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旬,一场毰毸大雪光顾了清川市。

    彼时我正百无聊赖地翻着语文笔记,乐乐突然兴奋地冲过来嚷嚷:“清袅,下雪了!”

    “2021年的第一场初雪,会让我遇见心软的神吗?”慧慧托腮幻想。

    心软的神没见着,倒是等来了拿着数学试卷过来换语文试卷的边神。

    慧慧问他干嘛不去一班找何曦之,何曦之的语文水平显然高于她徐慧慧。边神轻咳了两声,只说“不熟。”

    慧慧扶额。

    早该知道,他一直都是“窝里横”的性格。

    我和俞渝怂恿张思渊拿他的爱伞出去接雪花,张思渊并没有犹豫多久就出门了。我们俩站在他的左右两侧,看雪花一片片地飘落在伞内,兴奋地用手去抓。

    还没凑满一捧雪,俞渝就被吴清嘉叫过去拍照。

    吴清嘉最近新淘了一个拍立得,又新到了几张相纸,一直想和俞渝圆上次没能一起拍照的遗憾。

    一场大雪遂了人愿。路晨自愿当电灯泡,替他们在难得的雪景中拍合照。

    刚收回视线,转头,张思渊递给我一个用雪捏的小猫。我问他从哪儿薅的这么大一坨雪,他悄悄告诉我是从老杨丢在窗台上的栀子花花盆旁边薅来的。

    我回头看窗台上的花盆,发现底座那儿的雪圈确实少了一块。

    老杨有点儿闲情逸致,但不多。心血来潮地搞了一盆栀子花过来养,但从来没有浇过水,这几天气温骤降,也不知道把花放到室内来照顾。

    我把小猫立在了窗户边上,心想这样它或许会化得慢些。

    张思渊把老杨弃养的栀子花抱了进来,放在窗户旁用来置放个人杂物的条桌上,又拿了剪刀把已经被冻得发蔫的枝叶给剪掉。

    “我以前养过一盆长寿花,就是因为受冻叶子发蔫才死掉的,”我把胳膊支在条桌上看他修剪枝叶,又问道,“像这样把受冻的茎叶剪掉,栀子花就能活吗?”

    高一的时候,老杨为了奖励排名前三的优秀小组,给每一组都买了一盆绿植,而我们则分配到了最难伺候的长寿花,我兢兢业业地给它浇水,施肥,换土,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它冻死。

    我为此伤心一个晚上,罗女士则是没心没肺地笑我可以学黛玉葬花。

    “把受冻的茎叶给剪掉,只能让它少浪费些养分,能不能挺过冬天,还得看它自己。不过,长寿花可是热带植物,当然不如本地产的栀子花好养活。”张思渊正跟我科普着,老杨踩着午休铃响进班,喊肖贝,俞渝,虞逸,张思渊和吴清嘉出去谈话。

    临走前,张思渊把剪刀交给了我,让我把剩下的茎叶给剪完,又抱怨,指不定老杨又安排了什么苦差事儿给他。

    他有心宽慰,我却无心附和,只是心不在焉地笑笑,心下却还是像受了沉闷钝击一样地阵阵犯疼。

    我应该为自己灵敏的直觉而沾沾自喜。

    学校组织了一个北华预备班,文理科各占五个名额。轮到我这个不稳定的“老六”的时候,刚好名额打了烊。

    我得提着笑脸为我的朋友们送上声声祝贺,然后听他们有意无意地抱怨,兀自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任凭心中郁结,然后继续提笔做着无休无止的试卷。

    第二天中午,我替唐拾黎去给老杨送数学练习册,临走前却被老杨给叫住了。

    老杨拖开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水,接着扔出一句刺人心坎的话:“萧清袅啊,你有没有觉得你的成绩总是配不上你的努力?”

