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滟和乔琪私奔的那天晚上,清川市下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雨,像哭泣,更像叹息。

    六个人打着五把伞,在雨中艰难穿行。

    走到一半的时候,路晨突然有感而发,开始喋喋不休。可惜他的声音隔着嘈杂的雨声,我听得并不真切。

    “我从来不敢跟她说一些夸夸其谈的承诺,因为我害怕我做不到。原来她只需要几句好听的甜言蜜语,就可以任由别人这么糟蹋自己……”

    慧慧把我送回家的时候,两人早已淋成了落汤鸡。罗女士热情邀请慧慧喝一碗热汤再走,说是驱寒保暖。

    慧慧着急回家跟爸爸妈妈打电话,囫囵吞枣地喝完梨汤就走了,其间还被烫到了几次。

    罗女士感叹我的朋友们都是热心肠,又数落我,明知道是下雨天还忘记带伞,蹭了人家的伞,害人家身上都打湿了。

    我纠正道:“这是边柏远的伞,因为够大,所以被慧慧抢过来和我一起用。而且,我们六个人有五把伞,还是都淋湿了。”

    罗女士撇撇嘴,往我的包里塞了一把伞,又打听道:“我听说,你们文科班有女生因为怀孕被退学了?”

    没来得及问清楚她是从哪里打探的消息,罗女士又自顾自地说道:“要我说,这个女生还是太年轻了,而且根本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这样一个根本就不懂得尊重她,不替她考虑未来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带给她幸福?”

    我把许清滟的家庭情况向罗女士说明,而后便是两人异口同声的漫长叹息。

    “真是个傻孩子,这个世界上啊,信谁都比不过信自己,这么荒唐就把自己给交代出去了,以后的路可怎么走啊?还摊上这么不明事理的爹妈,真是造孽,”罗女士说着,又把我抱到了怀里,“妈妈希望,我们小清袅以后,可不能也像这个糊涂丫头一样,被几句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地就跟人家跑了。要记住妈妈跟你说过的话,真正爱你的人,会尊重你,体贴你……”

    罗女士又拉着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直到爸爸打来电话问我最近心情怎么样,身体又怎么样。自从听说学校出现了许多自杀事件,他就时刻提心吊胆,生怕我会因为没有考好冲动跳楼。

    我含糊着说一切都好,又让他别为了几个钱硬着头皮地加班,早点睡觉。东扯西扯,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钟。

    我挂了电话,洗漱完毕就趴到床上读明天要听写的英语单词,等到时钟指向十一点半,才念念不舍地合上书本。

    睡着之前,我突然想到,如果许清滟身边也围绕着这么多爱她的人,那么她的人生是不是也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周三下午出周考成绩,我好运地挤进了年级前三,前面是张思渊和俞渝。

    俞渝凭借一骑绝尘的政史地成绩吊打大题困难户张思渊,一屁股把常胜将军张思渊从状元宝座上给挤了下去,思渊同志有苦说不出,有痛难言。

    “明明是差不多的答案,为什么俞渝得分了我没有?”张思渊戳着答题卡的一角问老曾。

    “噢,原来你这里写的是宏观调控啊,我还把眼镜擦了两遍,都没看清楚你写的什么。思渊同学,把字写好一点啊!还有,你把宏观调控写在这么后面,改卷老师很难看到的。况且你也才写了三点,这踩分率多低啊……”念叨着,老曾拿过俞渝的优秀试卷指给张思渊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满满当当的十个大点,专有名词都是摆在了最前面。

    张思渊盯着俞渝的十个大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俞渝,你怎么有这么多话写?”回到座位后,张思渊问。

    不止他疑惑,我也很疑惑,她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么多言之凿凿的得分点的?

    “同志们,总结近几年大考的相同题型,然后再整理高频踩分点呐……”俞渝抱着政治错题本,像个老学究。

    于是我和张思渊配合地给她鼓起了掌。俞老师得到夸奖以后很高兴,大方地把错题本借给我们一中午的时间来观赏。

    快速解决完午自练以后,我把错题本放在座位中间,方便两个人同时抄写。抄到一点半的时候,我实在是熬不住了,抱出抽屉里的枕头准备睡觉。

    我不知道张思渊是什么时候睡的,只记得在意识朦朦胧胧之际,有个凉凉的东西贴上了我的右颊。

    靠,都十月份了,还有蚊子!

