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清晨，炽平候府并未因有客来访而忙碌，顾绛心在偏厅坐了小半个时辰，才等来迟来的小侯爷顾璆鸣仍睡眼稀松，显然是被仆从喊醒的。
顾绛心一面吩咐人将早膳端了上桌，见他仍穿了旧袍常服，说：“今日有贵客到访，你这身衣服不合适，用过早膳后去换了。”
“什么贵客，”顾璆鸣有些不耐烦，“她算哪门子贵客，一个外头养的贱人，随随便便就想认祖归宗。”
顾绛心见他不快，忙规劝道：“我先前与你讲过了，那时府里一片慌乱，阿爹阿娘本来想让谢伯父带我走的，可那时候你年纪小，我想着……”
还未等她说完顾璆鸣就冷了脸，将筷子摔在了桌子上抽身欲走：“那你自己等着她来吧，我回去了！”
“小鸣！”顾绛心连忙起身去拉他，“外祖父和宸王殿下也要来，你不能失礼。”
“失礼？”顾璆鸣话语中尽是嘲讽，极力忍耐下才没有甩开长姐的手离去，“仗着自己是摄政王想来就来，他想逞威风，那我就给他个面子。”
眼见顾璆鸣重新坐回席间，顾绛心也未敢再多言，生怕他又一怒之下避而不见。
谢簌黎一行人来的低调，老国公带了跟随他多年的亲卫，谢簌黎这边除了连翎同行还有孟鸣风一到而来，五个人两架马车丝毫不惹人注目。
候府仆从早早在门前迎候，一进院中顾绛心就迎了上来，与老国公抱在了一起瞬时间红了眼。年幼时她也曾承欢膝下，近二十年后再见外祖父已然老迈，早已不似当年。
情绪稍稳后，顾绛心又向连翎和孟鸣风致歉问礼，大家闺秀的举止谦恭坦然挑不出一点疏漏，两人分别回了礼，顾绛心的目光自然落在了站定在最后的谢簌黎身上。
在她看清谢簌黎的面容后，脸上露出的错愕的表情，令她没想到的是眼前归来的小妹居然会是那日在街上替她解围的那个姑娘，如何能让她不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簌黎见过顾小姐。”
礼尚未行完就被顾绛心拦住，她仔细打量的谢簌黎，道：“妹妹无需这么见外，那日得你出手相救后我就一直盼望着能再见你，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说罢，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转，本就含情的桃花眼愈发惹人动容，顾绛心本就是闺阁女子，又不似谢簌黎曾在江湖闯荡。隐忍多年独自一人支撑候府抚育幼弟，再坚韧不拔也会有难以言喻的苦涩，终于在见到亲人的这一刹那崩泄而出。
这样一来不免又牵动起老国公的愁肠，他毕竟年事已高，饶是仍在马背上征战也经受不住太大的情绪起伏。
连翎见状忙岔开话题，问：“怎不见顾小侯爷？”
“鸣弟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病了一场，如今才好了些，我担心他一见风又要生病，这才让他在正厅等候。”顾绛心擦了擦眼泪，小心遮掩道。
适才顾绛心要他来门前迎接客人，顾璆鸣死活不肯，这使顾绛心才不得不越了规矩来前院迎候。
话到此刻顾绛心忙擦干了泪水，引着诸人往前厅而去，一路上她都紧紧拉着谢簌黎的手，仿佛担心她会再离开似的。
外界传闻炽平候府落败，一路走来见府中萧条方知传言不虚，三代人积蓄起的威名，随着英烈的逝去淡然魂消，只留下几座仍在风雨中□□着的砖墙瓦舍。没有故地重游，没有久别重逢，这里的一切对谢簌黎而言是陌生的，越进入其中越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来。
谢簌黎的慌乱没有表现在脸上，但连翎却从她的动作中读出了这些，在路上时她未被顾绛心牵着的那只手无意摩擦着衣袖，这个小动作表示了她的紧张和不安，然而连翎此刻正陪在姚勰身侧，也不适宜在这个时候上前。
前院到正厅距离不长，候府仆从打开的门引着主人入内，做为长辈的姚勰被引到了上位，他的旁侧坐的是小侯爷顾璆鸣，连翎与孟鸣风坐在了他的下席，顾绛心则是拉着谢簌黎紧挨着姚勰坐下。
时常出入宫闱的连翎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小侯爷几次，却未有过什么交集，有从前那一桩桩旧事，连翎又是炽平候征战过北境三关出身，自然是能避嫌就避嫌。今日相见连翎才发觉，谢簌黎与他虽是至亲容貌却并无半分相近之处，很难将之联系起来。
炽平候府出事的时候顾璆鸣尚未记事，他与这位远在南境寒城外祖父的感情很淡，大概只停留在家书和老国公派人送来的东西上，从见到几人前就未表现的有多亲近，对谢簌黎更是未多看一眼。
简单寒暄后他重新坐回了主位，甚至未曾礼让过身份贵重的连翎，对此顾绛心本想提醒，可见连翎仍温和浅笑未有怪罪之意思，也就没再开口。
坐在主位的姚勰率先开口介绍道：：“璆鸣，这就是你同胞的姐姐谢簌黎，今日得以相见也是一桩幸事。”
“小侯爷。”谢簌黎起身拱手行礼。
