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禾七应该跟公司关系不大,她这种人,不会对任何一方势力完全效忠,看似无欲无求,实则野心勃勃,只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辗转数方势力之间。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相反的,就是做的太好了,导致每一个想要对她出手的人都得先掂量掂量她背后牵扯的那些关系网。

    如果说一根线容易出现断裂与倾斜,那么数十根或者上百根线呢?人与人之间的每一条线都会延伸出另外的分支,犹如密集的蜘蛛网,复杂到一定地步,就会达到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诡异平衡。

    而禾七,就是那个织网的毒蜘蛛。

    但可惜的是,有时候网太过密集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至万劫不复。

    林碎是最了解她的,她曾是新人处决者时,就被千江长明挑走入编阎魔罗。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以说初代阎魔罗小队每一个队员都是千江长明和林碎直接越过训练带走的。

    禾七在初代小队的实力并不强,单论战斗力比不过一个孟星回,论异能又比不过三月…总之,只能算是非常普通的一位队员。

    或许她是很强,但在曾经巅峰时期的阎魔罗小队,那个天才鬼才云集的队伍,她的存在毫不起眼。

    作为曾经的指导,林碎与她或许有些情谊,不过并不多,早在任务失败的那一次,阎魔罗跌下神坛的那一天,她们就不再是队友了。

    过往种种在林碎脑中浮现又被埋没,她难得回忆起那么久远的事,残缺的曾经就好像在长夜昏沉里下着一场沉默的雨,绵延了数年,却还在漫漫无期地下着。

    绵绵细雨起初并没有那么让人在意,只是蓦然有一天,或许有一个人会发现,原来一场永无止境的小雨,强大到甚至能够将一个人的过往抽干了洗净了覆灭又复生。

    一场锈迹斑驳的破碎淋漓,足以淹没炽热的心脏直至空洞凋零。

    林碎望着与怪物缠斗在一起的自己,心中一直倒数的时间逐渐逼近极限。

    她这下真的得抓紧时间了。

    “钱副队,我只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考虑,如果你选择继续逃避,我会遵照你母亲的遗愿替你斩却噩梦,但如果你真的想要彻底摆脱困住你的囚笼,那就拿起刀…”

    林碎蹲下身捡起刀子,仔细拍拍上面沾染的灰尘,然后伸手递到钱知璟跟前摊开手,“斩断它。”

    钱知璟同样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眸子太过平静,将一切都置之事外的冷漠,苍白得足以击穿他所有的伪装。

    ……

    “林碎”一拳砸碎源头的下颌骨,在它踉跄着后退时曲腿撞向它的身体。

    猛烈的攻击被突起的荆棘挡下,数十根缠绕的枝条承受不住如此强劲的力量,接下攻击的瞬间从中间开始炸裂出一个贯穿的大洞,被保护在后面的源头这才逃过一劫。

    源头在生前也并不是会战斗的人,它的身边从来都有保镖保护它的安全,现在成了尸神,躲在暗处操控怪异物即可。但此刻面前“林碎”疯狂如潮水般不停歇的攻击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它,它根本找不到空隙再躲起来。

    缠绕的荆棘爬上它的身体,像是铠甲一样将它紧紧包裹起来。

    没有理智的“林碎”攻击全凭本能反应,毫无章法地发泄逐渐暴走的力量,不再保留的、每一击都能将击中部位的荆棘碾碎。

    但炸开的荆棘枝条只在一瞬间便又覆盖完毕,一层一层地将源头保护在里面。比起杀掉对方,双方更像是在暗自较量着谁能够在不断被消耗的情况下坚持到最后。

    双拳挥动出残影,黑色粘液在手套上拉扯成丝,溅射到“林碎”脸上,覆盖正在流动的花纹。原本墨色的眼瞳如今却有些闪着金光,圆形的瞳孔蠕动着不停挤压变形,分裂之后再融合,再分裂…

    突然,凭空燃起的火焰将荆棘吞噬,火苗顺着缝隙探入深处,包裹在里面的源头如同应激一般立刻倒在地上来回扑腾试图扑灭身上的火,厚重的荆棘盔甲配上满地打滚的滑稽动作活像是一颗在火中滚动的鸡蛋。

    “林碎”的五感被翻涌的力量冲断,她已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就算一拳砸在正被火烧的源头身上,火焰黏着在拳头上,炭化的荆棘残骸溅起擦过她的脸,她也没有任何感觉。

