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她能,霍琰能,为何沈缱就不能。

    就算她不能,以他的聪明也足以猜出来,七年前离开时她说的那句话,还有方怀之明明同她没有关联却多番设计……诸此种种,足以印证。

    “你……不怕?”她上辈子做鬼做久了,知晓世间的确有怪力乱神之事,所以对自己重活一世并未太过惊惧。但沈缱,他不过是一介凡人。

    “上辈子的事情我是梦到的,阿愫,我只知道和你有关的一切。”

    其余的,他知之甚少。

    愫愫暗暗拧眉,这沈缱自从捅破了窗户纸,这情话就一套一套的,平日里装哑巴,这会儿却像被点化了似的。

    倒也不是反感……

    只是有些惊异,原来闷葫芦也会说话的,如此看来,离他将那个秘密说出来的日子也不远了。

    愫愫顿感未来可期。

    他若再不肯说,她都要猜到答案了。沈缱突然离开,怕是和他的梦脱不开干系,或者说,是和上辈子的他脱不开干系。

    上辈子当了一世闷葫芦还不够,这辈子还要继续瞒她。愫愫叹了声,想了想,自己的确从未给过沈缱什么承诺。

    若是有些患得患失,倒也合情合理。

    她低下头,从他手臂顺着衣袍的纹路而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摊开。

    沈缱眼睫微颤,任她予取予求。

    “上辈子的赵愫愫已经死了,这辈子的赵愫愫不喜欢霍琰。”

    她指尖温热,一笔一划,如青丝划过他冰冷的掌心。

    是沈字。

    愫愫抬起眼,眼底灿若星辰。

    “我喜欢的人,他叫这个名字。”

    沈缱僵在原地。

    向来灵活聪慧的脑袋,如今却连转一下都不能了。有什么在心里恍然炸开,沈缱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明白了?”愫愫偏头看他。

    “嗯。”

    声音轻若蚊蚋。

    即便他很快侧过头,愫愫还是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绯红。

    愫愫见好就收,免得让他几日都不敢见他,转而说起正经事来。

    “晋平的事,你不用管了,她究竟想做什么,我自会弄清楚。”

    她信任晋平,可她也相信沈缱。

    闻言,沈缱点点头,过了会儿,他又小声问:“那今夜还走么……”

    “罢了,不去了。”愫愫摇摇头,都到了这时候,月玲早该睡了。她这时候去,平白扰人清梦。

    “行了,你早些睡,阿嚏!”愫愫揉揉鼻子,深一脚浅一脚踏出了门。

    沈缱注视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眼睛。

    她已经多年未生过病了,如今病来如山倒,别说去找月玲,便是连起床的气力都没有了。

    昨夜风雨交加,今日却是难得的好天色。天朗气清,云舒雾散。

    愫愫喝了姜汤,昏昏沉沉了快半日,其间月玲来过一次,带了些药,让侍女煎了灌下去,苦得她舌头都麻了。

    也难怪当初沈缱对喝药一事如此深恶痛绝,要让她天天喝这苦药,怕是病还没好又要被逼出病来。

    窗外日光照了进来,斜斜打在帘帐上,在她掌心留下一片细密的温暖,她顺着日光望去,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条小缝,不宽,却足以看见疏黄秋色中那一抹惹眼的翠青。

    沈缱将这兰花搬到这里作何?

    生病了便容易多想,愫愫盯着那兰花叶片瞅了半天。按理说沈缱昨日也淋了雨,他身子骨向来不好,竟也有气力动这兰花?

    她本想叫来侍女问问,但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正想着,手中的影子微微一动,叶片随即隐去,映出来人清隽的侧颜。

    “阿愫,你醒了?”

    愫愫嗯了声,带着重重的鼻音。

    “你将花放在我窗前作何。”

    “这里日光强些。”他语气平淡,却莫名哀怨。

    愫愫轻笑了声,明白他还心底还残存了些许郁闷。沈缱在她面前像只猫似的,大半时候总是温顺乖巧,但若不慎惹他恼了,那两爪子总是免不了的。他收了力道,因而抓人并不十分疼,反而让人有些心痒。

    她想,这辈子大抵是要栽在沈缱身上了。

    “你若是担心我将这兰花养死了,不如收回去自己养着。”说起来这盆兰花在朗州时一直归阿浮照看,到了岳州之后便由师姐养着,在她身边不过寥寥几日,还不是日晒就是雨淋。好在这兰花命硬,换作其他的花,经她这样磋磨,早该枯死了。

    跟着沈缱,说不定还能多活上几日。

    愫愫说得真心实意,沈缱听着却不是滋味,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她说的是收回去。

    那丝郁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何时知道的。”

    难得有调戏沈缱的时候,愫愫头也不晕,身也不乏了。她轻轻合上掌心,笑得意味深长,“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某些人似乎生怕我不知道。”

    又好像生怕她知道,连字条都放得格外隐晦。

    “要自己养么?”