“你坐下就行，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顾绛心说。
顾璆鸣受了礼后并未多言，只是在听完顾绛心说的话后轻哼了一声，眼中的暗沉愈发浓厚，不满与轻蔑尽在其中。
这些连翎都看在眼中，他接过话头说：“簌黎本想早日上门拜访侯爷，可听闻侯爷生了病这才拖到了今日。”
到底是摄政王的威严犹在，顾璆鸣不敢轻视：“多谢殿下挂怀，此番有劳殿下亲自登门。”
“宸王殿下精通武学、兵法，又曾在三关领兵，如今又在朝辅政，你若有什么不懂得地方可以多向他讨教。”
姚勰从不会开口与人说这样的话，如今为了顾璆鸣可谓是煞费苦心，先前他远在寒城不能亲自教导，不知道为顾璆鸣请过多少位先生，也曾托京城旧顾帮衬一二，可顾璆鸣如今除了世袭的爵位外仍没有出任朝中职务，也为未取功名。单靠侯爵府的食邑支撑府邸必然难以济日，老国公戎马半生不贪慕金银，就算贴济也不能全然覆盖候府而出账，为了手头能宽裕些顾绛心才不得不抛头露面去街上卖帕子。
谢簌黎与连翎的关系并未公开，也未行六礼，如今外头看来两人的关系不过是出生入死的同袍，就算顾璆鸣与谢簌黎至亲姐弟，身为摄政王的连翎也不是他能轻易结交的对象。如今老国公开口一切顺理成章，毕竟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得连翎的指点。
只是顾璆鸣表现的有些漫不经心，却也并未当面反驳，只是在坐的人谁都能看得出他神情中的高傲，他并不将这份好意放在眼中。
虽然如此连翎还是说：“不敢说指教，只盼侯爷不弃愿与在下评谈一二。”
对这种恭敬谦和的话顾璆鸣颇为受用，他回复道：“多谢殿下，他日一定登门拜访。”
随后四人一起探讨起用兵之道，顾绛心就和谢簌黎说起了姐妹间的悄悄话。
今日拜府除了想要与亲人相见外，谢簌黎还希望能在宗祠中祭拜父母，在闲聊之后她也向顾璆鸣提出了这一心愿。只可惜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该顺理成章之事却被顾璆鸣断然辞拒。
自见面起顾璆鸣的不满已然尽展，只是碍于几分面子并未发作，此番话语更是诛心：“顾府宗祠不得擅入，谢姑娘并非我顾氏子弟，还是不要打扰先祖的清净了。”
他故意将“谢”字咬的很重，有意指名谢簌黎如今并未改回顾姓，也在话语中表明了自己并不承认谢簌黎的身份。
在坐之人除了连翎与孟鸣风，或多或远都是血缘至亲，面对此状一时间无法开口，而未改回顾姓更是谢簌黎自己所为，自然无法反驳什么。
到这时候连翎自然站了出来，说：“侯爷应该知晓，陛下已然下旨承认了簌黎的身份，且有老侯爷与夫人信物为证，国公与顾小姐也知道其间详情。”
“鸣弟性子内敛有些认生，”顾绛心出来打圆场说，“簌黎是你双生的阿姊，等你们多相处一些时日也就熟悉了。”
“不必了，我看没这个必要，”顾璆鸣战了起来，轻蔑的扫过谢簌黎说，“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想往我顾氏宗祠里添，也不知是真是假，还是省省吧。”
顾绛心说：“你那时候还小自然记不得，今日外祖也在，你若想听我们都可以讲给你。”
“先前二十年你都未对我说过一丝半点，阿姐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还是说你与这位摄政王殿下私下里有什么往来，帮他做戏？”他拍着手讥笑道，“好好好，真实好戏。”
坐在上首的姚勰也在此时开口：“璆鸣别太过分了。”
见顾绛心红了眼眶，谢簌黎忙上前安抚扶，等再开口时语气重了几分：“侯爷心有不满自可以对我言明，没必要冲自己的亲人发火，他们为你殚精竭虑多年，何故要恶语相向？”
“我过分？既然如此外祖你怎么为什么要偏心外人，我才是你的亲外孙，是顾家的后人！”
顾璆鸣笑了两声，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谢簌黎身上，好似毒莽捕食猎物的目光，是上位者的高傲与蔑视。只是这位小侯爷的骄矜也只能在这种境况下展露，没有实权的候府在权贵云集的京城根本不足挂齿，他没少受冷落和白眼。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谢簌黎居然不为所动，丝毫没有紧张不安，常年走动江湖的剑客眸中流露出的是不同于京城闺秀的坚毅，反倒让顾璆鸣的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彻底变了语调对着谢簌黎大声呵斥道：“你有什么资格回来！当年家中遭难，侥幸逃脱的是你，我平白遭遇苦难的时候，享受福乐的也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说完挥拳上前，向谢簌黎袭去。
谢簌黎迎掌而上，未动内力化去招式将顾璆鸣并不扎实的一圈推了出去，收手回袖脚下未动半步，甚至连旁侧茶盏的水纹都未见波澜。
