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贤王府内百花齐放,并不只是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还有从长安各处奔赴而来的花枝招展的夫人娘子。

    颜苒作为唯一的女主人,身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裙,裙摆层层叠叠的,如同流淌的月华,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落在裙尾,一点艳色光彩了整身衣服,这裙子成功让她成为了整个贤王府最美的那朵花,但唯一的不足是,这裙子面料太轻,恐怕沾不得水。

    “娘娘,马上便要开宴了,喝口茶水润润。”

    颜苒正认真看着删改多次的讲稿,便听见一道声音从旁传来,她抬眼去看,是许月晗的贴身婢女小翠。

    “多谢。”颜苒友好一笑,毫无防备地喝下那杯茶水。

    “泡得不错。”她笑着赞道。

    “祝娘娘一切顺利。”小翠不敢看她比牡丹还美的面庞,只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也是为了她好。

    “多谢。”颜苒笑盈盈看着她,有种发自内心的欣慰。

    戍边战士拼死捍卫的和平是有意义的,在长安,她遇见的所有人都很好,日子也过得开怀。

    开宴时,她穿着白色牡丹长裙,身后跟着绿绣,在满园宾客的注视下,走上了那道通往水榭的桥。

    “世子妃真美,气度也好,全然不像边将之女。”

    “我看她的赏花宴也办得井井有条,算是没闹笑话。”

    “算是个有风采的,配得上世子。”

    ……

    从她走出来,宾客们便没有停下窃窃私语,虽然评价还算正面,却依旧让颜苒觉得如芒在背。

    她朝身旁看了看,没有顾明谨,他还没赶回来。

    颜苒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打着腹稿,朝先前选好的那个栏杆行去。

    也许是太紧张,她的头好像有点晕,四肢也有些绵软,但应当不耽误她背完早就烂熟于心的讲稿。

    本来一切顺利,第一个音节已经要从她嘴里溢出去,原本平稳的木板桥突然如冰面一般光滑,颜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跌去,她下意识地去扶栏杆,却没有获得预料中的支撑,栏杆断的干脆,被她拽着朝湖水中落去。

    知道自己中计了,颜苒来不及思考敌人的用意,她腰上用力维持平衡,同时用内力跃起,打算抓着水榭的屋檐将自己带回去。

    然而,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只能软绵绵地看着自己落进湖里。

    这一刻,她明白了,这里宾客众多,对方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让她体面全无。

    这身裙子,一旦落水,便和没穿没有区别。

    到那时,贤王府的颜面便要因她而丢个干净了。

    明明是危险至极的时候,她的头脑却昏沉地可怕,水面似乎越来越近,胳膊却好像被谁拽住了,视线上移,眼前是绿绣惊恐的脸。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颜苒推了起来,自己却更快向水里倒去。

    另一个人跑过来接住了颜苒,将她拽离了危险的水边。

    随着一声水响,是绿绣落进了湖里。

    “绿绣!”颜苒明白过来,挣扎地要去救人。

    “颜苒,冷静点,她们针对的是你。”

    顾明谨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颜苒才知道,后来拉住她的人,是匆匆赶来的顾明谨。

    “夫君,你快去救绿绣,她不会水……”她紧撰着他的衣服,挣扎着说完这句话,便无可奈何地失去了意识。

    颜苒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依稀记得半梦半醒之间,耳畔有人在说话。

    “她中了毒,但好像不止一种,让她昏迷的只是普通蒙汗药,睡醒便好,至于旁的,我心中有个猜想,却不甚确定,可能得去一趟北方。”这是个十分清澈的女声。

    “有劳你了。”是顾明谨。

    颜苒听着耳畔的脚步越来越远,却始终冲不破压住自己的这层障碍。

    怎么回事?绿绣又怎么样了?

    “都没事了,别怕。”手被另一只更加温暖的手拢住,听到他的声音,颜苒的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力量,让她不再慌乱,归于平静。

    颜苒中了大剂量的蒙汗药,这让她昏睡了整整五日,等她醒来时,床旁并没有顾明谨的身影,先前温柔的呢喃好像只是她梦中的幻想,身边忙活的都是不那么熟悉的侍女,绿绣不在了,许月晗和小翠也不见了踪影。

    “绿绣呢?”她吐出嘴里的参片,撑着软绵绵的身体,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回禀娘娘,绿绣姐姐她,成婚了……”

    后面的话颜苒已经听不清了,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胡乱穿上衣服,怎么推开身边慌忙阻止她的侍女,毫无形象,不管不顾地冲到了贤王府外。