    我应该感谢老杨的特别关注,但全身却在听见这话后像是灌了铅一样的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张笨拙的嘴拼凑些支离破碎的语言。

    “好像,好像是有这样的感觉。”

    听见我的肯定,老杨便很快打开了话匣子,倒出一套班主任的长篇大论。句句关切,字字扎心,我被刺得浑身发抖,只听见耳边阵阵嗡鸣。

    “有一种努力,叫做假努力。我不是说你是假努力啊,只是让你试着调整一下学习方法。”

    “你的成绩和张思渊他们比起来确实有不小的差距。”

    “你看你平常和边柏远他们在一块儿玩,也可以把他们当做老师,虚心求教嘛……”

    周遭一切终于归为平静,只剩令人眩晕的耳鸣。

    言辞恳切,句句在理。我为他的肺腑之言感激涕零,于是礼貌鞠躬:“谢谢杨老师。”

    老杨一脸欣慰地摆摆手,让我赶紧回教室午休。

    我贴心地替老师关上门,然后步履僵硬地离开,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座位上。在周围安静的呼吸声中,我拿出抽屉里的枕头,然后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天气真冷,门窗都关紧了还是那么冷,害我流了那么多鼻涕,连枕头都打湿了。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家的车,梦见我在荒凉的田埂上行走,梦见我也跃进了那一抹碧绿,梦见我终于可以归于安息。

    我好像得了梦魇,在循环的梦境里浮浮沉沉,度过了阴郁的一周。

    原来人的潜能真的是无限的。在我的朋友们忙于在北华预备班和自己班级间穿梭的时候,我缠着罗女士新买的一本数学押题卷已经要写完。

    又是周六的晚上,我强撑着睡意趴在桌上批改最后一张试卷的数学选填题。时钟已经指向12点,看我丝毫没有要睡觉的意思,罗女士担心地过来问我:“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感觉情绪这么低落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本想插科打诨地混过去,却始终难逃罗女士的法眼,无奈,只能将心情郁闷的原因一五一十地道出。

    罗女士难得地沉默了很久,半晌,她才捧着我的脸认真地问:“萧清袅,你是因为别人的看法就会郁闷那么久的人吗?”

    我也认真地回看她,然后点头。

    罗女士翻了我一个白眼,接着说:“白养你这么大了,怎么跟你妈一点儿也不像。要是我,别人不看好我,我偏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狠狠打他们的脸。这杨老师也真是,就这激励人的水平,还当班主任,把我们小清袅都搞抑郁了。17岁的大姑娘了,是不是还要哭鼻子……”

    听了前半截,我感动地差点就要哭了,在眼泪即要落下的一瞬间,又因为她的后半截话硬生生地刹住了车。

    “清袅,永远不要因为别人的话而否定自己,他们只了解过去的你,而真正的你站在当下,同时面向未来。你要相信,没有人可以定义你的高度,我不行,杨老师不行,就连你自己,也没有办法知道未来的你究竟会达到怎样的成就!”

    时间的智慧治愈年轻的怯懦。在罗女士的面前,我永远可以坦白自己的脆弱和无助,坦荡地哭泣,然后再次整装待发。

    没有失眠和梦魇的夜,第二天一定是难得的艳阳天。

    老杨在讲台上做一检动员,这是我们进入高三以后,要面临的第一场硬仗。前所未有的几大地级市联考,最接近高考的分数排名,让所有人在一夕之间都成为了汪洋大海里竭待跃出龙门的游鱼,不是俯瞰汪洋,就是被巨浪淹死,再无浮出水面之时。

    而我在一片焦灼中与浪涛斡旋,苦求独善其身。

    自从学校成立了北华预备班,我就很少再看见边柏远。除了偶尔的窗边路过和食堂聚餐,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奔波于教室和办公室之间,手里拿着永远也分析不完的试卷,眼下挂着永远也消不掉的乌青。