顾璆鸣连退数步堪堪站稳，同时顾绛心已然疾步向前想要查看小弟的情况，却被他用力推开。
“滚开！”
紧跟在连翎旁侧的孟鸣风脱口而出道：“顾侯爷！”
本欲上前的他却被连翎抬手拦住，谢簌黎的动作比他还快已然护在了顾绛心身前。
平日里端庄持重的顾府大小姐已然乱了心绪，她握着谢簌黎的手，眼神却未曾顾璆鸣身上离开半分，她含泪道出了真相：“我并非爹娘亲生骨肉，候府事发爹娘想让谢伯父带我离开免遭屠戮，可我若一走了之留下你们二人如何度日，我又怎能对得起爹娘的养育之恩！”
她对着谢簌黎说：“你年幼时身体不好，谢伯父曾为你起卦避祸，因此你的名字未上宗谱，在名份上我候府的嫡长女，想要逃走并不容易。你不要将此视做负担，你不欠任何人的，这是爹娘与我共同的选择。”
谢簌黎点了点头表示自已已然知晓，她从容道：“长姐有些疲倦了，有劳孟将军送长姐去后面休息。”
“这是炽平候府，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顾璆鸣怒目圆睁，冲门外喊道，“来人！把这妖女给我赶出去！”
“本王在此，我看谁敢妄动！”连翎的话一出，本欲入屋的候府家丁皆止住了脚步。
他不顾顾璆鸣愤怒，直接越过他走到了顾绛心面前，温声道：“先让鸣风送你到后面休息，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目送两人离开，谢簌黎到姚勰近前关心道：“您要不也去后面稍作休息。”
“国公爷年事已高，身体为重。”连翎同样劝导。
“无妨，我就在这听着就是。”姚勰自是经过大风大浪，执掌南境兵权数年不会轻易被击溃，但何尝不因儿女之事伤心倍至。
长姐离开后顾璆鸣彻底撕下了伪面，不再顾忌旁骛：“宸王殿下管闲事都管到候府来了，你居然也好意思登门，是你那父皇害的我们家破人亡，我这二十余年遭人白眼都是拜你所赐！
谢簌黎可以容许他对自己恶语相向，毕竟两人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可她不会容忍他人对连翎冷嘲热讽：“宸王殿下是我请来的，炽平候府得以沉冤昭雪也是他的助力，他对候府从来不亏欠什么。”
这些话一句句扎进了顾璆鸣的心中，在京城他听过太多将他与父辈比拟的话，这种压迫已经到了临界，只在此刻迸发。
他情绪激动，一味宣泄着：“你们都说我是废物，可是没人教过我，又有谁来教我，连外祖父你都不曾过问过我！是你害了我，连翎是你害了我！”
谢簌黎打断了他的话：“小侯爷你扪心自问，有多少次机会摆在你都不要，顾家世代守卫疆土，姚家至母亲亦是战场征伐，你不通武道没人逼你亲临战场，你身为朝廷勋爵无需科考就可以入朝围观，外祖为你操劳周转安排了多少差使你都不去。”
这些话她从秦玖娘处听来，小侯爷心似天高一门心思想要建功立业，却不肯专心一物，甚至还想用长姐婚事做筹换取地位名声，犹能让人不心生寒凉。
“我是炽平候，位比朝廷一品大员，让我去府衙当一个小小差役，平白遭那些世家弟子嘲笑？”顾璆鸣继续说，“若爹娘在世悉心教导于我，我何尝不能成为一代名将！”
“你以为一代名将是说说就能来的吗，那是刀口上舔血换来的，外祖在南疆战场征伐了一辈子，连翎在北疆吃了十年沙子，身上的伤数都数不清，几次都是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一条命，”她掀开连翎的衣袖将伤疤亮在了顾璆鸣眼前，“有人教你诗书礼易可没人教你怎么在战场上活命，我谢簌黎是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有愧于曾身在囹圄中的阿姐和你，此番回来也没想抢你的爵位占你的风头，陛下的赏赐我已辞拒让他推恩于炽平候府。”
谢簌黎将心中所想一一抖露：“我不会改回顾姓，宗谱上你愿不愿意添上一笔我的名字都无妨，可无论你是否承认我都是顾家的后人，他日候府若有所需我必倾力相助，告辞了。”
言罢，她又向姚勰询问是否一同离去。
老国公听了这么多心中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他在连翎搀扶下站起，在走到顾璆鸣跟前时说：“过两日外祖再来，你在家好好读书，有事到府上寻我。”
顾璆鸣钉在原地未在多言，直至他眼见着谢簌黎将姚勰和连翎送出后，才忽然爆发，将桌上的杯盏一扫而落，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声怒吼。
谢簌黎没有直接离开，她转回后院寻了顾绛心辞别后才又同孟鸣风一道离去，迈出府门后谢簌黎没有驻足回望，来时的紧张与担忧已然消散。
“我送外祖回府，你和孟大哥先回去，”别府门前两人未有过多亲昵的举动，只是在迎上连翎关切的目光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视，随后又嘱咐道，“他的话不用放心上，晚膳前我就回府了。”
