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
次日一早，颜苒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口大声一喊。
片刻之后，几名侍女急匆匆从院外小跑着进来，躬身在颜苒面前待命。
颜苒明言不喜人贴身服侍，这些日子，王家的侍女们都是守在院外的。
守在院外，悄悄地盯着她。
“王家家主究竟是何意？说了让颜苒查验冀州实力，却不允颜苒出门吗？”颜苒抱着手臂，态度有些张扬跋扈。
侍女们怯懦道：“少主，王家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至于旁的，婢子们也不清楚。”
颜苒挑了挑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清楚便劳烦各位去问问，若颜苒强闯着找过去，恐怕谁都没脸。”
“是，是。”侍女们忙不迭跑了，那慌张的步子，就像身后的颜苒会吃人一般。
颜苒坐在桌边，手在石桌上轻轻叩着，细数着时间流逝。
约莫一个时辰后，王盛领着一群门客急匆匆地跑过来，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低声下气地赔笑道；
“王家次子王盛见过少主。还请少主莫要生气，家主早有安排，今日便开始，带您巡察冀州军务。”
颜苒蹙紧眉头，重重一拂袖：“如此最好，四十日之约已去一日，还请诸位抓紧时间。”
王盛谄笑道：“是，是，还请少主这边请，马车和侍卫已在门口等候了。”
身后的门客们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
颜苒率先疾步往前走去：“二公子还是快些吧，再耽搁一会，恐怕天都要黑了。”
“好，好，好。”王盛擦了擦额上的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为她指引方向。
“本少主不需要侍女，诸位请回。”察觉后面跟着几个怯懦的身影，颜苒猛地一驻足，回头吩咐道。
“是，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险些要互相撞上，侍女们唯唯诺诺地，离开了队伍。
颜苒微挑眉，看来王家面子工夫还是做得很足的，给足了她作为少主的体面。
王府给颜苒安排的马车并不算宽敞，看上去只能坐两人，但无法忽略的是，马车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数百名骑兵，为首之人身披重甲，若在军中当是校尉级别的。
这阵仗，有点大。
那校尉坐于马上，对颜苒一抱拳：“见过少主，属下王振，护送少主前往北山阅兵。”
颜苒对着他一额首，疏离而周全：“有劳王先生。”
“二公子随我同去便好，诸位先生留步。”她微微回头，便惹得众门客惊弓之鸟般后退了一步。
“好，好。”众人如蒙大赦，纷纷以同情的目光看向王盛。
“是，少主。”王盛擦了擦头上的汗，跟在颜苒身后视死如归般上了马车。
“启程！”王振一抬手，上百匹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马车滚滚前行，身旁是哒哒马蹄，倒令人忆起曾经的峥嵘岁月。
马车内，正常起来的王盛睁大眼睛瞪她：“少主好大的官威，把在下训得像个孙子！”
颜苒伸出手，准确地钳住了他的耳朵：“是你装得像孙子！”
“痛痛痛，姑奶奶，我错了，您老做什么都是对的！”王盛面露痛色，赶忙表忠心。
颜苒这才放了他的耳朵，撩起车帘的一角，观察着车外情形：
“这还差不多，让你做的事可都做好了。”
“按你说的方法，挨个探了探各位将军的态度。”王盛的神情严肃了几分，正色道：
“如你所料，有一半都不是真心想打仗，只是依附于王家混口饭吃。
但今日要见的这个刘开将军，却是野心勃勃，想要青史留名的。”
颜苒勾唇轻笑：“可想而知，王靖第一个让我见的，必定是其最锋利的刀。”
“那你打算怎么做？”王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了他吗？”
颜苒瞟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问，你是个蠢货吗？
“青史留名，我可以给他。”她淡笑道：“这个人，我要了。”
王盛点了点头，难得地没有刺她。
若是几日前，他或许会嘲笑颜苒一番，毕竟她身无长物，拿什么给对方青史留名？
但经过这几日的布局，情况已经大不一样了。
现在的颜苒，有说这话的资格。
“王靖这几日，应当是频繁调军的吧。”颜苒放下车帘，幽幽问道。
“是，看他那样子，是不打算过年了。”王盛幸灾乐祸地看向她：“他可不在乎你的想法，不过是做给其它三家看的。”
他顿了顿，突然露出见鬼的表情：“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出于某种私心，他并没有将这茬告诉颜苒。
