥摆起国师的架子,淡淡瞥向罗煦风:“本尊身为国师,想收徒就收了,难道还要事事向你交代吗?”

    罗煦风被他气势摄住,一时间不好再问下去。

    其实,国师之徒这个身份,于他们罗家来说未必不是一层保障。只是这桩美事落在老三身上,却让他犹豫起来。

    先不说老三城府心机的浅薄,单论她和那桩秘事的牵连,他就不放心将人送到国师手里。

    罗煦风斟酌道:“能被国师看上是宛秋的荣幸。只是宛秋她体弱,也是府中娇养长大的,怕受不得清修之苦,所以只能辜负国师这份厚爱了。”

    “我问的是她,又没问你。”

    清玥一句话将他噎了回去,转而问罗宛秋:“如何?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罗煦风朝罗宛秋使眼色,让她拒绝。

    罗宛秋一脸呆愣,装作没看懂。

    罗煦风心烦她这般蠢笨的模样,就怕她一口就答应了。只是碍于国师在场,他不好出口干预,只能干着急。

    罗宛秋乐意看罗煦风这干着急的模样,但她还真不愿意拜清玥为师。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可不想再给自己找个爹。

    “不愿意。”

    干巴巴的拒绝,让两人神色同时一僵。

    清玥疑惑:“为什么?”

    罗煦风心想老三果真无用,连拒绝的话都不知道说得体面些,忙找补道:“国师见谅,宛秋这是自知她资质鲁钝,当不得您的高徒,您还是另外择人吧。”

    清玥却不理会他,只认真问罗宛秋:“你为什么不愿意拜我为师?”

    罗煦风再次被下了面子,饶是养性功夫再好,也不由得黑了脸。

    看到罗煦风吃瘪,罗宛秋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对清玥也有了几分好感。

    她瞧着清玥一脸不解,正执着于被拒绝的事情,便好心提醒他:“国师大人为何想收我为徒呢?”

    罗宛秋心里清楚,清玥绝不是真心想收她为徒,突然提及收徒一事,恐怕还是与药方有关。

    这话确实提醒了清玥,他这才想起自己来罗府的目的,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地将罗宛秋带回皇宫。

    说起来,清玥接下这个差事也是被迫的。

    当时皇帝特意派人将他请了过去,一脸忧心道:“方才隐一回禀,说是找到了宫宴上留下药方的人,正是罗府的那位看似草包的三小姐。她在罗府掩饰得极好,又能在宫宴上瞒过你,可见是心机深沉之辈。你说,这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清玥还没想起罗宛秋是谁,只是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脸上露出明显的忧心之色,心中颇觉怪异。

    “皇上圣明,微臣相信您心中定有万全之策。”

    皇帝轻咳一声,道:“这位罗三小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清玥,你替我去罗府走一趟,不动声色地将她带回皇宫,行不行。”

    清玥当即要拒绝。他自小清修,从不接触俗务。当上国师后,交际往来之事也是由身边童子一手包揽。

    要让他从一位三品官员的宅子里带走别人的女儿,还要不动声色,着实是有点为难人了。他总不能做出强盗的行径,直接将人掳走吧?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皇帝便重重地咳了好几下,故作病痛之色:“我这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这罗三小姐,可是唯一的希望……哎,清玥,你若是不愿去,便罢了。”

    清玥无奈:“……好,微臣答应您,您别咳了。”

    皇帝目的得逞,立马收声面带笑意道:“此事其实也不着急。你许久没出过宫了,趁着这差事出去逛逛也来得及。”

    清玥点头应下,走出宫殿后,身旁的慧印忍不住开口道:“大人,皇上他这是担心您的身体呢,您整日待在摘星阁里……”

    话说到一半,却在清玥的眼神下噤了声。

    慧印叹了口气,自从见到大人吐血后,他再不敢隐瞒大人的身体状况,一股脑地报给了皇上,期望皇上能劝劝大人,不要如此糟蹋身子。

    谁知皇上听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了句“朕知道了”,就让他下去了。

    慧印当时还为皇上的不在意而生气,如今倒是明白不是皇上不在意,而是大人这个性子,硬劝是劝不听的。

    清玥对自己的命数早有定论,自然不会去在意旁人的看法。因此对于皇帝吩咐下来的差事,他也只是一丝不苟地执行。

    收徒是清玥临时想出来的法子,却没想到罗宛秋拒绝得这般干脆。因此面对罗宛秋的提醒他充耳不闻,只再三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当我的徒弟?”