端国公府在京城原本有御赐的宅邸，旧案事发姚勰不再入京后已被朝廷收回，现在居住的是姚勰自己购置的私宅，是先前一位朝廷要员致仕归乡后售卖的别庄，与炽平候府临近。
宅院占地不大，先前寡于打理有些荒凉，姚勰突然归京，事先也未来得及派人前来收拾，在客栈住了两日后才又搬了进来，宸王府也帮着添置了不少东西。姚勰入京带的人本不多，还大都是亲卫家将，在问过老国公的意思后连翎又指了几个信得过的仆从来照顾府上的起居。
宸王府与这座宅院相隔也不算远，谢簌黎过来的频繁，对府上的一切都摸得清楚。一路上两人默契的未谈及炽平候府上发生的事，回府后谢簌黎着人安排了饭食，用过午膳后她又亲自煎了安神养气的汤药端到了老国公房中。
姚勰一饮而尽未有犹疑，他见谢簌黎面容平淡未见波澜，心中也不免猜测，他叹了口气说：“是外祖对不住你。”
“您未曾亏欠于我，也不曾亏欠于小侯爷，”谢簌黎替他添了茶水，“京城繁华纷扰也多，身在其中很难不被迷了眼，您保重身体为先。”
血缘的纽带让姚勰对谢簌黎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可二十年的分隔到底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壁垒，无法打破亦无法窥探另一侧。更何况谢簌黎游历江湖征战过边关，早已不能拿寻常女子比拟，在变得坚韧果决路上她也看惯了生死诀别。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姚勰觉得她是极为珍视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可今日在候府的境况让姚勰不得不再度心忧，自己已度过人生大半的光阴，倘若自己他日撒手而去，她岂不是又没有亲人可以依靠？
常年勒马持刀的手上有一层厚茧，对于温度的感觉有些不够敏感，他握着茶盏说：“好孩子，你是怎么想的？”
姚勰所指为何谢簌黎自然清楚，此刻破开心扉将心中牵挂表明：“外祖恕罪，我不想改回顾姓。”
说着她直直的跪了下去，顿首后又解释说：“簌黎长于不寒宫，受教育谢家父子，师父将视我若己出，师兄待我如妹，抚育教养之恩终身不敢忘怀。今师父师兄已身故魂消，谢氏一族再无后人，望外祖成全。”
姚勰将她扶起后，泪水已在眼眶打转，他眼前的姑娘留着顾姚两家的血，最是重情重义，可这些本不该由她来背负。
他将谢簌黎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有些哽咽：“孩子你太苦了，外祖答应你，候府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会和绛心多劝劝璆鸣的，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等到安神药起效，谢簌黎看着姚勰安睡后又转头落下了泪水，这半月以来为亲情留下的泪水太多，等到情绪缓和她才将房门掩好，叮嘱了管家几句后才离开的宅院。
从这回王府途径清安堂，此时才过晌午时间尚早，谢簌黎就顺路往医馆去了一趟。这半月以来她都未顾得上铺子的病患，今日这些事告一段乱，自是该回归本业。
铺子经营如常，谢簌黎进去的时候坐堂的大夫正在看诊，病患们都排队有序，抓药配药的伙计也都在忙碌着。她今日没有出诊的打算，只是大略翻了翻账目，与先前大略相仿。
冬日要开义诊，谢簌黎去后面找杨家经营掌柜商量了一下采进药材的事，大略确定了要支出的银钱，只等着这几日统计出个详细的数目来。
“姑娘何日有时间坐诊，有几个病人病况有些复杂，咱们坐堂的大夫想让你再给瞧瞧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病患自然是要尽早医治，谢簌黎不假思索说：“明天上午我就来，你让店里的伙计跑个腿去告知一下他们，明日如果病人先到了，就让人去府里找我，别让人家等着。”
“得嘞，姑娘先回去休息，我这就叫人去递信。”
这一趟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回到王府时距离晚膳还有些时间，谢簌黎直接回了莞园，值守的亲卫告诉她连翎正在书房。
今日原是休沐，可若是内阁有紧急公文，也会派人送到府上来。连翎的书房对她并无避讳，本想着进去后到一旁陪他顺带看几页闲书打发时间，才踏入房门连翎就颇兴奋的招呼她过去。
他高兴地说：“是陆大人的信，他愿意来京城就任了。”
谢簌黎接过陆成岚的信，快速读完后又交还到了连翎手上说：“的确是个好消息，以他的才华只治理麟州可惜了。”
当日她出面游说，一来是为了连翎，二来也是仰慕陆成岚的才学，真正能治世报国之臣不该被遗落尘埃。
如今大越朝堂重新步入正轨，几番奔波下来六部中的浊气被一扫而清，一切都在向他们所预想的方向前进。