    我一巴掌扇过去,只听见了清脆的一声响,然后我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这蚊子,吸的血还真多!

    午休铃响后,老杨进班通知下午第三节课带着凳子到操场集合开会。

    张思渊在此时悠悠转醒,他懒得起身,只将下巴靠在手臂上懵懵地盯着老杨看。乌黑柔软的头发乖巧趴在两颊,衬得左脸更红,也不知道是被桌子压的还是怎么的。

    “老杨说啥?”他把头一点点挪到了课桌边侧趴着问我。

    “下午第三节课开会。”我压低嗓子回应。

    听完,他“哦”了一声,然后趴在课桌上看刚考完的历史试卷,又空出一只手在试卷上做批注。我凑过去疑惑地问他:“中午睡觉的时候有蚊子咬你吗?”

    闻言,刚才还在奋笔疾书的手立马顿住了,说话的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度:“没有啊,可能那只蚊子只吸你的你的血吧……”

    看来,O型血是真的招蚊子。

    我暗暗想着,也从抽屉里拿出了历史试卷准备上课。

    暴雨过后,是难得的艳阳天。

    年轻的孩子们嬉笑着跑到操场上踩水,留下长长的影子和飞溅的水花等后来人追。

    如虞逸所料,这次的年级大会围绕着昨天的音乐教室惊闻和许清滟退学事件展开。

    老田有一个刚刚毕业的女儿,因此不免对女学生们拥有更多的耐心和细心,今天的年级大会,由他来主持是再好不过。

    这场年级大会开了很久,中心思想围绕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来展开,他说得言辞恳切,又拿自己的女儿举例,台下有不少女生都跟着抹了眼泪。

    其中有几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任何的甜言蜜语都可能是裹着蜜糖的□□,也不会真正有人带着上天的恩赐来拯救你,你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我常常和我的女儿说,你并不比任何人差,也不需要依附任何人而活,只要你想,你可以达到其他人难以企及的人生高度!”

    我为时间的智慧所折服,我被理性的光辉所笼罩,于是冲出了父权和世俗赋予我的枷锁,为成为一名新时代女性筑下了永不磨灭思想基石。

    阳光透过晶莹的泪珠,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头顶被身侧递过来的试卷挡住,留下一片余荫。

    “不用的数学试卷,拿去擦眼泪。”

    七班和二班姗姗来迟,因此被安排站到了一起。

    神之所以能成为神,自然是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忘记他的使命。边柏远抱着试卷坐在操场上学习,成为了乌泱泱的人群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我伸手接过试卷,然后发现是八省联考的数学试卷,而试卷上方赫然的140分刺痛了我的双眼,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

    身后涕泗横流的慧慧和乐乐分别荣获了边神的满分物理试卷以及差点满分的化学试卷,哭得比我还惨。

    碰巧巡视的老杨经过,以为我们是被老田的演讲深深打动,于是一个劲儿地跟台上煽情的老田比“OK”手势。

    因为哭得时间太长,导致我们吃晚饭的时候怏怏的没有胃口。

    我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戳着碗里的菜叶,路晨突然邀请我们周五放假的时候去他家吃饭,路奶奶亲自点外卖。

    “为了说服她点外卖,我可是挨了三顿打,背都被敲红了,晚上睡觉都不敢平躺着睡。”

    路晨嚼着牛肉,可怜兮兮地抱怨。

    我们大家对路晨同志表达了最诚挚的谢意,却又忍不住联想路奶奶拿着小电筒满屋子追着他打的样子,于是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晚自习的时候,老杨拿着新的座位表进来,从张思渊开始一个个点名上台选座位。

    我把凳子支在桌上站着刷题,一是为了消食,二是为了防止自己犯困。笔芯写到一半没水了,正准备换笔芯,却抬头撞进了一双带着不安的眼睛。

    只那短短的一秒钟,眼睫就迅速掩下了眸中微澜,匆匆下了台。

    为了克服自己上课爱犯困的坏习惯,这次我把位置选在了第一排,右边是乐乐,左边是虞逸,张思渊坐在我后面。

    搬座位的时候小杨念念不舍,担忧自己到了后排位置会影响学习效率。

    高考拉锯战进入了最磨人的中程阶段,大战尚且遥远,精力与斗志却双双告急。于是教室分出了清晰的楚河汉界,前面一半是为了高考而奋发学习的求索者,后面一半是提前享受人生的自由人,正巧参加艺考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于是这种割裂感就变得更强烈了。

