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颜苒睡了很久，第二日再起时已是日上三竿。
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桥修好了，苏玉和她带来的人总算浩浩荡荡地离开，还了护国寺一个清净。
刑部来人带走了许月晗和小翠的尸身，有顾明谨在，此案顺利了结，不用她去作证留口供。
坏消息是净慧的尸身消失了，正如同他上次消失一样。
颜苒甚至怀疑，哪怕有张素芫和宋辞的反复确认，但或许净慧便是没死，正在某一处悄悄盯着她。
宋辞离开前也来找了她，两人聊了聊，发现宋勉竟然真的是他那位族弟，听闻对方平安活着，还立了不少战功，很得颜总兵的重用，宋辞也放了心，心情舒畅地离了护国寺。
宋辞刚走，绿绣便来了，还告诉了她长相思的真相——
张素芫判断，她是在来长安前，在冀州中的毒。
长相思，可令相思，而不相思……
把爱一个人变成偏执，此谓相思。
偏执的过程中迷失自我，伤人伤己，最终心死，而不相思。
颜苒怔然，她这才想起，前世嫁给顾明谨的第一年，两人相处地不坏，甚至有些淡淡情愫。
她为顾明谨努力去做一个贤妻，还有偷偷练琴背诗，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哪怕他们还没有真正成为夫妻，只要每日能见到他，她就觉得甘之若饴。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那种糟糕的感觉的呢？
似乎是，爹爹身死之后。
那段日子，她觉得天都塌了，这世上所有人都该死！
害她的许月晗该死，知情不报的苏玉该死，不识好歹的顾明谨也该死！
她心里越想亲近顾明谨，面上对他就越冷淡。
知晓他在外照顾一个孩子，她气到了极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他的私生子，从未主动问过。
直到张素芫来，见对方处处比自己好，这种不甘与愤恨愈来愈重，甚至让她几度想拿刀杀了他们。
但她不能真的这么做，为了维持表面的平和，她只能隐藏真实想法，按照一种固定章程去表现喜怒哀乐。
乃至之后，变成了一个戴着贤妻假面的怨妇。
想清楚一切，颜苒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若人的所思所想尚能被毒药左右，那么人生于世，究竟还剩多少是能自己掌控的呢？
前尘已逝，但毫无疑问地，哪怕成了婚，她与顾明谨，也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倒不如，从未开始过……
值得在意的是，前朝人给她下了长相思。
而小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似乎都是想让她放弃如今的生活，回到冀州。
李嬷嬷和爹爹，则是想让她留在长安，留在贤王府。
看起来，一切都与她有关。
甚至前世爹爹带有警告意味的死，似乎也是做给她看的，为了加速长相思的发作。
颜苒不明白，她一个几度快要死在战场上的小卒，缘何对冀州局势有着这么重大的意义？
且若她真的这么重要，又为何能顺利来到长安呢？
无论如何，是时候找李嬷嬷谈清楚了。
若李嬷嬷再不愿说，那么她便自己回冀州，想来会有人告诉她真相。
——
再一次地，颜苒逃出了护国寺，小芸替她泡在了温泉里。
不过这次她同绿绣说了，到时辰便去接应小芸，毕竟泡久了伤身。
顾明谨站在佛寺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
他手里拿着两个帷帽，一黑一白。
她这次并未扮成别人，只是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作男儿打扮。
护国寺地势很高，顾明谨身后云山雾绕的，还有几树如火的红枫。
那帷帽的纱被风吹得飘逸，黑纱白纱纠缠在一处，难舍难分。
“郎君要拦我？”颜苒问他。
“我放心不下，想跟着你。”他侧了侧身子，乖觉地让出一条道。
“若我不想带着郎君呢？”颜苒的声音很平静。
“你已经被我拦住了。”顾明谨同样平静，“若你不想让我跟着，便甩掉我吧。”
“你担心我，我同样心疼你。”颜苒无奈地笑了笑，如红枫一般灿烂：“为了修桥，你两夜未歇了吧，我这次只是回颜府看看，没有危险。”
“颜苒，你说得对，我不是陛下的对手。”顾明谨却蹙紧眉头，转移了话题：“我本以为闹一闹，便能让他畏惧人言，从而放了你。可他却趁着天下人的眼睛都在你我身上，趁机收拾了皇后一党。”
颜苒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苏彻果然是苏彻，他们以为能逼他改变主意，他面上隐忍不发，却反而利用他们声东击西，趁机去收拾皇后。