只等一场新雨过后重生新芽。
顾绛心一面吩咐人将早膳端了上桌，见他仍穿了旧袍常服，说：“今日有贵客到访，你这身衣服不合适，用过早膳后去换了。”
“什么贵客，”顾璆鸣有些不耐烦，“她算哪门子贵客，一个外头养的贱人，随随便便就想认祖归宗。”
顾绛心见他不快，忙规劝道：“我先前与你讲过了，那时府里一片慌乱，阿爹阿娘本来想让谢伯父带我走的，可那时候你年纪小，我想着……”
还未等她说完顾璆鸣就冷了脸，将筷子摔在了桌子上抽身欲走：“那你自己等着她来吧，我回去了！”
“小鸣！”顾绛心连忙起身去拉他，“外祖父和宸王殿下也要来，你不能失礼。”
“失礼？”顾璆鸣话语中尽是嘲讽，极力忍耐下才没有甩开长姐的手离去，“仗着自己是摄政王想来就来，他想逞威风，那我就给他个面子。”
眼见顾璆鸣重新坐回席间，顾绛心也未敢再多言，生怕他又一怒之下避而不见。
谢簌黎一行人来的低调，老国公带了跟随他多年的亲卫，谢簌黎这边除了连翎同行还有孟鸣风一到而来，五个人两架马车丝毫不惹人注目。
候府仆从早早在门前迎候，一进院中顾绛心就迎了上来，与老国公抱在了一起瞬时间红了眼。年幼时她也曾承欢膝下，近二十年后再见外祖父已然老迈，早已不似当年。
情绪稍稳后，顾绛心又向连翎和孟鸣风致歉问礼，大家闺秀的举止谦恭坦然挑不出一点疏漏，两人分别回了礼，顾绛心的目光自然落在了站定在最后的谢簌黎身上。
在她看清谢簌黎的面容后，脸上露出的错愕的表情，令她没想到的是眼前归来的小妹居然会是那日在街上替她解围的那个姑娘，如何能让她不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簌黎见过顾小姐。”
礼尚未行完就被顾绛心拦住，她仔细打量的谢簌黎，道：“妹妹无需这么见外，那日得你出手相救后我就一直盼望着能再见你，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说罢，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转，本就含情的桃花眼愈发惹人动容，顾绛心本就是闺阁女子，又不似谢簌黎曾在江湖闯荡。隐忍多年独自一人支撑候府抚育幼弟，再坚韧不拔也会有难以言喻的苦涩，终于在见到亲人的这一刹那崩泄而出。
这样一来不免又牵动起老国公的愁肠，他毕竟年事已高，饶是仍在马背上征战也经受不住太大的情绪起伏。
连翎见状忙岔开话题，问：“怎不见顾小侯爷？”
“鸣弟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病了一场，如今才好了些，我担心他一见风又要生病，这才让他在正厅等候。”顾绛心擦了擦眼泪，小心遮掩道。
适才顾绛心要他来门前迎接客人，顾璆鸣死活不肯，这使顾绛心才不得不越了规矩来前院迎候。
话到此刻顾绛心忙擦干了泪水，引着诸人往前厅而去，一路上她都紧紧拉着谢簌黎的手，仿佛担心她会再离开似的。
外界传闻炽平候府落败，一路走来见府中萧条方知传言不虚，三代人积蓄起的威名，随着英烈的逝去淡然魂消，只留下几座仍在风雨中□□着的砖墙瓦舍。没有故地重游，没有久别重逢，这里的一切对谢簌黎而言是陌生的，越进入其中越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来。
谢簌黎的慌乱没有表现在脸上，但连翎却从她的动作中读出了这些，在路上时她未被顾绛心牵着的那只手无意摩擦着衣袖，这个小动作表示了她的紧张和不安，然而连翎此刻正陪在姚勰身侧，也不适宜在这个时候上前。
前院到正厅距离不长，候府仆从打开的门引着主人入内，做为长辈的姚勰被引到了上位，他的旁侧坐的是小侯爷顾璆鸣，连翎与孟鸣风坐在了他的下席，顾绛心则是拉着谢簌黎紧挨着姚勰坐下。
时常出入宫闱的连翎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小侯爷几次，却未有过什么交集，有从前那一桩桩旧事，连翎又是炽平候征战过北境三关出身，自然是能避嫌就避嫌。今日相见连翎才发觉，谢簌黎与他虽是至亲容貌却并无半分相近之处，很难将之联系起来。
炽平候府出事的时候顾璆鸣尚未记事，他与这位远在南境寒城外祖父的感情很淡，大概只停留在家书和老国公派人送来的东西上，从见到几人前就未表现的有多亲近，对谢簌黎更是未多看一眼。
简单寒暄后他重新坐回了主位，甚至未曾礼让过身份贵重的连翎，对此顾绛心本想提醒，可见连翎仍温和浅笑未有怪罪之意思，也就没再开口。
坐在主位的姚勰率先开口介绍道：：“璆鸣，这就是你同胞的姐姐谢簌黎，今日得以相见也是一桩幸事。”
“小侯爷。”谢簌黎起身拱手行礼。
“你坐下就行，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顾绛心说。
顾璆鸣受了礼后并未多言，只是在听完顾绛心说的话后轻哼了一声，眼中的暗沉愈发浓厚，不满与轻蔑尽在其中。
