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十月,寒风列列,我们裹着毛衣睡眼惺忪地缓慢踱到操场上去跑操。

    清川市即将迈进难捱的冬,在昼短夜长的常态下,又加上了阴晴不定的寒风,于是每一次的晨间跑操便成为了灵与肉的双重折磨。

    我脚步虚浮地挪到了队伍的最末端,此时队伍最前端的的体育委员柳滢正忙着整理队伍,清点人数,身边还有同学在狼吞虎咽地解决手里还热乎着的早餐。

    等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清点完毕以后,熟悉的跑操铃声响起,然后就是我和跑道的生死较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来一直失眠的原因,跑操时总觉得自己是格外的费劲,这才堪堪过了半圈,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正当我准备缴械投降,身旁刚才还跟着柳滢喊口号的同学“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不知道是被此情此景惊到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瞬间觉得自己充满了动力。

    还没等我缓过劲儿来,面前突然多了一只跑掉的鞋。即将被绊倒之际,左边的张思渊猛地将我一拉,正好避过了那只鞋。可怜我身后的吴清嘉,被鞋子绊倒,摔了个狼狈的狗啃泥。而接连跑过的神志不清的同学们也有不少被这只鞋给绊倒,闹了个人仰马翻。

    反观鞋子的主人利园,还在忘我地跟着柳滢喊口号,一跛一跛地顽强奔跑着,直到跑操结束以后,才顺着跑道去找被遗落下的鞋。

    而刚才呕吐的那位同学找了一把扫帚在老杨的陪伴下去清理呕吐物。

    年级组有明文规定班主任必须要陪同跑操,而体力同样有限的老杨实在是不能做到每天陪同,只能在跑步前和跑步后负责帮同学们拿衣服。今天也是如此,哪想刚好就出了这么多事。

    从此以后,每一个陪跑的班主任还多了一项随时准备捡鞋的任务。

    不过“灰姑娘”利园再没有弄丢过她的水晶鞋,倒是老杨跟着我们累死累活地跑了一个多星期,然后便故态复萌。

    学校的光荣榜又连着换了几次,次次都是边柏远和张思渊的冥婚照最引人注目,我因此几次轮番地祝贺他心想事成,而他只是无所谓地看着我笑,大家便也失去了调侃他的兴致。

    慧慧也因此跟我抱怨过:“从此以后,只有铁打的渊远,没有流水的远清。”

    有关边柏远和张思渊暧昧的话题讨论指数在学校居高不下,已经不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而是实实在在的绯闻。“绯闻前男友”路晨失宠,隔三差五地跑到张思渊面前唱《小寡妇上坟》,慧慧因此不客气地怼他:“你只是老婆跑了,不是老婆死了。”

    “老婆”本婆边柏远忿忿不平:“凭什么每次我都在后面?”

    这倒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不过,俞渝说如果把边柏远放在了前面,总觉得好像违反了什么自然法则。

    而制造并传播他人的绯闻作为当代高三生面对沉重的学习压力的解压手段之一,虽然有些缺德,但分寸尚存。

    如果是遭到绯闻主角的强烈抵制,绯闻的声音倒是会在多方力量的干预下而偃旗息鼓。诡异的是二人仿佛就此达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共同意识,并没有对此有过多辩解。这倒也符合两人的作风,不屑于对学习以外的事情斤斤计较。而那些旁观者脑补出来的细枝末节,他们也只当听了一个情节完整的笑话。

    没有更多后续的流言很快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一则更劲爆的消息。

    昏昏欲睡的第一节课课间,我被张思渊抓着去交政治作业。

    经过上次的跑路事件以后,老曾便对遇事沉稳的张思渊更加刮目相看,因此钦点了他为副政治科代表,负责协助原有政治科代表的工作。老曾讲究的是一碗水端平,表达了对于张思渊的欣赏的同时,又不能让原有的课代表伤心。

    对此,张思渊只抱怨自己又牺牲掉了更多的睡眠时间。

    政治科代表齐欣万分感谢老曾送给了她一个免费的打工仔,于是第一节课后交作业的重任便落到了张思渊的身上。

    有人在课间呼呼大睡,有人在替全班负重前行。精神恍惚地收完了第一组和第二组的政治作业,我便和张思渊一起去四楼的文综办公室。

    文综办公室的地理位置虽然有些偏僻,但是路上的风景倒还不错。一路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路过新修的音乐教室,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因为脑子迷糊的原因,再加上着急交了作业回去睡觉,便没有太过在意。

    回去路上我瞥见张思渊通红的耳根,很奇怪怎么有人会困到耳朵发红。就在这时,一阵恼人的秋风拂过,音乐教室外的窗帘被吹开一角,我得已瞥见室内旖旎一点。

    有紧密交叠的人影,还有此起彼伏的低吟。

    我转过头瞠目结舌地盯着张思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思想也被完全凝固,木楞着被他推着往前走,直到坐到了座位上,还是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张思渊也只闷头刷题,可半天过去了还只停留在第一题。

    突兀的上课铃声打断了所有思绪,两人猛地抬头,把刚刚买进教室的老杨给吓了一跳。

    “看来大家还是对上课铃声有一些生理反应,不过这生理反应倒是有些激烈。”老杨笑着说。

    缺乏了课间的睡眠,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看着白板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昏昏欲睡。我强撑着眼皮不让它闭上,但又忍不住倦意,于是俞渝问我老杨是不是又算错了,怎么我一直在对他翻白眼?