“你是说，陛下已经对皇后的人下手了？”她有些心惊，这比前世不知要提前了多少年。
顾明谨垂眸，点了点头：“是，所以现在不安全，我得看着。”
“边走边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颜苒的知晓其中的利害，拉着顾明谨离开了护国寺。
回颜府的路上，她从顾明谨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苏彻会这么早清算皇后，是顾明谨有意推动的！
那日他去国舅府盗的玉兔，正是当年瑶公主的随身之物。
瑶公主并非死于宫廷大火，而是在被齐淑娴偷抱回国舅府后，意外由齐大郎推倒在石头上撞死的。
随后齐淑娴才将瑶公主的尸体丢进了护城河。
虽然顾明谨没有明说，但显而易见地，前世这一真相并未被这么快揭开，否则以苏彻的性子，绝不会让齐淑娴又过了三年的好日子。
但即使是顾明谨也没想到，苏彻会借着与贤王府僵持时收拾齐氏。
他果然是个疯的！
如今齐氏倒台，朝堂为之一肃，颜苒个人去留的小事，便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且贤王府唇亡齿寒，也要考虑如何保全自身。
走到久久未归的颜府门口，隔着帷帽的白纱，颜苒看向了顾明谨。
“我在此处等你。”顾明谨只想保护她，无意窥探她的秘密。
“嗯。”颜苒有些内疚，顾明谨的好，她这一世无法回应。
而上一世……她自以为对他好而已。
他一直对她的毒心知肚明，却只是悄悄让张素芫帮她解开。
他在她的房间里点燃忘忧草，每日拉着张素芫为她奏曲清心。
而她却只以为，他们是在琴瑟和鸣，故意膈应她。
和这样的她相处，他也一定很痛苦吧。
她缱绻的目光看着被黑纱笼罩的他，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终了，她走进了颜府，关上了门。
府内草木幽深，空气中飘着一层浮灰。
却不见平时的人气。
几乎是顷刻间，她便从那种情绪里跳了出来，警惕地看向四周。
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在这个院子里蔓延。
她四处找了找，熟悉的身影都没有了，她从冀州带来的丫鬟婆子侍卫不少，此时却一个都没看见。
不对劲！
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从靴子里拔出匕首。
在这里，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都隐藏着危险。
前面的院子似乎有生人的呼吸，颜苒握紧匕首，提气跃起，越过高高的围墙，直逼那人的心脏。
几道身影朝她攻来，看气息吐纳，武艺皆在她之上。
很快，她便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入目只有对方金丝织就的鞋和绣着龙纹的衣摆。
“陛下莅临寒舍，颜苒有失远迎，实在失礼。”颜苒抬头盯着苏彻，双眼泛红：“只是颜苒想请教陛下，召见我家仆妇侍卫有何要事？”
“原来是颜娘子，是朕的手下失礼了。”苏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朝旁边的护卫释出一些威压：
“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放了颜娘子！”
“是。”
颜苒身上的钳制撤去，匕首也被夺走，她狼狈地站起身，定定地看着苏彻：
“还请陛下明示，颜苒该做什么才能保住他们的命。”
苏彻看着她，神色不明。
两人对视良久，他才神色一松，笑道：“你这孩子不孝，你这里空有那么多仆从却用不上，你父亲却是孤身来长安，朕替你思虑，派遣他们去接应你爹爹而已。”
“那颜苒便多谢陛下深谋远虑了。”颜苒这才躬身行了一礼，依旧紧蹙着眉。
“陛下是在等颜苒？”颜苒问道，但这话她自己都不信，苏彻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等她？
“不知为何，朕直觉今日能在此见到你，便来了。”他坐在颜府的石桌旁，亲手给颜苒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坐下。
颜苒坦然坐下，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苦的，凉的，还有点涩。
苏彻笑了笑，自己也倒了一杯凉茶喝了，宛如一位温和的长辈：“丫头，你我有缘。”
“颜苒不敢。”颜苒不知他一个皇帝，为何要喝凉茶，内侍都是摆设吗？
“不，你担得，你注定为朕分忧。”他眸子一寒，转瞬间便如利刃一般锋利：“为朕，报那个大仇！”
