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福宫名字听着喜气,位置却有些偏僻。罗宛秋随着宫人走了许久,才看到略有些老旧的宫门。

    宫门虽老旧,内里却雕梁画栋,不失精致富贵。门口种了几颗榕树,遮挡暮秋的寒气,屋门还挂了遮挡寒气的帷幔。

    宫人掀开帷幔,罗宛秋踏进屋内,还未来得及打量内里,就看到一个身着华衣的女子迎了上来。

    女子样貌清秀淡雅,瞧着应当比何氏年轻好几岁,一身宫装隆重华贵,上来便亲切地叫着“宛秋”。

    罗宛秋知道,此人应当就是婉嫔了。

    她躬着身子行礼:“婉嫔娘娘万福。”

    礼还未行完,便被婉嫔拉住了手,免了她的礼。

    “怎么如此多礼,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姑母才是。”

    “好的,姑母。”

    罗宛秋顺着婉嫔的力道站直,却从她身上闻到了隐约的奇异香味。

    婉嫔拉着她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说着家常。罗宛秋漫不经心应着,突然问道,“姑母身上好香,不知用的是什么香粉?”

    婉嫔轻轻一笑:“你这孩子鼻子可真灵。这是你父亲前几日差人送来的暹罗国的香粉,香味十分怡人。我闻着喜欢,这些天便一直在用。你若是喜欢,我送你几盒?”

    罗宛秋推拒道:“姑母心爱之物,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婉嫔含笑拍了拍她的手,两人一同朝内屋走去。

    一进去,罗宛秋便看到左侧椅子上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罗宛秋愣了片刻,忙收回略显无礼的视线,随着婉嫔行了大礼。

    “皇上万福。”

    罗宛秋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心中猜测此次见面的用意:是婉嫔无意的邀请,还是皇帝的有意为之?

    不过片刻,浑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起来吧。”

    婉嫔谢恩起身,牵着罗宛秋来到了皇帝面前,罗宛秋这才有机会打量这位于权力顶峰的至高者。

    眼前的人长着一张英俊的脸,轮廓瘦削,眼眸深邃。只是比样貌更出彩的,是他那不怒自威的神情,以及通身尊贵威严的气势,以至于连明黄的龙袍也成了陪衬。

    罗宛秋接收的一切无不告诉她,眼前这人,正是朝廷的主人——一位正值壮年、励精图治的皇帝。

    在她打量的同时,皇帝也在审视她,锐利的目光似钢刀一般划过,直刺内里。

    罗宛秋感觉到了压力,那是完全不同于罗煦风的气势,是权势的重量。

    或许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皇帝二字代表的意义。

    皇帝并未开口,只看了婉嫔一眼,婉嫔便懂得了他的意思。

    只见她掩面含笑,轻轻向前推了罗宛秋一把,然后宫人便随她一同退出了内屋。

    罗宛秋:……???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屋内宫人都走了个干净,皇帝许久都没有出声。

    罗宛秋揣摩婉嫔走前那个动作,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皇上,臣女已有婚约。”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皇帝的脸色也有点黑:“朕知晓!”

    原来是婉嫔会错了圣意。

    气氛僵持了须臾,皇帝脸色渐渐缓和,意味不明道:“你胆子倒大。”

    罗宛秋只当这是夸奖,谦虚道:“皇上谬赞了。”

    皇帝也不跟她废话,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道:“国师设宴那天,在宴会上出现了一张药方,不知是何人留下;而前几日,有人从你屋里得到一张香料方子,方子上的字迹和这药方如出一辙。”

    还没待皇帝施压,罗宛秋便痛快承认了:“没错,药方是臣女留下的。”

    皇帝问她:“你可知这药方,有何作用?”

    罗宛秋道:“一知半解。不过您让我把把脉,我或许就全知道了。”

    皇帝挑眉:“哦?你还会医术?”

    说着,伸出手来,示意她上前把脉。

    罗宛秋一边细细感受着皇帝的脉,一边道:“跟江丽云学的。”

    皇帝没问江丽云是谁,只等待她把脉的结果。

    罗宛秋摸着脉象,慢慢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中过毒……应当有十五年左右了吧。是南疆那边毒,名为牵肠挂肺。此毒凶险至极,你侥幸解了毒,余毒却没有清干净。若余毒不除,你的寿命最多还有个三五年。那药方是用来清你身上的余毒的。”

    皇帝见她不过把个脉,便能说出毒药名字和中毒时间,便知道她是有真本事的。

    他缓缓点头,并未计较她不敬的称呼。

    罗宛秋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江丽云藏下的方子,是对皇帝有用的药方——

    那么,江丽云为何会研制出这样一张药房呢?

    不知想到什么,她猛然抬头,直视皇帝双眼:“此毒传入中原时并未有解药,你如何解的毒?”

