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地,羊腿烤糊了。

    万幸地,只糊了一部分,顾明谨用他的绝世刀法,将抢救回来的肉切成一片片的,装在盘子里,看着颇有卖相。

    吃素数月的人是不需要荤素搭配的,这条羊腿便是他们今晚唯一的食物。

    分量很足,味道偏咸,但不怪颜苒,她以前吃的羊都是现宰的,她对城里人要用多少盐腌制羊腿一无所知。

    “有肉不能无酒,顾世子,可别小气。”颜苒吃着肉,开始馋酒。

    她本不是那么嗜好喝酒,但爹爹不允她喝,人便是这样,总被勾着想尝试一些出格的事情。

    顾明谨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油:“旁的酒怕薄待了你,倒是有一坛极好的女儿红,但那是喜事喝的。”

    “开了,今晚便是大喜。”颜苒豪气道,就好像那是她的酒。

    “今晚喜从何来?”顾明谨故意逗她。

    “我嫁给你算不算?”颜苒扑进他怀里,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顾明谨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耍赖,方才还说早就嫁与我了。”

    “那不算,求你了,我爹爹都没给我埋过女儿红。”颜苒嘟着嘴,“那是中原的习俗,我儿时在书上看了,也曾心生向往,你就遂了我的心愿吧。”

    “可怜丫头,那便让你尝尝。”顾明谨将她打横抱起,脚步轻快地朝前走去:“走,我们去取酒。”

    “取酒!成亲!”颜苒一手揽住他的脖子,一手握拳挥着手臂。

    顾明谨拿了个铲子,指着一颗桂花树道:“桂花树东头三步,便是女儿红。”

    颜苒狐疑地看向他,问:“真的吗,你家那么多宅子,会不会记错了?”

    “咱们试试。”顾明谨挥起铲子,开始挖土。

    “这酒是为谁埋的?”颜苒突然有些好奇,他又没有姐妹,为何会埋下女儿红。

    “瑶公主。”顾明谨沉默了一瞬:“公主降世时,龙颜大悦,赏天下每户一坛女儿红,等公主出嫁时庆贺。”

    “每户一坛,这么大的阵仗呀。”颜苒笑了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惜她没能长大,也未能嫁人。”

    “生在帝王家,并非好事,有些事情并非偶然。”顾明谨云山雾绕地说了一通,突然面色一喜:

    “挖到了,真是在这。”

    “瑶公主与我同岁,这酒与我一般大,可以算我的喜酒了。”颜苒高兴地直搓掌。

    “好,好,是你的喜酒。”顾明谨拍干净坛子上的灰,找了个石桌,点好灯,将肉和酒摆好,两人可以披着月色对饮。

    “顾明谨,我之前是不是答应过你三个条件?”喝酒之前,颜苒突然问他。

    “是,你办了两个,还剩一个。”顾明谨想起第二个条件,颇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颜苒便是要他这份心虚。

    “顾明谨,我能找你讨三件事吗?”她笑着看他,宛若这只是个玩笑话。

    “可以。”顾明谨看着她:“今后你我夫妻一体,莫说三个,只要是我能做的,千百个也为你达成。”

    “我知晓,但总有你力有不逮的时候。”颜苒眸色微深,“这三件事,是你无论如何也要答应的,我明日便告诉你,你敢不敢应?”

    “好。”颜苒话已至此,顾明谨没有理由让她失望。

    两人竖起手,击了三下掌。

    颜苒松了一口气,顾明谨是君子,重诺守信,只要他应了,就一定会达成她留下的那三个要求。

    如此,她也能放心离开了。

    颜苒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女儿红特殊的醇香在唇齿间萦绕,颜苒想,苏彻是真的爱女儿,才会让每家每户都埋下这么好的酒。

    她有些醉了,以至于她不知自己何时坐在了顾明谨腿上,仰着头去吻他。

    酒香交融,还是那么醇香,却又有些令人心跳加速的味道。

    羊腿肉都凉了,顾明谨才将她抱进了屋,手撑在她的身边,身体覆着她,垂头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

    她不知他在说什么,自己却僵硬地点头,和他答得有来有往,给人没醉的假象。

    难怪爹爹不让她喝酒,原来是爱乱应承人。

    可应承了又如何?

    顾明谨,你来世再找我讨吧。

    ——

    第二日,顾明谨醒来时嘴角还带着笑。

    昨晚颜苒如梨花一般在他身下绽放,软成了一滩水,眼角噙着泪,扣紧他的肩膀。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臂上快要淡去的疤痕,说了几句对不起。

    他都快忘记那疤的来历了,坏笑着钳着她的手放在胸前,说这个才是你留下的。

    “都怪我。”她抽抽噎噎地,却让他的眼尾更红。

    从甜梦里回过神,顾明谨下意识地想去捞枕边的人,却扑了个空。

    “苒苒?”头有点疼,他扶着额坐起来,却发现房间里空空的,只有他一个人。

    奇怪的是,昨夜分明是满室狼藉,尤其是床上,如今看着却十分整洁,甚至连衣服都自己回到了他身上。

    倒真像是一场梦了。

    顾明谨扶额的手一顿,这太不寻常了,他素来惊醒,怎么可能有人为他穿衣都没醒。

    他踉跄着推开门,门外满天红霞,已是日薄西山。

    他睡了一天?