这些连翎都看在眼中，他接过话头说：“簌黎本想早日上门拜访侯爷，可听闻侯爷生了病这才拖到了今日。”
到底是摄政王的威严犹在，顾璆鸣不敢轻视：“多谢殿下挂怀，此番有劳殿下亲自登门。”
“宸王殿下精通武学、兵法，又曾在三关领兵，如今又在朝辅政，你若有什么不懂得地方可以多向他讨教。”
姚勰从不会开口与人说这样的话，如今为了顾璆鸣可谓是煞费苦心，先前他远在寒城不能亲自教导，不知道为顾璆鸣请过多少位先生，也曾托京城旧顾帮衬一二，可顾璆鸣如今除了世袭的爵位外仍没有出任朝中职务，也为未取功名。单靠侯爵府的食邑支撑府邸必然难以济日，老国公戎马半生不贪慕金银，就算贴济也不能全然覆盖候府而出账，为了手头能宽裕些顾绛心才不得不抛头露面去街上卖帕子。
谢簌黎与连翎的关系并未公开，也未行六礼，如今外头看来两人的关系不过是出生入死的同袍，就算顾璆鸣与谢簌黎至亲姐弟，身为摄政王的连翎也不是他能轻易结交的对象。如今老国公开口一切顺理成章，毕竟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得连翎的指点。
只是顾璆鸣表现的有些漫不经心，却也并未当面反驳，只是在坐的人谁都能看得出他神情中的高傲，他并不将这份好意放在眼中。
虽然如此连翎还是说：“不敢说指教，只盼侯爷不弃愿与在下评谈一二。”
对这种恭敬谦和的话顾璆鸣颇为受用，他回复道：“多谢殿下，他日一定登门拜访。”
随后四人一起探讨起用兵之道，顾绛心就和谢簌黎说起了姐妹间的悄悄话。
今日拜府除了想要与亲人相见外，谢簌黎还希望能在宗祠中祭拜父母，在闲聊之后她也向顾璆鸣提出了这一心愿。只可惜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该顺理成章之事却被顾璆鸣断然辞拒。
自见面起顾璆鸣的不满已然尽展，只是碍于几分面子并未发作，此番话语更是诛心：“顾府宗祠不得擅入，谢姑娘并非我顾氏子弟，还是不要打扰先祖的清净了。”
他故意将“谢”字咬的很重，有意指名谢簌黎如今并未改回顾姓，也在话语中表明了自己并不承认谢簌黎的身份。
在坐之人除了连翎与孟鸣风，或多或远都是血缘至亲，面对此状一时间无法开口，而未改回顾姓更是谢簌黎自己所为，自然无法反驳什么。
到这时候连翎自然站了出来，说：“侯爷应该知晓，陛下已然下旨承认了簌黎的身份，且有老侯爷与夫人信物为证，国公与顾小姐也知道其间详情。”
“鸣弟性子内敛有些认生，”顾绛心出来打圆场说，“簌黎是你双生的阿姊，等你们多相处一些时日也就熟悉了。”
“不必了，我看没这个必要，”顾璆鸣战了起来，轻蔑的扫过谢簌黎说，“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想往我顾氏宗祠里添，也不知是真是假，还是省省吧。”
顾绛心说：“你那时候还小自然记不得，今日外祖也在，你若想听我们都可以讲给你。”
“先前二十年你都未对我说过一丝半点，阿姐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还是说你与这位摄政王殿下私下里有什么往来，帮他做戏？”他拍着手讥笑道，“好好好，真实好戏。”
坐在上首的姚勰也在此时开口：“璆鸣别太过分了。”
见顾绛心红了眼眶，谢簌黎忙上前安抚扶，等再开口时语气重了几分：“侯爷心有不满自可以对我言明，没必要冲自己的亲人发火，他们为你殚精竭虑多年，何故要恶语相向？”
“我过分？既然如此外祖你怎么为什么要偏心外人，我才是你的亲外孙，是顾家的后人！”
顾璆鸣笑了两声，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谢簌黎身上，好似毒莽捕食猎物的目光，是上位者的高傲与蔑视。只是这位小侯爷的骄矜也只能在这种境况下展露，没有实权的候府在权贵云集的京城根本不足挂齿，他没少受冷落和白眼。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谢簌黎居然不为所动，丝毫没有紧张不安，常年走动江湖的剑客眸中流露出的是不同于京城闺秀的坚毅，反倒让顾璆鸣的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彻底变了语调对着谢簌黎大声呵斥道：“你有什么资格回来！当年家中遭难，侥幸逃脱的是你，我平白遭遇苦难的时候，享受福乐的也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说完挥拳上前，向谢簌黎袭去。
谢簌黎迎掌而上，未动内力化去招式将顾璆鸣并不扎实的一圈推了出去，收手回袖脚下未动半步，甚至连旁侧茶盏的水纹都未见波澜。
顾璆鸣连退数步堪堪站稳，同时顾绛心已然疾步向前想要查看小弟的情况，却被他用力推开。
“滚开！”
紧跟在连翎旁侧的孟鸣风脱口而出道：“顾侯爷！”