    他含着几分被戳破面具的气恼,语气急迫道:“不要了。”

    “那这些日子便劳烦你照看了。”

    “好。”他回答得干脆。

    沈缱以为是要让她病时陪着她的意思,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语气不显,唇角却偷偷扬了起来。

    见他答应,愫愫满意躺下了,不枉她铺垫这么久。

    沈缱啊沈缱,怎么一遇上我就变笨了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愫愫想着这病虽不严重,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便开始做去朗州的打算。

    不论如何,既然答应了谢去夷,她总归该走一趟。况且阿浮信里总催她回去,若是再不回,等相见时候又要同她置气。

    这么多年了,阿浮还是小孩心性。

    月玲也知晓此事,不过她想的更深一层。与其说是更深,不如说更像是对看愫愫好戏的兴趣。

    “你家那位,不打算带着?”

    愫愫喝了口茶,摇摇头,“不带了。”一路上舟车劳顿,何况现如今大诏并不太平,多少人盼着她死于非命。

    “他身子弱,不能长途跋涉,还是待在都城妥帖些。”

    月玲笑笑不说话。

    愫愫觉得应该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是将沈缱当拖油瓶的意思。”

    “哦。”月玲一脸你看我信么的模样。

    她如今还病着,到时候还指不定是谁护着谁。

    比起在边境数月的愫愫,对于沈缱的本事,她知晓的比她更为直接清楚。虽然她不知沈缱的势力在大诏发展了多久,但可以猜到的是,都城只不过是不起眼的一小处。

    沈缱此人,绝非在愫愫面前显露得那般简单。

    不过既然是他们两人的事,她这个外人到底不好插手,因此她没有点破。

    “那几个刺客如何?”

    “还在牢里,嘴硬得很。”

    愫愫皱皱眉头,“还说要见我?”

    “嗯,非要见你才答应开口。”

    “可曾查出来他们是什么人?”

    “不是大诏子民。”月玲语气肯定,顿了顿,推测道:“但听口音,似乎是大澜人。”

    “大澜人?”愫愫直觉生异,追问道:“他们关在何处?”

    月玲不知她为何忽然紧张,小心道:“诏狱,怎么了?”

    其他的监狱都缺人手,唯有诏狱有重兵把守,她原先打算将这两个刺客关在月家,但晋平并未同意,只将人押去了诏狱。

    大澜刺客……

    霍琰……

    “坏了,快去诏狱!”

    “怎么了?”月玲立时站起。

    愫愫攥紧手心,定定看着她:“立刻让人封了城门,方怀之要逃。”

    霍琰如今的身份是大澜圣子,他在大诏入狱,大澜无论如何都不会作壁上观。大澜的情报网密不透风,他们之所以这样说,只不过是找借口拖延,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救霍琰回大澜。

    他若是以霍琰的身份离开,她未必会多在意,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是大澜圣子。若回到大澜,以他的性子未必不会对大诏开战。对付大周已经筋疲力尽,若再来一个大澜,便是再来一个她也于事无补。

    霍琰必须要留在大诏都城为质。

    “好,我立刻叫人封了城门,你且放心。”

    “家主,诏狱的人说,方怀之跑了!”

    月玲大声道:“快去将城门封了!”

    “是!”

    作为月家如今的家主,月玲早已见过太多大场面,她在惊慌片刻后立刻冷静下来,分析着眼前的形势。

    “都城鱼龙混杂,他们想要逃不易,但是躲着却容易。如今都城兵力不足,如此大规模的搜城根本难以实现。”月玲面露忧色,“城门只封得了一时,除非引蛇出洞,不然他们一定逃出去。”

    愫愫看着她,“只有一条路。”

    两人对视一眼。

    “沈缱挖的那条新路。”

    愫愫冷然道:“那里能够绕开城门。”

    “我们在路尽头埋伏。”

    “不。”愫愫摇摇头,“我们在城里找人。”

    霍琰不会那么傻,等着自投罗网。他应当会在都城中待上一阵,等着防守松懈再择时机离开。

    “可是何处找人搜查?”

    “我听说,前些日子停云楼的楼主来了都城?”

    自家人才能识得自家人,停云楼的那些练家子,比普通兵士更懂得如何辨认刺客的身份。

    “是。”那人一到都城就找她化缘来了,嘴里说着要给停云楼建个分楼。她没给钱,只送了张地契过去,反正这东西她多的是。

    “停云楼的人……能行?”月玲想起那楼主吊儿郎当的模样,真心怀疑。

    “放心。”愫愫拍了拍她的肩,“将城门口和那路口的阵仗弄得越大越好,他们才能乖乖待在都城里。”

    月玲颔首,“你且放心,此事我明白。”

    既然是她指的人,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或许是她本人并非练武之人,所以看不出此人的功夫深浅,这倒也寻常。

    她想着,准备给那人去了一封信。但还未写几笔就搁了下来,将纸揉成团。

    “来人,备车!”

    不亲眼看看他的本事,她实在难将这等大事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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