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历史悠久,出过不少高僧大德,是天下僧人都心向往之的修佛圣地。

    但护国寺作为一个方外之地,从古至今,却从未摆脱过政治的挟持。

    正如苏彻利用护国寺来作为对颜苒的惩戒,而后又成为贤王府与其的博弈之所;又如各个高官家里的莺莺燕燕在此齐聚一堂,要装模作样地讨论佛法。

    护国寺,从来没有说不的权力,只能以普度众生之名,无奈地包容这些各怀鬼胎的人。

    苏玉穿着一身暗色云纹长裙,款款走到佛象之前,对着满堂权贵,从容地开口:

    “各位夫人,娘子,我皇弟苏惊鸿前些日子突逢大难,幸得神明庇佑才化险为夷,苏玉感念上苍垂怜,特设下此听禅盛宴,与诸位一同聆听佛法,敬谢神明。”

    “公主有大功德,神明必然降下福祉,佑我大轩。”一妇人率先相应,熟稔地拍起了马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了起来,平日肃穆的佛堂如今喧闹如市井,偏偏身在其中的人都乐在其中的模样,唯独站在门口的海茂面如菜色,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他不懂,住持为何要放这些鬼怪般的人来亵渎神佛。

    “姐姐,你最近还好吗?”坐在颜苒身旁的许月晗朝她靠了靠,关切地问道。

    “承蒙许娘子关心,颜苒很好。”颜苒已算半个和尚,本不必坐在这里,但承蒙苏玉邀请,她想看看,这两人再次凑在一起,又是给她设怎样的局。

    她的事在护国寺之外闹得沸沸扬扬,剃度之事很可能无法顺利进行,再加之顾明谨和她一同陷在这里,这两人会坐不住,也在情理之中。

    视野里,苏玉渐渐向她走进,朝她行了一个佛礼,微笑道:

    “颜娘子,不,应该叫你颜苒居士,今日是我等的听禅盛会,不知你奉旨在此修行这些时日有何心得,各位夫人娘子们,可都等着你赐教。”

    苏玉本就是今日的东道主,身上聚集了诸多目光,再加上颜苒如今可是大名鼎鼎,很快便有很多道视线拢过来,落在一身布衣的颜苒身上。

    与前世那场闹剧般的赏花会比也不遑多让。

    看来今日苏玉是来看她笑话的,很快,佛堂之中便开始有人煽风点火:

    “这就是颜苒,姿容也不如何。”

    “就是,配不上顾世子。”

    “她这辈子恐怕翻不了身喽。”

    “噗,她还有脸来?”

    颜苒站起身,回了苏玉一个佛礼:“镇国公主,幸会。”

    “颜苒居士,闻名不如见面,如今您的名头,可比我这个镇国公主大多了。”苏玉捂着嘴笑道。

    佛堂内随即传来一阵哄笑。

    “不敢,公主贵人多忘事,想来是不记得了,我们前些日子在宫门口见过一面,但您听闻颜苒是顾修士未婚妻便拂袖走了,颜苒一直想问,您是不是与顾修士有过什么误会,才会在颜苒面前如此失态?”颜苒故意露出疑惑的神情,睁着清澈的眼望着她。

    “你!”苏玉咬牙,当即红了眼。

    整个佛堂内噤若寒蝉,没人再敢多言,毕竟苏玉心悦顾明谨却屡遭拒绝的丑事在长安人尽皆知,颜苒这话直戳苏玉痛处,她们听进了耳,也只敢回去偷偷地笑。

    “呵,颜娘子红尘未断,看来这佛,修得不好呀。”苏玉眯起眼,强行将话题拉了回去。

    颜苒合掌唱起了佛号:“阿弥陀佛,佛法精妙,如何敢称好字?但颜苒却不怨恨公主迁怒,恶因恶果,善因善果,颜苒必定是先种下了恶因,才会有当日的恶果。恶因也许在今生,也许在前世……”

    颜苒将众人哄得云里雾里,苏玉却只知她又把话头拉了回去,径直就要打断:“你闭嘴……”

    “嘘——”颜苒却把手指点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噤声。

    苏玉从小到大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竟然下意识地闭了嘴。

    颜苒侧着耳朵,指着门外:“大家听,是什么声音?”

    众人侧耳细听,却没听出个名堂,有人试探着答道:

    “落叶声。”

    “鸟鸣声。”

    “风声。”

    “阿弥陀佛。”颜苒收回手,唱了个佛号,“那么请问各位,动的是叶子,是鸟,是风,还是心呢?”