本欲上前的他却被连翎抬手拦住，谢簌黎的动作比他还快已然护在了顾绛心身前。
平日里端庄持重的顾府大小姐已然乱了心绪，她握着谢簌黎的手，眼神却未曾顾璆鸣身上离开半分，她含泪道出了真相：“我并非爹娘亲生骨肉，候府事发爹娘想让谢伯父带我离开免遭屠戮，可我若一走了之留下你们二人如何度日，我又怎能对得起爹娘的养育之恩！”
她对着谢簌黎说：“你年幼时身体不好，谢伯父曾为你起卦避祸，因此你的名字未上宗谱，在名份上我候府的嫡长女，想要逃走并不容易。你不要将此视做负担，你不欠任何人的，这是爹娘与我共同的选择。”
谢簌黎点了点头表示自已已然知晓，她从容道：“长姐有些疲倦了，有劳孟将军送长姐去后面休息。”
“这是炽平候府，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顾璆鸣怒目圆睁，冲门外喊道，“来人！把这妖女给我赶出去！”
“本王在此，我看谁敢妄动！”连翎的话一出，本欲入屋的候府家丁皆止住了脚步。
他不顾顾璆鸣愤怒，直接越过他走到了顾绛心面前，温声道：“先让鸣风送你到后面休息，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目送两人离开，谢簌黎到姚勰近前关心道：“您要不也去后面稍作休息。”
“国公爷年事已高，身体为重。”连翎同样劝导。
“无妨，我就在这听着就是。”姚勰自是经过大风大浪，执掌南境兵权数年不会轻易被击溃，但何尝不因儿女之事伤心倍至。
长姐离开后顾璆鸣彻底撕下了伪面，不再顾忌旁骛：“宸王殿下管闲事都管到候府来了，你居然也好意思登门，是你那父皇害的我们家破人亡，我这二十余年遭人白眼都是拜你所赐！
谢簌黎可以容许他对自己恶语相向，毕竟两人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可她不会容忍他人对连翎冷嘲热讽：“宸王殿下是我请来的，炽平候府得以沉冤昭雪也是他的助力，他对候府从来不亏欠什么。”
这些话一句句扎进了顾璆鸣的心中，在京城他听过太多将他与父辈比拟的话，这种压迫已经到了临界，只在此刻迸发。
他情绪激动，一味宣泄着：“你们都说我是废物，可是没人教过我，又有谁来教我，连外祖父你都不曾过问过我！是你害了我，连翎是你害了我！”
谢簌黎打断了他的话：“小侯爷你扪心自问，有多少次机会摆在你都不要，顾家世代守卫疆土，姚家至母亲亦是战场征伐，你不通武道没人逼你亲临战场，你身为朝廷勋爵无需科考就可以入朝围观，外祖为你操劳周转安排了多少差使你都不去。”
这些话她从秦玖娘处听来，小侯爷心似天高一门心思想要建功立业，却不肯专心一物，甚至还想用长姐婚事做筹换取地位名声，犹能让人不心生寒凉。
“我是炽平候，位比朝廷一品大员，让我去府衙当一个小小差役，平白遭那些世家弟子嘲笑？”顾璆鸣继续说，“若爹娘在世悉心教导于我，我何尝不能成为一代名将！”
“你以为一代名将是说说就能来的吗，那是刀口上舔血换来的，外祖在南疆战场征伐了一辈子，连翎在北疆吃了十年沙子，身上的伤数都数不清，几次都是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一条命，”她掀开连翎的衣袖将伤疤亮在了顾璆鸣眼前，“有人教你诗书礼易可没人教你怎么在战场上活命，我谢簌黎是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有愧于曾身在囹圄中的阿姐和你，此番回来也没想抢你的爵位占你的风头，陛下的赏赐我已辞拒让他推恩于炽平候府。”
谢簌黎将心中所想一一抖露：“我不会改回顾姓，宗谱上你愿不愿意添上一笔我的名字都无妨，可无论你是否承认我都是顾家的后人，他日候府若有所需我必倾力相助，告辞了。”
言罢，她又向姚勰询问是否一同离去。
老国公听了这么多心中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他在连翎搀扶下站起，在走到顾璆鸣跟前时说：“过两日外祖再来，你在家好好读书，有事到府上寻我。”
顾璆鸣钉在原地未在多言，直至他眼见着谢簌黎将姚勰和连翎送出后，才忽然爆发，将桌上的杯盏一扫而落，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声怒吼。
谢簌黎没有直接离开，她转回后院寻了顾绛心辞别后才又同孟鸣风一道离去，迈出府门后谢簌黎没有驻足回望，来时的紧张与担忧已然消散。
“我送外祖回府，你和孟大哥先回去，”别府门前两人未有过多亲昵的举动，只是在迎上连翎关切的目光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视，随后又嘱咐道，“他的话不用放心上，晚膳前我就回府了。”
端国公府在京城原本有御赐的宅邸，旧案事发姚勰不再入京后已被朝廷收回，现在居住的是姚勰自己购置的私宅，是先前一位朝廷要员致仕归乡后售卖的别庄，与炽平候府临近。