    周五放月假前,老杨进班宣布,以后两天半的月假削减一天作为自习日,同学们对上个月的学习情况进行调整总结,为开启新一个月的学习做好准备。

    即将迎来假期的热情被突如其来的通知给磨灭,全班为此叫苦不迭。

    放学后,我先把书包拿回家,然后就带着一大袋水果跑到路晨家里去蹭饭。

    我到得早,因此家里面只有路晨,路奶奶和张思渊三个人。张思渊正在炒蛋花,看到我进门,抬头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往锅里倒切好的西红柿。

    我把水果提到厨房,正准备去洗,路奶奶着急地跑过来说:“清袅啊,水果放着奶奶来洗就好了,你和思渊去跟麦麦玩。”

    我一边洗着水果,一边宽慰路奶奶:“您说什么呢,我们平常能来看您的时间本来就少,来了还让我们干坐着,看您一个人忙前忙后,这多不好。”

    麦麦是路爸爸养的边牧,后来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就送回家让路奶奶帮忙养着,每天路晨上学以后,路奶奶就和麦麦一起在家里等他。因此在大多数时间里,麦麦更像是路奶奶的亲孙子,因为它更听人话,以上出自路奶奶的原话。

    路晨在客厅沏茶,麦麦就忙着招呼进屋的客人。慧慧来的时候给麦麦带了很多小零食,麦麦高兴地围着她转圈圈。

    不会做饭的边柏远被安排给张思渊打下手,乐乐出门去帮忙拿外卖。本来说只点外卖的,但路奶奶担心外面食品的健康问题,因此买了一大袋菜准备大展身手,哪曾想切菜的时候被新买的刀划伤了手,于是大厨的重任便落到了刚进门的张思渊身上。

    “张老师,深藏不露啊。”我把洗好的水果削皮,切好然后装盘,又把左手边的辣椒递给张思渊。

    “我爸经常出差,没时间做饭,我妈做的饭又实在是一言难尽,为了不被饿死,我只能自食其力。”

    他把辣椒去籽切好,又把买来的瘦肉切丝,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显得旁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切胡萝卜的边柏远分外滑稽,更滑稽的是,他把胡萝卜丝切成了粗细不一的胡萝卜片。

    边柏远把他的“杰作”装盘,接着嘟囔道:“做饭不适合我。”

    俞渝,吴清嘉,虞逸和谢竹踩着饭点进门,收获了麦麦为终于可以开饭而高兴的“嗷呜”声。

    十一个人围坐在饭桌前,路奶奶不由感慨:“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大家正其乐融融地互相夹菜,谈天说地,一通电话打进来,将热闹的氛围打断。

    路晨把电话拿到隔壁房间去接听,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因此我们能听见他愤怒的低吼,以及电话那头不断的解释声。

    “你们说今年又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那干脆永远不要回来好了,我和奶奶跟狗过都比跟你们在一起开心。”

    饭桌上的路奶奶摸着脚下不停“嗷呜”着的麦麦,笑容在嘴角凝固,然后是长长的叹息:“让他跟爸爸妈妈说话的语气好点儿,他也不听。再说了,我们麦麦可不是普通的小狗,每次我心情不好,生病的时候,都是麦麦陪我。麦麦啊,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麦麦配合地拱了拱路奶奶的腿,又伸出爪子扒拉她的衣服,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

    一席话听完,我只觉得心中是五味杂陈,心不在焉地把剩下的饭吃完,然后帮忙收拾好,一群人带着麦麦出去散步。

    麦麦为它一下子拥有了这么多新朋友而高兴,围着我们欢快地跑着,却在跑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盯着路奶奶看,下一秒就又跑回了路奶奶身边。

    路奶奶看着突然跑回来的麦麦愣神,接着不停地摸着麦麦的头顶念叨:“好孩子,好孩子……”

    我看见路奶奶的眼中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听见耳边路晨催促的声音,于是不忍再回头,跟随我的朋友们隐入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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