    罗宛秋略带疑惑地看着他,你这国师怎么回事?真就跟收徒这事儿杠上了是吧?

    清玥怕她不理解,还补充道:“有很多人带着黄金上门求我收徒,我都没有答应。”

    罗宛秋:……

    所以呢?我还得给你金子感谢你是不是?

    “我资质鲁钝,没有天赋。国师您还是另找他人吧。”

    清玥道:“不,你有。”

    罗宛秋:……

    “哦,那我就是不想。”

    清玥:“……那我们再来说一说你的手镯吧。”

    罗宛秋拉平嘴角,状似平静问道:“这手镯不过是闲时拙作而已,怎么入了国师大人您的眼呢?”

    清玥道:“我在这上面闻到了非人的气息。”

    他说这话时并未收敛音量,罗宛秋心下发紧,下意识环绕四周,却发现罗煦风同何氏面上都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听到这话一般。

    罗宛秋再转过头看清玥,清玥正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她才明白他或许用了什么术法,他方才的话正是一种威胁。

    罗宛秋咬牙笑道:“……有您这样一位师父,是我的荣幸。”

    清玥不是很满意她的回答,但如此也算达到了目的,于是勉强道:“既然如此,那你收拾收拾,随我回宫吧。”

    罗宛秋:“……好。”

    罗煦风不明白上一刻还在严辞拒绝的老三,怎么忽然就应下了。他瞪了罗宛秋一眼,眼见着人就要被清玥带走了,只得耐着性子道:“国师大人,宛秋还要嫁人呢,婚期已经定下了,您突然将人带走,这……这有些不合情理……”

    清玥:“大人是想让本尊将此事禀告给皇上,让皇上来定夺?”

    罗煦风一愣,才终于正视起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他是百姓爱戴、皇上宠幸的国师,只要他开口禀告之事,皇上没有不重视的。

    罗煦风哂笑道:“国师大人您说笑了,此等小事怎能劳烦皇上。您看中小女是她的福气。是下官多嘴,下官多嘴了。”

    说罢,他又对罗宛秋道:“宛秋,你就安心跟着国师去吧。要带的东西随后你母亲让会丫鬟收拾了送进宫。”

    罗宛秋哪里不知道这老东西还防着她,毫不在意应下了。

    清玥完成了自己目的,带着人准备离开。

    张姨娘在罗煦风训斥过后,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是她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国师。此时见到国师要走,她眼中浮现急切之色,却仍是不敢轻易开口。

    在场没人在意一个小小妾室的情绪,即便是妾室赖以生存的主君,此时也只是满肚子的算计,丝毫没想起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失踪了。

    罗宛秋自认为是个心硬的人,此刻也有些同情了。她不同情张姨娘本人,只是同情她的处境。这便是为人妾室的悲哀吧,在主君面前,你永远都是可以随意打发的玩意儿。

    江丽云是否也受过这样的委屈呢?她日复一日的憔悴和眼泪,有多少是因为妾室这个身份带来的呢。

    罗宛秋越多想几分,想让罗煦风死的心情就越发急切。她按捺住情绪跟在清玥身后,将所有的杀意藏于眼底。

    清玥经过张姨娘身边时,停顿了片刻,终究没给回应,径直带着罗宛秋离去了。

    只是刚走没几步,罗宛秋却听到了正院里传来了凄厉的哭声,听声音正是张姨娘的。

    罗宛秋停下步子,看着前面不为所动的背影,不由好奇道:“你做了什么?”

    清玥没有回头,声音却从前方传来:“我留下了一支签。”

    一支下下签。

    在清玥离去后,张姨娘的怀里多出了一支签,是宫里签文的样式。她看到这只签文,便明白了国师的意思:她的女儿,怕是找不回来了。这叫她如何能不伤心呢。

    罗宛秋愣了愣,想起珈蓝说的:“他是个好人。”

    如今一看,倒还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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