    皇帝收回手腕,不紧不慢:“说起来,能解此毒还要感谢你父亲。若不是他从蛮医处寻来这张方子,朕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张泛黄的旧药方。

    罗宛秋也顾不得礼数,一把将旧药方抢过来。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罗宛秋一下子认出来了,这是江丽云的字迹。

    皇帝继续道:“当时,朕离夺嫡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大皇子心生不甘给朕下了此毒。若不是你父亲忠心耿耿为朕寻得药方,恐怕如今的局面已是全然不同。因此,就算后来有人检举他曾为大皇子做事,朕也因为这一次救命之恩宽恕了他。”

    “忠心耿耿?”

    罗宛秋蓦然打断了皇帝的话,唇角的笑容带着恶意,不遗余力给罗煦风添堵。

    “你怕是不知道吧,罗煦风早就从我这里拿到了这份清余毒药方。可是他却没有呈上来,反而藏得紧紧的。你管这叫忠心耿耿?”

    她似乎全然忘了眼前这个人,是天下至尊,是众人跪拜匍匐的对象。

    皇帝脸上喜怒不明,只静静看着她。

    “还有,这药方可不是什么蛮医的方子,分明是江丽云所写!”

    皇帝终于问道:“江丽云是谁?”

    “我娘。”

    皇帝一愣。

    结合罗宛秋提供的信息,已足够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了。

    “原来如此……”

    皇帝蓦的笑出声来,只是这笑中却满含怒气:“你可真是有一位好父亲啊。”

    罗宛秋见他态度有异,才想到这其中应当还有些她不知道的内情。

    “所以,罗煦风做了什么?”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道:“当时揭发他曾为大皇子办事时,有人还添了一罪,说他早就知道大皇子蓄谋毒害一事,却瞒而不报,只为图谋储君的救命恩情。”

    罗宛秋何等聪明的人,结合皇帝中毒的时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何将江丽云会被罗煦风骗进府中。

    原来江丽云不幸的半生,只是罗煦风谋划中的一环。

    皇帝瞧见她的神情,便知她已经猜到了真相。

    他问:“你在想什么?”

    罗宛秋道:“我在想……我们可以合作。你应当请太医看过,那药方上药材的用量不对,我可以给你正确的药方……”

    皇帝仿佛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跟他谈“合作”二字,脸上浮现轻蔑之色:“你哪里来的胆子,敢跟朕谈合作二字?你如今人在皇宫,四面都是宫人和侍卫。只要朕一声令下,他们随时能拿下你,而朕的隐卫,则有千百种法子让你吐出真正的药方。”

    罗宛秋并未受他这一番话影响,面不改色道:“……我还可以帮你改进这药方。江丽云的这份药方能够清除余毒,但是余毒在你身体里积蓄太久,贸然清除仍会伤身。我能改进方子,将损伤降到最低。”

    皇帝见她面对威胁镇定自若,眼中划过一丝欣赏,又问道:“你想合作,所求为何?罗煦风在朕这里已是罪臣,你更是罪臣之女。你说合作,难不成是想替他戴罪立功?”

    罗宛秋冷笑一声:“咱们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想杀罗煦风,我也想。我帮你去余毒,罗煦风的死法交由我决定,这是交换。”

    皇帝道:“弑父,可是十恶不赦之罪。你不怕遭天下人戳脊梁骨吗?”

    罗宛秋:“父杀母,女弑父,这很合理。其他人的想法,与我何干?”

    皇帝听着这一番堪称大逆不道的发言,欣赏慢慢转为了忌惮。

    眼前的少女,不可用伦理纲常来约束。而这类人,恰恰是统治者最头疼的那种人——无所顾忌,无所敬畏。

    皇帝道:“可是,据朕所知,你母亲是病死的,并不是罗煦风所杀。”

    罗宛秋嗤笑:“她本可以不进罗府,她本可以自由自在。她有那样的医术,到哪里不能活下去?若不是罗煦风的算计,她便不会抑郁而死。”

    皇帝默然片刻,无言以对。

    罗宛秋盯着他:“算起来,江丽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她救了一位储君,却不得好死,你不为她觉得愤怒吗?”

    皇帝愣怔。

    罗宛秋语气种带着讽意:“你不愤怒,因为她是女子。若她是男子,你会惋惜、会懊悔、会赏赐她的后人。可她是女子,你便下意识忽略她的功绩,只会叹息她可怜的一生,还在她后人面前,质疑后人替她报仇的决心。”

    皇帝静静地听完她说的话,开始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她:“罗宛秋,你称你自己,为江丽云的后人?”

    罗宛秋迎着他的目光,不解道:“有何不可?江丽云生我养我,我一身医术也传承于她,如何不能称为她的后人?”

    皇帝沉默一瞬,忽的笑道:“你倒是你母亲的好女儿。”

    罗宛秋无所谓皇帝的态度,她没想从皇帝这里得到什么,她只想让罗煦风死得也不痛快。

    “怎么样,同不同意?”

    皇帝没有理由拒绝:“好,朕同意与你合作。”

    两人愉快达成共识。

    鉴于合作者的身份,罗宛秋好心地提醒皇帝。

    “对了,我那姑母身上的香味儿有点问题。这香味儿是苗地那边的蛊师用在蛊人身上的特制香料才有的,于身体有害。我那好父亲却骗她是暹罗国的香粉,也不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或许便是冲着你来的,你记得去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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