    张思渊也丢掉了平时的佛系态度,整日将自己埋在文综大题里不肯抬头,就连最豁达自在的慧慧也甩掉了几份副业,势要在一检中占上一个漂亮的名次。

    我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中又刷完了一套地理预测卷,只是被几道题眼隐晦的地貌的形成分析题所困扰,准备趁晚自理时间去找老邓取取经,正巧撞上了去找芬芬姐的边柏远,于是两人便结伴而行,分别前,他叫住了我的名字。

    我回头看他,看见他的嘴张开又闭合。

    天空起了黑云,漏出疏疏的几颗星子,风声像饕餮吞吃的声音,白天的青树翠蔓,白雪皑皑,这时全消化在更广大的昏夜,却又留了他眼底的一点明亮,让我不至于在夜里迷失方向。

    “你有没有想过,去哪个大学?”

    “不知道。”

    “北华大学呢?”

    他说这话时,眼底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却又显得十分执著。

    像盯紧了猎物的猫,害怕对方逃离;像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害怕被人抛弃。

    “我不敢想。”

    星火被阴云遮掩,我的世界于是混沌一片。

    他当像鸟飞往属于他的山,不该敛性犹疑只为一点荒谬的爱。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考不上北华大学呢?”季沐沐问我。

    “那吴清嘉想去北华师范,你会为了他去拼尽全力吗?”我反问她。

    我们是知道彼此秘密的贴心人,也是清楚对方怯懦的两个胆小鬼。

    “我现在不想再喜欢他了。他和俞渝才般配,不管是家境,还是学业。”季沐沐侧过身去偷看吴清嘉的背影,随后自嘲地笑笑。

    “北华大学,离我实在是太远太远了……”我忍不住叹息。

    一项疲软的文科部,近年来出现的最好成绩止步于全国第三的复蓉大学,就连学校重点培养的理科部,能够拿到北华大学入场券的也是数年难得的凤毛麟角。

    再说,整个金州市的教育水平实在有限,边柏远自是天资过人怀有鸿鹄之志,而我,又如何能突破先天资源和后天补给的劣势,去为区区两年的暗恋补上一条理想与现实的鸿沟?

    偶尔的偶尔,我还是能看见季沐沐不经意间投出的期期艾艾的目光,然后是假装无意的随口攀谈。用她的话来说,怎么可能会有人随随便便就对悸动了那么久的人释怀。

    但人除了心脏以外还装个脑子,就是为了在情难自禁的时候下达停止命令,然后躲在自己的舒适区再装作普通朋友。

    没工夫理清脑中紊乱的思绪,一检就已经到来。

    照例是在高一四楼的文科考场绞尽脑汁,将伏案几月有余的经验与技巧在答题纸上呕心沥血地铺陈。

    筋疲力尽的两个小时过后,我靠在墙上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数学试卷被收走,心中一阵满足。耳边在此时传来了顾相宜的抱怨声:“居然又考极值点偏移和截距之积的恒等式证明,这就差照搬高考原卷了。”

    “这才说明一检的谨慎嘛。”

    “到时候要是22年的数学试卷来个出其不意的超高难度,那我们这些照着21年数学试卷难度复习的应届生不成了被耍的猴子?”

    “不过我们确实属猴唉——”

    没空参与她们的讨论,等收拾好书包,我就和张思渊离开了考场。

    每逢大型考试,一场考试结束以后,就有小道流出的答案在班上盛行,而一份答案的传播主要由三类人负责。答案获取者,又称答案教皇——顾相宜女士,凭借其在校任职的母亲,总能在每门考试完后得到第一手答案;答案传播者,又称答案传教士——柳滢,作为顾相宜女士最忠实的追随者,孜孜不倦地为每一位答案教教徒传递答案的最新资讯,剩下的,就是答案教的教徒,负责追随答案,崇拜答案,为它疯,为它狂,为它哐哐撞大墙。

    而我,张思渊,俞渝和吴清嘉则作为异教徒出逃,在负一楼的停车场读书,以免受到答案教的围追堵截。

    不过,答案教兴盛了不过三天,最后还是在正版详解答案的围攻下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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