    而身边的张思渊则是一下倒在了桌上,把正在上课的老杨又给吓了一大跳。

    我不断地推着他,一分钟过后,他终于缓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盯着讲台上的老杨出神。其间他几次把下巴埋进胳膊,只露出发红的耳尖和因为不停打哈欠而雾蒙蒙的眼,眼里透着倦意和迷茫。

    老杨于是忍无可忍地点他上台解答问题。

    听到名字,他慢腾腾地起身,站到了讲台上,拿着磁笔转过身来一脸无辜地盯着我看,用嘴型问我:“怎么做?”

    我在讲台下提醒:“代进去,解方程就可以了。”

    “代哪个?”

    “最左边那个。”

    看着我们两人眉来眼去,老杨又跻身到了我们两人中间,把我给挡住了,美其名曰:影响张思渊同学的解题思路。

    张思渊同学的解题思路卡在了解完方程以后的判断范围,他把磁笔在白板上故弄玄虚地敲了敲,遂后放弃,仗着身高优势掂起脚来继续问我怎么取值。

    老杨此时正死盯着我,于是我只能回以他一个无能为力的微笑。

    张思渊别无他法,只能老老实实地仔细分析题目,寻找可用的条件。最后他有惊无险地解完题目下台,但还是免不了老杨的一番冷嘲热讽。

    他神色呆滞地趴回了座位上,正好下课铃声响起,于是全班松了一口气似地瘫软在桌子上,庆幸自己又撑过一节课。

    还没等我睡着,慧慧尖叫着从教室外跑了进来,激动地把我给摇醒:“清袅,特大消息!二十班的校篮球队长和女朋友在音乐教室那啥的时候,被准备去找老邓聊天的老田给逮住了!”

    老田之所以能成为爱情警报员,还是有点子运气在身上的。

    张思渊趴在桌上,垂着眼睫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黑眼圈好像更深了,于是我问他:“你刚才趴了那么久没睡着?”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接上慧慧的话:“还得是老田。”

    有关音乐教室惊闻的话题热度一直持续到午间吃饭还是居高不下,作为现场目击者的我和张思渊首先拥有发言权。

    “卧槽,在音乐教室搞,胆子够大啊。”路晨扒着碗里的饭,对此啧啧称奇,“思渊,下次你交作业记得也叫上我,多劲爆啊!”

    “你胆子最大,你不怕长针眼。”张思渊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不太自然,应该是又回想起了早上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虞逸皱眉:“这两人糊涂啊,有这时间怎么不翘课去外面开间房?这事儿给闹大了,学校是很有可能要同时让两个人退学的!”

    “唉唉唉,说到这个你们知道吗……”

    八卦中转站慧慧女士即将传递新八卦,大家于是都侧起了耳朵准备收听。

    “我十五班的朋友告诉我,许清滟被退学了!”

    刚才还在嘻笑打闹着的众人一下没了声,只一个劲儿地偷瞄着把排骨嚼得嘎嘣脆的路晨。

    “继续说啊,小爷我现在心态好得很。什么情情爱爱,那都是身外之物,只有钱和前途,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慧慧便继续娓娓道来。

    许清滟怀了那个社会大哥的孩子,家里老人让她把孩子打了,她就是不听,一直嚷嚷着只有那个社会大哥最爱她。

    十五班的班主任也上门劝了她几次,她只是流着泪默默地听,也没说回不回学校。学校觉得影响不好,最后还是让她退学了。

    “她的父母呢?”我皱着眉头问道。

    听完,慧慧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清滟从出生起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再加上父母一直在外地务工,对孩子的情况根本不了解。班主任一通电话打过去,才知道孩子已经高三了,肚子里还多了个崽。两人买了最快的高铁票连夜赶回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毒打,差点一尸两命。

    许清滟一直坚持,她的父母也没有办法,只能先顺了她的意,等她和那个社会大哥分手了再做打算。

    慧慧说完,路晨碗前的排骨垒成了一座小山,他抽了一张湿纸擦手,便说自己吃饱了要走。

    其他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慧慧突然开始后悔说这番话。

    晚上是照例的周考,八省联考的卷子,变态又磨人。

    周考前,我还是完整的我,周考后,我只剩下了半条命。

    放学回家的时候,俞渝和虞逸还在痛斥诡异的数学试卷和玄乎的地理试卷,慧慧他们已经收拾好了书包不断催促着我快走。

    奇怪的是,今天教室外面等待的只有边柏远一个人。

    “唉,路晨呢?”张思渊把雨伞从包里面拿了出来,正准备撑开。

    “许清滟来了。”边柏远只说了简短的五个字,就立刻在众人心中掀起了一层巨浪。

    路晨和许清滟在楼梯口说话,我们在七班教室后门听得一清二楚。八卦是其一,害怕路晨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近怎么样?”

    “就这样。这些都是你给我的东西,我全都整理好了,现在还给你……”

    “……”

    两人沉默了很久,最终路晨率先开口:“乔琪他……算了,你开心就好。”

    然后,我们听见了几句泣不成声的“谢谢”。

    再无下言。

    许清滟走的时候,我瞥见了她的侧影。

    成熟的V字针织衫裙,搭配高跟小皮靴,小腹尚未显怀,脸上依旧画着大浓妆,只是昔日明艳的五官在此刻只透出了一股沉沉的死气。

    她像糜烂的玫瑰,从裹着校服的路晨身边经过,像隔代人。

    走到校门口,许清滟不忍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眸子里还噙着一滴泪,我见犹怜。

    “再见。”

    一句再见,却是再也不见。

    听说那天晚上,许清滟和那个叫乔琪的社会哥私奔了。

    路晨说,他们一定去了海河市。

    那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是许清滟梦想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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