宅院占地不大，先前寡于打理有些荒凉，姚勰突然归京，事先也未来得及派人前来收拾，在客栈住了两日后才又搬了进来，宸王府也帮着添置了不少东西。姚勰入京带的人本不多，还大都是亲卫家将，在问过老国公的意思后连翎又指了几个信得过的仆从来照顾府上的起居。
宸王府与这座宅院相隔也不算远，谢簌黎过来的频繁，对府上的一切都摸得清楚。一路上两人默契的未谈及炽平候府上发生的事，回府后谢簌黎着人安排了饭食，用过午膳后她又亲自煎了安神养气的汤药端到了老国公房中。
姚勰一饮而尽未有犹疑，他见谢簌黎面容平淡未见波澜，心中也不免猜测，他叹了口气说：“是外祖对不住你。”
“您未曾亏欠于我，也不曾亏欠于小侯爷，”谢簌黎替他添了茶水，“京城繁华纷扰也多，身在其中很难不被迷了眼，您保重身体为先。”
血缘的纽带让姚勰对谢簌黎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可二十年的分隔到底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壁垒，无法打破亦无法窥探另一侧。更何况谢簌黎游历江湖征战过边关，早已不能拿寻常女子比拟，在变得坚韧果决路上她也看惯了生死诀别。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姚勰觉得她是极为珍视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可今日在候府的境况让姚勰不得不再度心忧，自己已度过人生大半的光阴，倘若自己他日撒手而去，她岂不是又没有亲人可以依靠？
常年勒马持刀的手上有一层厚茧，对于温度的感觉有些不够敏感，他握着茶盏说：“好孩子，你是怎么想的？”
姚勰所指为何谢簌黎自然清楚，此刻破开心扉将心中牵挂表明：“外祖恕罪，我不想改回顾姓。”
说着她直直的跪了下去，顿首后又解释说：“簌黎长于不寒宫，受教育谢家父子，师父将视我若己出，师兄待我如妹，抚育教养之恩终身不敢忘怀。今师父师兄已身故魂消，谢氏一族再无后人，望外祖成全。”
姚勰将她扶起后，泪水已在眼眶打转，他眼前的姑娘留着顾姚两家的血，最是重情重义，可这些本不该由她来背负。
他将谢簌黎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有些哽咽：“孩子你太苦了，外祖答应你，候府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会和绛心多劝劝璆鸣的，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等到安神药起效，谢簌黎看着姚勰安睡后又转头落下了泪水，这半月以来为亲情留下的泪水太多，等到情绪缓和她才将房门掩好，叮嘱了管家几句后才离开的宅院。
从这回王府途径清安堂，此时才过晌午时间尚早，谢簌黎就顺路往医馆去了一趟。这半月以来她都未顾得上铺子的病患，今日这些事告一段乱，自是该回归本业。
铺子经营如常，谢簌黎进去的时候坐堂的大夫正在看诊，病患们都排队有序，抓药配药的伙计也都在忙碌着。她今日没有出诊的打算，只是大略翻了翻账目，与先前大略相仿。
冬日要开义诊，谢簌黎去后面找杨家经营掌柜商量了一下采进药材的事，大略确定了要支出的银钱，只等着这几日统计出个详细的数目来。
“姑娘何日有时间坐诊，有几个病人病况有些复杂，咱们坐堂的大夫想让你再给瞧瞧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病患自然是要尽早医治，谢簌黎不假思索说：“明天上午我就来，你让店里的伙计跑个腿去告知一下他们，明日如果病人先到了，就让人去府里找我，别让人家等着。”
“得嘞，姑娘先回去休息，我这就叫人去递信。”
这一趟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回到王府时距离晚膳还有些时间，谢簌黎直接回了莞园，值守的亲卫告诉她连翎正在书房。
今日原是休沐，可若是内阁有紧急公文，也会派人送到府上来。连翎的书房对她并无避讳，本想着进去后到一旁陪他顺带看几页闲书打发时间，才踏入房门连翎就颇兴奋的招呼她过去。
他高兴地说：“是陆大人的信，他愿意来京城就任了。”
谢簌黎接过陆成岚的信，快速读完后又交还到了连翎手上说：“的确是个好消息，以他的才华只治理麟州可惜了。”
当日她出面游说，一来是为了连翎，二来也是仰慕陆成岚的才学，真正能治世报国之臣不该被遗落尘埃。
如今大越朝堂重新步入正轨，几番奔波下来六部中的浊气被一扫而清，一切都在向他们所预想的方向前进。
只等一场新雨过后重生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