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宫闱的金砖玉瓦。

    宫人们身披麻衣,有些心惊于去看那抹热烈的红色。

    皇后死了,陛下虽然只杀了一人,却似乎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没有人敢触他的霉头。

    皇后被刺杀,此事本是帝国之耻,但偏生她是在自家议事堂遇害的——这便有些微妙了。

    按道理,她作为一国皇后,陛下的妻子,不该出现在那。

    此时细究此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齐南枝便是那个,痛苦却无处发泄之人。

    听从颜苒的建议,他带着自己的部下投奔了陛下,因此能在这场动荡中保住大半个齐家。

    颜苒什么都说对了,可她没有说,她要亲手杀了他的亲姐姐。

    就在他的面前。

    而他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在那十个高手冲上前时,他还想护在她的前面。

    无可救药!

    金銮殿内,颜苒的尸身躺在棺木内示众,他看着她了无生息的脸,脖子上丑陋的缝线,竟然悲伤地想要大哭一场。

    他想摇醒她,好好问问,她为何要如此伤他!

    他知晓他不配得到她的喜欢,他亦知晓她从来都是顾明谨的,可他只想守着,看着她,这也不对吗?

    颜苒,凭什么这么对他!

    从前有多喜欢,如今就有多憎恨。

    颜苒,你醒过来,醒过来向我解释。

    哪怕是个谎话……

    齐南枝自小嗅觉异于旁人,能闻到旁人闻不到的细微味道。

    因此他永远记得,那年元宵灯会,那只将他拉出泥潭的手。

    以及,她身上的味道。

    救下他的除了一个女孩,还有另外一个男孩子。

    男孩和女孩聊得很投机,但他们都戴着面具,直到分别也没摘下。

    那段回忆,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段回忆。

    而对于齐南枝不是。

    他知晓他们的身份。

    凭借着味道。

    齐南枝喜欢那个女孩。

    她的手比暖炉还要温暖,她的眼里却藏着一匹狼。

    一匹能驰骋于荒原之上,撕碎敌人的孤狼。

    追寻着她的味道,他查探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是冀州总兵颜伯成之女,随父入长安述职的。

    他想娶她。

    这个想法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可他现在还是个饱受欺凌的庶子,又如何能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呢?

    他躲藏在阴影处,看着她离开了长安。

    无妨,他还有机会,只有他知道她真正的样子,只有他知道她是谁。

    无论她变幻多少样貌,他都能认出她来。

    因为他是齐南枝,有着与众不同的嗅觉。

    这一局他赢了,至少比另一个男孩子强。

    那个男孩叫顾明谨。

    后来,因为一个意外,他的命运走上了前所未想的道路。

    他当上了齐家家主,哪怕是个傀儡。

    那也比庶子要强太多了!

    他总算有了娶她的资格,只要再站稳脚跟,便能再次触碰那只温暖的手。

    可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巴掌。

    她定亲了,夫君是长安人氏。

    跨越半壁江山,她终是来了长安,却不是为了嫁他。

    而是为了嫁另一个人,顾明谨。

    顾明谨,又是他!

    哪怕他们无法将过往与彼此联系,哪怕远隔千山万水,看似毫不相关,命运还是会将他们绑在一起。

    这便是命中注定吗?

    他默默关注着她,将从小就打好金钗装入锦盒,作为给他们的贺礼。

    他承认自己败给了命运。

    可是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个玩笑。

    颜苒与顾明谨有了矛盾,易容投奔了他。

    天知道他有多么欣喜!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有机会?

    带着这种心情,他陪在她身旁,给她机会,听她的话,看着她光芒万丈。

    他本以为,他做得不差,所以只要等,就会有机会的。

    他偷偷调换了那套金钗,她收下了,这是个好兆头。

    等她从护国寺出来,他就剖白心意。

    陛下乘机对长姐出手,他暗中帮衬,她的力量坍塌地如山崩一般迅速。

    这便是皇权吗?长姐曾经想用权力掌控帝王,真是太天真了。

    幸好他听了颜苒的话。

    长姐的势力分崩离析,愤怒的她终是发现了内奸的存在,打算在今日议事时清算。

    齐南枝心里打鼓,如今论权柄他尚可与长姐一争,论武力却敌不过长姐身边神秘莫测的十个高手。

    所以在见到颜苒来那一刻,他以为她是来保护自己的。

    “齐南枝,对不起。”颜苒见到他时,十分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为什么?”齐南枝不解地看着她。

    颜苒没有回答。

    “齐家的事,我才是最大的罪人。”他以为她是指齐家及同党被抓入狱的事情,放低了声音:“你莫自责,都是我不好,你已经尽力了。”

    “齐南枝,你很好。”颜苒摘了面具,露出并未易容的脸:“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她说自己很好?