    源头那僵硬并残缺的脑子缓慢转动着,权衡将身上防御卸下的利弊。它本就是被火烧死的,没有人比它更害怕被火烧的痛苦。

    可单纯地在地上打滚并不能扑灭身上的火,那些干枯的荆棘只会让火焰越烧越旺。

    最终,恐惧战胜了残存不多的理智,包裹在身上的荆棘褪去,带着火焰离开了它的身体。

    噗嗤…

    火焰离开身体的同时,响起刀子没入血肉的声音。

    “钱多多...你...”源头的身体早就不能自如地反映各种感受,但那仅剩的最后一只眼里确实浮现出明显看得到的震惊。

    它到死也想象不到,曾经被它踩在脚底下随意打骂凌|辱的儿子如今竟会提刀刺向它。

    “父亲,您知道吗?”钱知璟虽是皱着眉,但那眼睛却是闪烁着灼灼火光,“我早就...”

    “想这样做了。”

    “被您所视为耻辱的儿子杀掉,滋味不好受吧?”

    源头晃动着皮肉腐烂的手臂,就像溺水之人在失去意识之前会不停寻找能够托起自己的浮木,它同样抓住了跪坐在它身上的钱知璟,肮脏的白色病服变得更脏,它所留下的痕迹混杂在之间并不明显,不过是钱知璟这些年所遭受过的再轻不过的委屈。

    快速流失的生命力让源头再次感受到了死神镰刀的逼近。与上一次不同,它甚至能够清晰感受到挤开它身体的那片薄薄的刀刃,正在切断它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钱知璟颤抖着抽出刺穿它身体的长刀,然后再次狠狠刺下,像是堵在肉里的一根陈旧的刺总算被连根拔除般享受地眯起了眼,“请您放心,看见您不痛快,我的心里可畅快得很。”

    “毕竟,我可是逆子啊。”

    命运的红线断裂的那一刹,死亡便是永久。

    “啧啧啧,你个鬼畜。”林碎一手抓着“林碎”的衣领将她控制住,一边盯着钱知璟那副要癫不癫的样子。

    钱知璟撑着插入地面的刀站起,如释重负般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个林碎,那道耀眼的光如今也稍稍倾斜洒落在他身上。

    是救赎,也是引路…

    他弯了弯嘴角,一如之前那样犯贱地回着嘴:“比你好得不止一星半点,你真要下手杀了自己啊?”

    “那不然等她先杀了你?”林碎提议道。

    钱知璟后退两步,抬手比出禁止的手势,“那倒也不必,好死不如赖活着。”

    林碎懒得理他,抽出腰后的刀却罕见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将刀抵在“林碎”的脖子上。

    为什么?她在害怕吗?

    好像并不是吧?

    林碎看着眼前那个除了脸上浮动黑色花纹之外与她一般无二的脸,熟悉又陌生的五官,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如此仔细地看过自己的脸了。

    她对自己长什么样子并不好奇,但浮黎却偏偏要让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关于她身体的每一项数据,好像他们总在无数次刻意强调“她就是林碎,林碎就是她”。

    “林碎”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独属于她的标签、一个困住她的紧箍咒,只要它还存在一天,她就永远被囚于肉|体牢笼之中。

    除非,她找回自己失去的真名…

    失控的力量占据上风,最后的时间与林碎所预估的相差无几——“林碎”即将沦落为只会破坏的怪物。

    与她设想的一样,“林碎”已经认不出来面前的人了,她挣脱林碎对她的束缚,挥动起拳头朝林碎面门砸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这一拳是真的能将林碎的头都打掉——可惜发狂的人几乎没什么脑子,力量暴涨却失控的“林碎”也说不准一定就能随意杀死一个有理智的林碎。

    林碎似乎轻叹了一口气,只微微侧身一些,与她之前站立的位置没什么大的变动,但“林碎”的拳头却连她的一根发丝都没碰到。

    在“林碎”准备再次出手之际,林碎紧握刀柄,像是总算下定决心般手起刀落一刀斩断她的头。

    刀刃凹下的刻痕终是染上血迹,神明的救苦经文以性命为笔才能描摹清晰。及腰长发跟着被截断的伤口削断,青丝沁血在眼前飘落,捧在怀中的脑袋像是被小心接住的手捧花,犹如场景重现般令人心惊。

    多轻松,杀掉自己时下刀的角度与力度跟杀掉别人时所用的是一样的,这感觉跟杀了别的随便什么人都一样。

    难道说,她曾经所杀死的每一个人都是她自己?