他又倒了杯茶，亲手奉给颜苒：“颜苒，你是朕挑中的人。”
颜苒接过茶，喝了半杯，手指转着杯子，问他：
“陛下手下高手如云，为何是颜苒？”
“她身旁有十大高手，完成此事，需要你齐府首席的身份。”苏彻眉峰一拧：“颜苒，回到齐府，利用齐淑娴对你的倚重，替朕杀了她！”
“然后呢？”颜苒喝完了剩下半杯茶，静静地看着他。
“此后，天下皆知，是你颜苒行刺了皇后。”苏彻垂眸，声音发沉：“朕会杀了你，给天下一个交代。”
颜苒没有说话，只是吹燃火折子，点燃茶壶下的炉子，添了一勺泉水。
她不喜欢凉茶。
“至于颜伯成，朕念他戍边有功，只会收了他的兵权，放他自由。”苏彻难得地有些温和，像在教导一个晚辈：“颜苒，不会有人因为此事死去，除了你。”
“你应该明白，作为一名帝王，朕已对你仁至义尽了。”
锅里的茶水沸腾，颜苒提起壶，给苏彻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竹影深深，茶香袅袅，倒是一番平和宁静的场面。
“陛下，打算怎么杀我？”她端起茶杯，看着天上明亮的太阳：“是午门问斩吗？也对，那样才足以慰天下。”
颜苒从未想过，自己杀敌无数，有朝一日会被大轩帝王斩首示众。
“哈哈。”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许是我多虑了，恐怕在那之前，齐府的人就会撕碎我吧。”
“你放心，在朕斩你之前，不会让别人伤你。”苏彻喝了那杯茶，笑道：“茶还是热的好喝，这件事，朕得谢谢你。”
颜苒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这个男人面前，哪怕是去死，她也没有说不的权力。
因为他的手上，握着她全家的性命。
而他们的性命，是她亲手交给他的！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想翻起波浪，无异乎痴人说梦。
还斗什么斗，顺了吧，不过是再死一次。
她为苏彻添了一杯茶，站起身，双手奉上。
“臣女恳求陛下，以瑶公主的名义发誓，会在颜苒身后善待我爹爹！”
她抬起头，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只要听到陛下的誓言，颜苒必为陛下和瑶公主，报仇雪恨！”
“颜苒，你好大的胆子！”苏彻大手一挥，把颜苒手里的茶杯扇到了地上。
茶水滚烫，在颜苒的虎口处留下一道红痕。
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桥修好了，苏玉和她带来的人总算浩浩荡荡地离开，还了护国寺一个清净。
刑部来人带走了许月晗和小翠的尸身，有顾明谨在，此案顺利了结，不用她去作证留口供。
坏消息是净慧的尸身消失了，正如同他上次消失一样。
颜苒甚至怀疑，哪怕有张素芫和宋辞的反复确认，但或许净慧便是没死，正在某一处悄悄盯着她。
宋辞离开前也来找了她，两人聊了聊，发现宋勉竟然真的是他那位族弟，听闻对方平安活着，还立了不少战功，很得颜总兵的重用，宋辞也放了心，心情舒畅地离了护国寺。
宋辞刚走，绿绣便来了，还告诉了她长相思的真相——
张素芫判断，她是在来长安前，在冀州中的毒。
长相思，可令相思，而不相思……
把爱一个人变成偏执，此谓相思。
偏执的过程中迷失自我，伤人伤己，最终心死，而不相思。
颜苒怔然，她这才想起，前世嫁给顾明谨的第一年，两人相处地不坏，甚至有些淡淡情愫。
她为顾明谨努力去做一个贤妻，还有偷偷练琴背诗，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哪怕他们还没有真正成为夫妻，只要每日能见到他，她就觉得甘之若饴。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那种糟糕的感觉的呢？
似乎是，爹爹身死之后。
那段日子，她觉得天都塌了，这世上所有人都该死！
害她的许月晗该死，知情不报的苏玉该死，不识好歹的顾明谨也该死！
她心里越想亲近顾明谨，面上对他就越冷淡。
知晓他在外照顾一个孩子，她气到了极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他的私生子，从未主动问过。
直到张素芫来，见对方处处比自己好，这种不甘与愤恨愈来愈重，甚至让她几度想拿刀杀了他们。
但她不能真的这么做，为了维持表面的平和，她只能隐藏真实想法，按照一种固定章程去表现喜怒哀乐。
乃至之后，变成了一个戴着贤妻假面的怨妇。
想清楚一切，颜苒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若人的所思所想尚能被毒药左右，那么人生于世，究竟还剩多少是能自己掌控的呢？