    穿着一身袭衣,他光脚奔到渡口,船不见了,徒留红日悬在水天交接处,芦苇摇曳着苍凉。

    不会的,可能只是他两日未眠,昨日又是头一遭,才会少有地睡一整日。

    颜苒定是在与他玩笑,她说了,今日要告诉他那三件事。

    她说不定正躲在哪,等着他去找她。

    这丫头,他会让她知道,什么玩笑不能随意开。

    这么想着,他翻遍了水月山庄的每一个角落,满心欢喜地推开一扇扇门,等她狡黠地跳出来,告诉他这是个玩笑。

    可他失望了。

    没有,哪儿都没有颜苒,除了砚台下的那封信,他找不到任何与她有关的痕迹。

    而那封信,不看也罢,简直是满纸胡话!

    什么身后、泉下、报仇,像是在说上辈子的事。

    无船的渡口,陈伯撑着竹筏行来,不似昨日的从容,神色异常慌张。

    “船,毁,我,我,过不来。”他自幼失聪,听不见声音,只能含糊地说话。

    顾明谨明白了,颜苒毁了对岸的船,把他困在了这里,不让人来找他。

    难怪她昨日要支走所有人,这个骗子。

    顾明谨沉着脸,接过竹筏便要离开,陈伯却紧紧拉着他,红着眼开始哽咽:

    “娘,娘子,午门,斩首,我,看见。”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表示是亲眼看到,眼泪同时往外流着,不堪回忆那可怕的场景。

    “不会的,陈伯,您只见了她一面,许是看错了。”顾明谨很冷静,因为他的声音很平静,顾明谨又不是那么冷静,因为他在跟一个聋子说话。

    他安抚了陈伯,让他上岸,自己则撑着竹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外划着。

    “不可能的。”他一面说服着自己,一面往前,甚至还自我麻痹地露出一抹笑。

    迎面来了一艘船,顾修站在船首,一日之间好像沧桑了许多。

    “世子,属下可算找到您了。”他眼眶微红,屈膝跪下,连同着身后的顾家护卫。

    “颜娘子她……她今晨刺杀皇后,下午被陛下下旨于午门斩首,我们都看见了。”他们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哽咽着哭泣。

    刺杀皇后,被苏彻斩首?

    这不可能!

    “你们为什么不救她?”顾明谨看着他们,问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如同他每一次高坐堂上,冷声拆穿凶犯拙劣的谎言。

    颜苒今日死了,这事确实是这世上最糟糕的谎话。

    所有人都在骗他,一定是!

    “请世子处死我们吧。”顾修等人磕了一个头:“这是陛下的圣旨,我等是贤王府的侍卫,没有您的命令,我们不敢给陛下这个把柄。”

    “慌撒得挺像样。”顾明谨俯视着他们,冷嗤一声:“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万一我信了,去弑君怎么办?”

    “明谨。”贤王的声音从湖面上飘来,也带着些倦意:“这是真的,皇后死了,是她刺死的,从法度而言,颜苒该死。”

    船飘近了,贤王踩上他的竹筏,深深地看着他:“这次是我们没有兑现承诺,但颜苒死得合理合法,若你要弑君,便从为父的尸体上踏过去!”

    贤王的话很重,心也同样疼,他知晓失去挚爱的滋味,但在这一刻,顾明谨必须冷静,才不会犯下更大的错。

    “父王,您言重了。”顾明谨看着他,笑弯了眉眼:“我怎么敢弑君呢?我只是去找苒苒,她昨日与我成了婚,如今是我的妻子,我得找到她。

    我们,还有一生要一同走呢。”

    “她的死,万民有目共睹,至于她的尸身,是被宫里收去了,陛下要亲自看了才放心。”贤王扶住他的胳膊,声音悲凉:

    “若你能保证自己是冷静的,为父带你进宫去见她。”

    “父亲说笑了,儿子当然要见她。”顾明谨依旧笑着:“我冷静地很,我会跟陛下好好说,让他放了苒苒。”

    顾明谨作势便要往宫里走,全然不顾脚下不是地面,而是湖。

    湖水打湿了半只靴子,贤王堪堪拉住了他,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红着眼看他:

    “顾明谨,你清醒些!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颜苒都已经死了!若你还算个君子,便好好想想如何为她正名,莫让她千年万年地被百姓唾骂!”

    “齐淑娴该死呀。”顾明谨垂下眼:“她杀了便杀了,天经地义,为何要为她偿命呢?

    难道陛下,心里不想让齐淑娴死吗?”

    “世子,我们查到,颜府众人除了小芸还在护国寺外均已被送出城,目前应当与颜将军汇合了。”顾久从侍卫中站起身,顶着顾修不赞同的视线,朗声道:

    “颜娘子,应当是被胁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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