    “你去做什么?你还嫌这次丢的人不够大吗?”刚刚赶到的苏玉拉住了她,轻而易举地将她扯回了贤王府。

    “公主,我得去见绿绣,她那日落水可有伤到?为何又突然嫁了人?”颜苒的眼神迷茫而脆弱,宛如一只离群的小兽。

    “你这样怎么去?我带你去。”苏玉眼神闪了闪,将身上的披风罩在她的身上。

    马车之上,看着颜苒惶然不安的面色,苏玉缓声解释道:

    “你放心,那日她很快便被人救了上来,身子并无大碍。她嫁的是信王世子的门客常汴,也是那日下水救她的人。”

    颜苒愣了许久,才明白过来,绿绣嫁给了下水救她的人,是因为她自己失了名节,也因为要顾全贤王府的面子。

    她紧攥住拳,眼里升起怒火:“只是被救了,好好感谢便好,为何要嫁?即使见了喜欢,为何又要嫁那么快?”

    至少,也要等她醒来……

    苏玉的神情突然激动:“颜苒,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绿绣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下被外男从水里救了上来,名节全毁,她有不嫁的选择吗?”

    “有我护着她,谁敢非议她的名节?我得把她接回去!”颜苒无法理解,有什么事情是比女子的终身大事还要重要的,为何要为一件小事委曲求全?

    “你莫提这话了,她也是为了你,那天意外,本是丑闻,可她大方承认了与恩人两情相悦早有婚约,此事已经传为佳话,贤王府与你受到的影响,都被降到了最低。如今木已成舟,你说要接她回去,不是寒了她的心吗?”苏玉眼里含着内疚,此事的善后是她的手笔,成全了贤王府,却独独牺牲了绿绣。

    “老子不在意劳什子名声!”颜苒怒吼道,一掌捶碎了车内的茶案。

    苏玉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她。

    “公主,何事?”马车旁的护卫急忙凑了过来。

    “无事,退下。”她定了定神,将护卫打发走。

    对于颜苒而言,过去了一段漫长的时间,马车才终于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常汴的宅院门口,她率先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被眼前的大红喜字一晃,只感觉十分刺目。

    “绿绣!”颜苒喊着她的名字推门而入,迎面走来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见到颜苒的时候,她眼里从愤怒转为谄媚,笑眯眯地逢迎道:

    “来的可是世子妃娘娘?媳妇常提到您,说您是神仙般的人,果不其然,今日一见,我们这破宅子都变得明亮了。”

    “她是谁与你无关,注意你的嘴。”苏玉从后面款款走来,看着老妪眼带威胁。

    苏玉养自天家,周身气质令人望而生畏,老妪不敢再多言,悻悻然闭上嘴。

    旁边的房门突然开了,颜苒忙看过去,只见绿绣站在门口,也红着眼睛看着她。

    “娘子,您醒了。”绿绣眼里止不住地溢出泪水,哽咽道:“对不起,绿绣一声不吭地嫁人,都没有等您醒来,绿绣以后都不能再陪着您了,请您原谅。”

    “是我来晚了,是我对不住你。”颜苒跑过去,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盘起的妇人髻,心痛得好像要搅烂。

    “娘子,您不要难过,绿绣是心甘情愿的。”绿绣垂下头,脸上飘过一朵红云:“常郎,他是个有担当的君子,绿绣是真心喜欢他,想要嫁他为妻。”

    “你莫说胡话,你们才认识几日,如何能许终身?”颜苒不敢信绿绣的话,怕她是在哄自己。

    “娘子,您当初不也只与世子相处了几日,便认定了他吗?”绿绣抬起眼,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影子:

    “绿绣本以为,哪怕天下人都不懂我,娘子您也应该懂。”

    颜苒一噎,绿绣说得是事实,她对顾明谨,初见便认定了,不过相处了几日,便心甘情愿地舍身救他,不比绿绣要谨慎些。

    “不一样的,我从前便对他有所了解……”颜苒的声音小了许多。

    “娘子是指那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吗?”绿绣勾起了唇角,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莫说别人,您自己不也编了不少。”

    颜苒说不出话,只得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问她:“那他对你好吗?”

    “常郎待我极好,婆婆和小姑也是。娘子,恕绿绣僭越,嫁给常郎后,绿绣才知,您与世子,并非寻常夫妻相处之道。”绿绣抓着她的手,关切道:

    “比起自己,绿绣更担心您,如果您觉得绿绣应该离开,那么您又为何要坚守现在的生活呢?”