前尘已逝，但毫无疑问地，哪怕成了婚，她与顾明谨，也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倒不如，从未开始过……
值得在意的是，前朝人给她下了长相思。
而小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似乎都是想让她放弃如今的生活，回到冀州。
李嬷嬷和爹爹，则是想让她留在长安，留在贤王府。
看起来，一切都与她有关。
甚至前世爹爹带有警告意味的死，似乎也是做给她看的，为了加速长相思的发作。
颜苒不明白，她一个几度快要死在战场上的小卒，缘何对冀州局势有着这么重大的意义？
且若她真的这么重要，又为何能顺利来到长安呢？
无论如何，是时候找李嬷嬷谈清楚了。
若李嬷嬷再不愿说，那么她便自己回冀州，想来会有人告诉她真相。
——
再一次地，颜苒逃出了护国寺，小芸替她泡在了温泉里。
不过这次她同绿绣说了，到时辰便去接应小芸，毕竟泡久了伤身。
顾明谨站在佛寺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
他手里拿着两个帷帽，一黑一白。
她这次并未扮成别人，只是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作男儿打扮。
护国寺地势很高，顾明谨身后云山雾绕的，还有几树如火的红枫。
那帷帽的纱被风吹得飘逸，黑纱白纱纠缠在一处，难舍难分。
“郎君要拦我？”颜苒问他。
“我放心不下，想跟着你。”他侧了侧身子，乖觉地让出一条道。
“若我不想带着郎君呢？”颜苒的声音很平静。
“你已经被我拦住了。”顾明谨同样平静，“若你不想让我跟着，便甩掉我吧。”
“你担心我，我同样心疼你。”颜苒无奈地笑了笑，如红枫一般灿烂：“为了修桥，你两夜未歇了吧，我这次只是回颜府看看，没有危险。”
“颜苒，你说得对，我不是陛下的对手。”顾明谨却蹙紧眉头，转移了话题：“我本以为闹一闹，便能让他畏惧人言，从而放了你。可他却趁着天下人的眼睛都在你我身上，趁机收拾了皇后一党。”
颜苒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苏彻果然是苏彻，他们以为能逼他改变主意，他面上隐忍不发，却反而利用他们声东击西，趁机去收拾皇后。
“你是说，陛下已经对皇后的人下手了？”她有些心惊，这比前世不知要提前了多少年。
顾明谨垂眸，点了点头：“是，所以现在不安全，我得看着。”
“边走边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颜苒的知晓其中的利害，拉着顾明谨离开了护国寺。
回颜府的路上，她从顾明谨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苏彻会这么早清算皇后，是顾明谨有意推动的！
那日他去国舅府盗的玉兔，正是当年瑶公主的随身之物。
瑶公主并非死于宫廷大火，而是在被齐淑娴偷抱回国舅府后，意外由齐大郎推倒在石头上撞死的。
随后齐淑娴才将瑶公主的尸体丢进了护城河。
虽然顾明谨没有明说，但显而易见地，前世这一真相并未被这么快揭开，否则以苏彻的性子，绝不会让齐淑娴又过了三年的好日子。
但即使是顾明谨也没想到，苏彻会借着与贤王府僵持时收拾齐氏。
他果然是个疯的！
如今齐氏倒台，朝堂为之一肃，颜苒个人去留的小事，便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且贤王府唇亡齿寒，也要考虑如何保全自身。
走到久久未归的颜府门口，隔着帷帽的白纱，颜苒看向了顾明谨。
“我在此处等你。”顾明谨只想保护她，无意窥探她的秘密。
“嗯。”颜苒有些内疚，顾明谨的好，她这一世无法回应。
而上一世……她自以为对他好而已。
他一直对她的毒心知肚明，却只是悄悄让张素芫帮她解开。
他在她的房间里点燃忘忧草，每日拉着张素芫为她奏曲清心。
而她却只以为，他们是在琴瑟和鸣，故意膈应她。
和这样的她相处，他也一定很痛苦吧。
她缱绻的目光看着被黑纱笼罩的他，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终了，她走进了颜府，关上了门。
府内草木幽深，空气中飘着一层浮灰。
却不见平时的人气。
几乎是顷刻间，她便从那种情绪里跳了出来，警惕地看向四周。
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在这个院子里蔓延。
她四处找了找，熟悉的身影都没有了，她从冀州带来的丫鬟婆子侍卫不少，此时却一个都没看见。
不对劲！
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从靴子里拔出匕首。