    众人,包括苏玉,都陷入了沉思。

    “各位,世人多苦难,还是听师父讲禅吧。”颜苒对着门口的净慧和尚行了一个礼,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净慧唱着佛号走上前,对着佛像行过礼,为众人讲起了佛经。

    苏玉握紧了拳头,她此番本是来看颜苒的笑话,却不想倒被她嘲弄了一番。

    禅师该是她请出来,却反而让颜苒出尽了风头。

    但此时禅师已经开始讲禅,她便是再骄纵,也不能在此时再向颜苒发难。

    她只能默默忍下这口气,撰紧拳头,坐到自己的蒲团上。

    闹剧至此结束,众人听了净慧讲了半日的佛礼,听完都觉得身心澄澈,恍然大悟。

    “姐姐,好人死后,真的能去极乐净土吗?”听禅结束,许月晗若有所思,悄悄问颜苒。

    “佛经是这么说的。”颜苒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那,姑母应该在那吧。”许月晗垂着头,神情沮丧,“爹爹将我从小抛下,想来也是为了这个。”

    “别再作恶,多多行善,日后,你也能收获善果。”颜苒看着许月晗,眼里流转着莫名的情绪。

    “不,来生太缥缈,我只想抓住现世的东西。”许月晗看向颜苒,眼神冰冷如寒潭:“姐姐,我讨厌这里。”

    “若不喜,便回去吧。”颜苒勾了勾唇角:“只是贪嗔痴三毒,还是早日化解为好。”

    许月晗冷嗤一声,若修佛便得善果,那她自小因父亲缺席所受的欺辱,又是谁的恶果呢?

    “我不回去,我要陪着姐姐。”她态度一变,挽住颜苒的胳膊,笑得亲昵。

    因为,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便是让你留在护国寺呀——

    永远留下。

    她在心里想着。

    ——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顾明谨抱臂靠在佛堂门口,等着她出来。

    “无妨,我大获全胜。”颜苒笑得明媚。

    “好,恭喜。”顾明谨被她的喜悦感染,不自觉弯了眉眼。

    “姐姐。”

    “颜苒居士。”

    许月晗和苏玉侍女从佛堂内追出来。

    “我们走。”颜苒扯住顾明谨的袖子,快步下了台阶。

    她们转弯时拐进了林子里,将身后的“追兵”甩得远远的。

    “呼,逃过一劫呢,可以好好吃个饭了。”颜苒靠在树上,快乐地打了个呼哨。

    “我可以让她们立马离开吗?”想起对方的不怀好意,顾明谨的目光沉了下来。

    重生后他忙着更重要的事,还没来得及处理许月晗和苏玉这两个小角色。

    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她们再有伤害颜苒的机会。

    颜苒竖起手指左右摇了摇:“万万不可,对于敌人,若只知逃避,便会让她们觉得自己有一战的实力,这样不好,迎头痛击,将她们打怕打服,才是获得长期安稳的好法子。”

    顾明谨眼里划过一丝讥诮:“她们,也配称敌人?”

    颜苒一愣,随之想起了前世她们毁了绿绣的一生,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或许不配,但若不亲手处理,我心魔难除。”

    颜苒对他抱拳:“台上的戏我唱,至于台下,颜苒势单力薄,还得请郎君帮忙,安排人多盯着些。”

    几乎是宿命般的轮回,这场大戏改在了护国寺上演,恰巧绿绣也在,涉及她的安危,颜苒不敢托大。

    “好,我会保护好你,和你在乎的人。”顾明谨看着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重的承诺。

    “顾明谨。”颜苒似乎发现了什么,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你慢慢把头低下来。”

    “嗯?”虽然不解,顾明谨还是低下了头,看着颜苒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

    “可以了,保持这个距离。”颜苒眼里跃动着激动的火焰,说话时吐息打在他的唇上,令空气都有些燥。

    身后有冒失的气息,还有脚踩过草丛沙沙的响,顾明谨好像明白颜苒的用意了。

    “手虚扶在我身后。”许是看到了自己想看的,颜苒又做出了进一步的指示。

    顾明谨照做,两人却因此贴地更近,眼看便要碰上……

    “你的手,也应该扶着我的腰。”顾明谨呼吸略重,声音压抑。

    “有道理。”颜苒从善如流,扶住了他的腰。

    今日天气转凉,他却穿得单薄,颜苒能清晰地感知到手下硬朗的肌肉和温暖的热度,她有些留恋这种绝妙的手感,一面唾弃自己,一面不争气地红了脸。

    “别低头,看着我,动一动。”她正要低头,却被顾明谨及时阻止,反而让她直视着他。

    “怎么,动?”颜苒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唇,只觉得脑中发懵。

    “左右,扭一扭。”顾明谨说完还示范了一下。

    “这,太狠了。”颜苒面露不忍,但还是如他所说,摆了摆头。

    直到听见女子哭着跑开的声音,颜苒才神色一松,打算与顾明谨分开。

    但她保证,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踩到那块石头的。

    平衡失去的一刻,精心维持的距离也被打破,顾明谨为了护她实打实抱住她的腰,两人迅速靠近,唇与齿亲密接触,碾压摩擦。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颜苒迅速往后跳了一步,捂住自己的唇。

    顾明谨的指尖从唇上划过,擦下一抹血迹。

    “下午要跟她们一同诵经,我提前去找张郎中看脉了!”颜苒尴尬地退了退,赤红着脸,大步跑开了。

    甚至忘了隐藏轻功步法。

    顾明谨看着自己指尖的血迹,冰块般的脸一寸寸皲裂,嘴角弯起明媚的弧度。

    比他想的还要软一些,味道,是甜的。

    要是苏玉或者许月晗再来几次就好了,他头一次有这种想法。

    “阿嚏——”哭到一半的苏玉突然打了个喷嚏,她委屈地扁了嘴,埋着头继续哭。

    “快去给公主添衣!”大宫女急忙吩咐道。

    “这天变得真快,怕是要下雨。”她看着突然阴沉的天,面露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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