    颜苒彻底没话了,她自己都不懂的,又有什么资格对绿绣指手画脚。

    她靠近绿绣耳畔,轻声道:“若他待你不好,我随时带你回去。”

    “嗯,绿绣知晓的。”绿绣点点头,眼里盛着对未来的希冀。

    “对了娘子,您要,小心别有用心的人。”绿绣拉着颜苒的手,看向了门外的苏玉。

    ——

    “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回到马车上,颜苒已恢复了从前的冷静自持,她看着对面的苏玉,眼里寒意浓重,让人心里发冷。

    “你怀疑我?”苏玉看着两人中间碎裂的茶案,握紧了衣袖下的鞭子。

    虽然她敢笃定,颜苒能一掌拍死她。

    颜苒的声音静地发沉:“怂恿我办赏花会,桥边的油,故意弄断的栏杆,大量蒙汗药,以及那身衣服,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精巧的局,为的便是让我颜面尽失,再无法待在夫君身边。”

    “呵,你不会以为我堂堂大轩公主,会纡尊降贵设计你一个臣妇吧?”苏玉神情轻蔑,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是,我喜欢顾明谨,做梦都想他厌弃你,我让你办赏花会,的确存了看你出丑的心思。

    但我,不至于要做如此龌龊的事情!”

    颜苒不语,静静地看着她,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在怜悯地俯视渺小龌龊的众生。

    不知过了多久,苏玉浑身力气都松了,手中的鞭子落地,她放低了声音,垂下了头:“我,那日看见许月晗在水榭了,但我,没告诉你。”

    “公主的意思,许家娘子是主谋,您,只是知情不报?”颜苒手指轻叩,杀意流转。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只知赏花会那日会有戏看,她一个小娘子,我本以为,再歹毒也不过让你丢些脸。”苏玉猛地直起身子,双目赤红:

    “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们这样怀疑!你知道顾明谨对我说什么吗?他说这事最好与我无关,否则,让我等着付出代价!

    我是公主,是父皇唯一的女儿,他凭什么这样对我?是仗着我喜欢他,还是因为,因为我不是父皇亲生的!

    还有,颜苒,你不要以为顾明谨有多喜欢你,他只是因为贤王府的面子!这事的主谋,他的好表妹许月晗,哪怕犯了这么大的错,也只是将她偷偷送走,连让你问清楚的资格都不给,你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去找找你的好夫君。”

    她跌坐回去,笑得幸灾乐祸:“哦,我忘了,你根本找不到他,毕竟从你醒来开始,他就没有出现过呢!”

    “凶手,是许家娘子呀。”颜苒面色平静,丝毫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她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我废她一双腿,不过分吧。”

    苏玉只觉得背后冒起一层寒意,她的本能告诉她,颜苒此话,绝非虚言。

    后来,因为顾明谨拒不透露许月晗的去向,颜苒到最后也没能取走对方的腿。

    苏玉自那之后,也未再来过贤王府了。

    常汴没过多久便暴露了真面目,常在外面喝花酒,整夜整夜地不归。他娘更是像牲口一样奴役绿绣,将她折磨地痛不欲生。

    但这些事,绿绣都未曾与颜苒说过。

    在颜苒发现前,颜伯成出事,顾明谨怕她跑去冀州,将她关在府内一段时日,等替颜伯成昭雪,颜苒走出阴云,再去见绿绣时,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了。

    为了孩子,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再离开。

    颜苒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绿绣从一朵娇艳的花骨朵,在常家人的摧折下,变成了一丛枯萎的老树根。

    重活一世,除了救下爹爹,颜苒最想解开的心结,便是绿绣。

    颜苒从回忆里醒过神,怔然看着窗外灿烂如血的朝阳。

    她最近似乎觉得,从前的记忆清晰了一些。

    好像顾明谨对她,并没有她印象里的那么冷漠。

    那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从很早便有了。

    她清楚顾明谨那几日消失,是在追踪那个吃孩童的要犯,更知道他送走许月晗,是不想脏了她的手。

    可不知为何,经年累月,她只记下了他的缺席他的强势,而从来看不到他的默默守护。

    绿绣说,长相思,可令相思,而不相思。

    是指中毒之人,会困囿于情感而郁郁寡欢,最终作茧自缚吗?

    “娘子,镇国公主殿下摆驾护国寺,请您过去一叙。”小芸在门外唤她。

    “知道了,可知她有何贵干?”颜苒随口问道。

    “好像是要主持听禅会,邀了不少夫人娘子,对了,许月晗许娘子也来了,她也等着见您。”

    砰——

    颜苒蹙着眉头,手里的茶杯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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