在这里，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都隐藏着危险。
前面的院子似乎有生人的呼吸，颜苒握紧匕首，提气跃起，越过高高的围墙，直逼那人的心脏。
几道身影朝她攻来，看气息吐纳，武艺皆在她之上。
很快，她便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入目只有对方金丝织就的鞋和绣着龙纹的衣摆。
“陛下莅临寒舍，颜苒有失远迎，实在失礼。”颜苒抬头盯着苏彻，双眼泛红：“只是颜苒想请教陛下，召见我家仆妇侍卫有何要事？”
“原来是颜娘子，是朕的手下失礼了。”苏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朝旁边的护卫释出一些威压：
“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放了颜娘子！”
“是。”
颜苒身上的钳制撤去，匕首也被夺走，她狼狈地站起身，定定地看着苏彻：
“还请陛下明示，颜苒该做什么才能保住他们的命。”
苏彻看着她，神色不明。
两人对视良久，他才神色一松，笑道：“你这孩子不孝，你这里空有那么多仆从却用不上，你父亲却是孤身来长安，朕替你思虑，派遣他们去接应你爹爹而已。”
“那颜苒便多谢陛下深谋远虑了。”颜苒这才躬身行了一礼，依旧紧蹙着眉。
“陛下是在等颜苒？”颜苒问道，但这话她自己都不信，苏彻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等她？
“不知为何，朕直觉今日能在此见到你，便来了。”他坐在颜府的石桌旁，亲手给颜苒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坐下。
颜苒坦然坐下，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苦的，凉的，还有点涩。
苏彻笑了笑，自己也倒了一杯凉茶喝了，宛如一位温和的长辈：“丫头，你我有缘。”
“颜苒不敢。”颜苒不知他一个皇帝，为何要喝凉茶，内侍都是摆设吗？
“不，你担得，你注定为朕分忧。”他眸子一寒，转瞬间便如利刃一般锋利：“为朕，报那个大仇！”
他又倒了杯茶，亲手奉给颜苒：“颜苒，你是朕挑中的人。”
颜苒接过茶，喝了半杯，手指转着杯子，问他：
“陛下手下高手如云，为何是颜苒？”
“她身旁有十大高手，完成此事，需要你齐府首席的身份。”苏彻眉峰一拧：“颜苒，回到齐府，利用齐淑娴对你的倚重，替朕杀了她！”
“然后呢？”颜苒喝完了剩下半杯茶，静静地看着他。
“此后，天下皆知，是你颜苒行刺了皇后。”苏彻垂眸，声音发沉：“朕会杀了你，给天下一个交代。”
颜苒没有说话，只是吹燃火折子，点燃茶壶下的炉子，添了一勺泉水。
她不喜欢凉茶。
“至于颜伯成，朕念他戍边有功，只会收了他的兵权，放他自由。”苏彻难得地有些温和，像在教导一个晚辈：“颜苒，不会有人因为此事死去，除了你。”
“你应该明白，作为一名帝王，朕已对你仁至义尽了。”
锅里的茶水沸腾，颜苒提起壶，给苏彻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竹影深深，茶香袅袅，倒是一番平和宁静的场面。
“陛下，打算怎么杀我？”她端起茶杯，看着天上明亮的太阳：“是午门问斩吗？也对，那样才足以慰天下。”
颜苒从未想过，自己杀敌无数，有朝一日会被大轩帝王斩首示众。
“哈哈。”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许是我多虑了，恐怕在那之前，齐府的人就会撕碎我吧。”
“你放心，在朕斩你之前，不会让别人伤你。”苏彻喝了那杯茶，笑道：“茶还是热的好喝，这件事，朕得谢谢你。”
颜苒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这个男人面前，哪怕是去死，她也没有说不的权力。
因为他的手上，握着她全家的性命。
而他们的性命，是她亲手交给他的！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想翻起波浪，无异乎痴人说梦。
还斗什么斗，顺了吧，不过是再死一次。
她为苏彻添了一杯茶，站起身，双手奉上。
“臣女恳求陛下，以瑶公主的名义发誓，会在颜苒身后善待我爹爹！”
她抬起头，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只要听到陛下的誓言，颜苒必为陛下和瑶公主，报仇雪恨！”
“颜苒，你好大的胆子！”苏彻大手一挥，把颜苒手里的茶杯扇到了地上。
茶水滚烫，在颜苒的虎口处留下一道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