    齐南枝欣喜地不知所措,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乌云破开的阳光,带着炽烈灿烂的希望洒在他的身上。

    他太过于欣然,以至于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没有细看她悲怆的眼神。

    “简先生,真是好久不见。”齐淑娴坦然坐在主位上,看着位于门客之首的颜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如同一条斑斓的毒蛇,朝敌人优雅地吐出了蛇信子。

    她气定神闲地看着手上的蔻丹,问道:“南枝说你去办事了,说说吧,究竟是什么事,办到齐家垮了你才舍得回来。”

    “回贵人,属下办的事,正与此次齐家的生死存亡有关。”颜苒抱了一个拳:“贵人可知,陛下为何突然为难于齐家?”

    “哦,你知道为什么?”齐淑娴的眼神变了变。

    颜苒答:“他知晓了一件事情,与夭折的瑶公主有关。”

    这话刚落,齐淑娴的脸色立马白了,她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颜苒。

    那眼神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颜苒行下一礼:“剩下的话涉及皇室私隐,不知贵人可否屏退左右,让属下近前去说?”

    齐淑娴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你上前来吧。”

    她不怕苏彻,但她怕疯掉的苏彻。

    她清楚地知道,若那个真相被揭开,苏彻是真的会疯。

    疯到,宁可用社稷陪葬,也要取她的性命!

    齐南枝并不知道颜苒对齐淑娴说了什么。

    他还沉浸在喜悦里,思索着要与颜苒共度的未来。

    紧接着,他便听见身旁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

    一滩血溅在他的身上,带着些许余温。

    他缓缓回头,便看见他的长姐倒在血泊里,而颜苒站在边上,满手血污。

    齐府的武客纷纷冲上去,那架势似要撕碎颜苒,他下意识地要保护她,脚比理智先行,拦在了她的身前。

    众人不过是静了一瞬,齐府的大门便被冲开,以陆寅为首的金吾卫杀了进来,在齐府议事堂当场活捉了颜苒。

    罪名是,刺杀皇后。

    他看着颜苒被带走,长姐的尸身也被带走,一切都是那么快,像一场排练好的戏。

    让他觉得,一点也不真实。

    长姐的死是假的,颜苒是凶手也是假的。

    都是假的。

    后来,颜苒被判处斩立决,圣上亲口下的旨。

    他甚至觉得这也是假的。

    他如行尸走肉般跑到午门,眼睁睁地看着颜苒的头颅被刽子手砍下,血喷地很高,脑袋在地上滚着,离他脚边只有一丈。

    颜苒死了,就在他的面前。

    他比旁人更加难以忍受人血的腥气,鼻子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以至于到现在都分不清味道。

    他甚至在想,也许这个颜苒是假的,如果他能闻出来,便一定能发现。

    可看着四周形形色色的人,他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陛下杀的人,亲手验的尸,又怎会放任她活着?

    她死了,和长姐一样,真真切切地死了。

    “苒苒。”一道很轻的脚步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他,如同一道幽魂。

    准确说,是靠近了棺木。

    因为他的视线,一直黏在棺木里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

    “顾明谨,你终于肯出现了。”齐南枝的理智被这个人击溃,他提起对方的衣领,朝他脸上重重打了一拳。

    顾明谨没有躲,朝后踉跄了一步,他擦了擦唇角的血,固执地要走过来看颜苒。

    像得了失心疯。

    “你凭什么看她?”齐南枝拦在棺木前面,将他朝后重重推了一把:

    “你为什么不拦着她?若你拦着她,什么事都不会有!”

    齐南枝面目狰狞,将今日的所有悲剧都算在了顾明谨头上。

    “你为什么要与她定亲?分明你都不知道她是谁!一直等着她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一切了!”齐南枝颓然坐在地上,抱紧自己的头,失声痛哭。

    顾明谨像始终没有看见他一般,他的眼里只有那个棺材,只有里面的人。

    他走到棺材边,捧起那人的脸,低声唤道:“苒苒,醒醒,回家了。”

    “顾明谨,你是不是有病!”

    齐南枝双目赤红,从地上站起来,朝着他的太阳穴重重一击。

    顾明谨只觉得脑中一懵,剧烈的刺痛从眼眶旁蔓延开,头疼得像要裂了一般。

    他摔在地上,闷哼了一声。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看不见她脖子上的缝线吗?她死了,不可能活过来了!”齐南枝怒吼道:“她杀了我长姐,以命换命,这是她应得的!”

    “齐国舅,你若再胡说,莫怪顾某对你不客气。”顾明谨站起身子,面色沉得像墨,带着种凛然的杀意。

    殿内其它人见了,纷纷退避三舍。

    “顾明谨,你真可悲。”齐南枝笑了,用肩膀撞开他,负手离了这处宫殿。

    顾明谨垂下头,目光落在那圈黑色的缝线上。

    它们盘曲缠绕在颜苒白皙的脖颈上,像极了蚯蚓。

    很丑。

    “颜苒,别闹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伸出手,指尖碰到线上,想把它扯下来。

    线上凝着血痂,触感粗糙极了。

    他的手缩了回来,眼里划过一丝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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