    还是说,现在死在她刀下的仅仅只是别人?

    在十几年前的某个深夜,林碎亲手杀掉了她作为林碎时杀死的第一个人。

    那是她自己。

    在杀人之前,她先杀死了自己。

    于是,此后死在她刀下的每一缕亡魂,都成为了她的前世。

    在“林碎”倒下之前,林碎双手捧起“自己”的头颅,将她高高举起后安安稳稳地抱在怀中,任由喷涌的血液溅在身上。

    仅剩的头颅张了张嘴,仿佛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她无声地重复着只有林碎才能明白的暗语。睁开的那双眼是一如既往的空,分裂成无数个针尖状小黑点的瞳孔最终还是融合扩散。

    林碎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脏污,如同千万次告别所组成的不舍,汇聚她真心实意的安抚,“好啦好啦,已经不会再疼了,安心睡吧。”

    “晚安,林碎。”

    林碎单膝跪地将头小心翼翼放在“自己”的怀中,起身远离死去的“林碎”后,尸体燃起熊熊火焰。

    不消片刻,另一个自己便在她眼前化为了灰烬。

    “没想到,最后拥抱的还是自己。”林碎自嘲道。

    一条被扭曲的时间节点分散开来的线和好如初,自进入异化区后两个林碎不同的记忆开始合并融合,大量来自第一视角的未知冲撞脑域内的海马体,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疲倦感令林碎下意识想要掏出烟盒用以缓解。

    “你还好吗?”周一知道林碎此刻正在经历着什么,相比起只用听从命令行事的他来说,林碎独自承受了远比起他还要多的压力,他有些担心她还能不能支撑得住。

    林碎放在兜里的手顿住,长舒一口气后回道:“死不了。”

    钱知璟手中的长刀开始消散,预示着这片异化区马上就要崩塌。他捡起核心扔给林碎,同时提醒道:“林碎,异化区域要崩塌了。”

    林碎单手接住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宝石,随手塞到包里后转身就朝着大门出口跑去,其余两人跟在身后。

    观赏池与她来那时一样,细密的水花混合着蔷薇香,大片的岩蔷薇花海浴火自焚,连带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罪恶一并消除,只为赢取种子的一线生机。

    用力奔跑时耳边呼啸的风,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目标,所经历的一切挫折似乎都不重要——因为此刻,心脏跳动着。

    三人好不容易跑出异化区崩塌的范围,离异管局封锁网还有一小段距离,虚弱的钱知璟直接脱力倒在地上,林碎强撑着靠在墙边休息,而周一体力最好,八百米急速奔跑一口大气都不喘。

    呈大字状躺在地上的钱知璟面朝天空,望着林碎身后那残垣断壁上随风摇晃的野蔷薇,在漆黑天幕上那一轮虚假弯月的衬托下肆意绽放。

    他莫名回想起了多年前那一个平静温和的夜晚,还未能理解与表达的年纪,年幼的自己还未能知晓何为别离,只有名为母亲的女人在他耳边哼起久远又悲伤的歌谣。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林碎。”钱知璟在一片寂静中喊道。

    林碎摘下面具的间隙随口应了一声,“嗯?”

    “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林碎叼着烟,用手拢着一点雀跃的火苗点燃烟头,长吸一口气再吐出烟雾,“送别。”

    升腾弥散的白又混杂着ai月光的淡黄,模糊了面容同样也模糊了视线,她恍惚看见了夕阳下一位矮小的老妪牵着两个五六岁的女孩在田地的小道上渐行渐远,摇晃在耳垂下与发尾上的红绳化作蝴蝶振翅盘旋…

    “送别…送…别…”钱知璟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在他口中反复咀嚼直至烂熟于心,却又在片刻后放声大笑宛若疯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他的母亲,那么早就已经在对他诉说着别离,她没有真的厌恶他,她有在用着自己的方式好好地跟他道别。

    无数个日夜自相矛盾自我唾弃的执着在刹那间达到和解,放过了自己亦是放过了从前。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林碎。”钱知璟再次喊道。

    “又干什么?”

    “看来明天,是个艳阳天呢。”

    “傻逼。”林碎嘴上依旧不饶人,但在说着这话时她却勾着唇角,动了动手指弹落一截早已熄灭的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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