“我这百来号骑兵跑在大街上，百姓能神色如常，这便是最大的异常。”颜苒深深地看他一眼，沉声道：
“王盛，我以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王盛双手合十，垂着头讨饶：“姑奶奶，我错了，下不为例。”
颜苒点到为止，看着外面转移了话题：“王盛，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确实有一股糊味。”王盛面色一变，“是火！”
似一阵风掠过，颜苒已经出了马车，站在了马车顶上。
“少主，请回到车内。”王振一个手势止住了前进的队伍，眼神不善地看向她。
“起火了，你们作为军人，竟然不管吗？”颜苒指着街边大火的商铺怒道。
“我等只负责护送少主，其余一概不管。”王振看了眼，又道：“再者，那是周家商铺，这把火，可能本来就是冲着少主来的。”
“大公子，别进去！”颜苒眼尖，见几个姑娘焦急地站在火场门口，泪水糊了满脸，嘴里喊着这句话。
值得在意的是，她们身上穿着王家侍女的衣裳。
王家大公子……是王兴？他的身子还能再被火烧？
“你们大公子也不管吗？”颜苒冷嗤一声，飞身冲向了火场。
“少主！”王振眼睁睁地看着她掠去，却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看守”就是个笑话，只要颜苒想，随时都能飞出这个牢笼，让他功亏一篑。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救火！”王盛从车内爬出来，不停擦着头上的汗，看着王振直跺脚。
“听我号令，全力救火！”王振朝着身后的士兵一挥手，众士兵便纷纷行动，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参与到灭火中去。
炽烈的火光之中，颜苒被熏得眼睛发干，泪水不断涌出，在模糊的视线中，隐隐约约看见顾明谨的脸飘在半空，隔着火海看向她。
颜苒赶忙奔向他，只见他身体僵直，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王兴，王兴，醒醒！和我出去！”颜苒拍了拍他的脸，将那层假面都拍歪了些，他空茫的眸子渐渐回过神，聚焦在颜苒脸上：
“你，来了。”
那种眼神，如同多年的等待开花结果，刻骨的妄念生根发芽，是蓬勃而出的欣喜，言语难以名状的雀跃。
“对，是我，王兴，这里危险，和我出去。”颜苒只当他是吓坏了脑子，毕竟被烧过的人都对火有着巨大的恐惧，但也不知他是怎么了，非要往火场里跑。
“不，不，楼上，有人。”王兴回了神，开始不断摇头，执拗地看向楼上。
颜苒回头看了一眼，此处离门不远，且路还没烧断，便将他往门口一推，道：“好，你先出去，我去救人。”
“不，危险。”他拉住颜苒，眼里含着担忧。
“放开，莫要耽误时间。”颜苒拂开他的手，言辞严厉。
他悻悻然放开了，看着颜苒一跃而起，飞身入了二楼。
颜苒在二楼找到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妪，她将人抱在怀里，径直从窗户飞身而出。
待到稳稳落在地上了，她才发现王兴没有出来。
此时火越来越大了，颜苒都不得不犹豫要不要再入火场，一个王家侍女却从后面跑出来，毫不犹豫冲了进去。
她看着面生，似乎是才跑回来的，与她擦肩而过时，颜苒发现她的眼睛和自己有几分挂相。
幸而此时大量的水从河边送回来，百来号士兵端起盆往火场泼，火势才眼见着小了些，颜苒正要再冲进去，便看见小丫头扛着王兴跑出来，两人俱是一脸黑灰。
王兴蹙着眉头，看上去十分痛苦，眼神却在触及颜苒时陡然一松，化为了满腔欣喜。
“大公子，颜苒不是让你出来吗？”颜苒却有几分生气。
“我……”王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小丫头替他说道：
“娘子进去搭救于大公子，未确认娘子安全，大公子不会先行离开。”
“好，那大公子明明对火心生恐惧，难以动弹，又为何要冲进火场送命呢？”颜苒凝眉，将送命二字咬的极重。
不知为何，颜苒便是看不得有人顶着这张脸，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见一次，痛一次。
那侍女朗声道：“见义不为，无勇也。公子虽行动不便，却心存大勇，不输这世上任何男儿。”
大勇吗？
哪怕知道自己怕火，可能帮不上忙，但也无法安心袖手旁观，要用命去拼一份安心。
哪怕他曾因此烧伤全身，还被所救之人背弃伤害，也坚定不移地相信世间正道？
颜苒呼出一口气，深深地看着他，微微欠身：
“抱歉，颜苒小瞧公子了。”
将马车让给王兴，颜苒和王盛骑着马去了北山。
除却这一段插曲，一切都极其顺利，刘开不动声色地接下了颜苒递过来的橄榄枝，等待着给他一份青史留名的机会。
只是，救了火还不能洗澡，让颜苒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烟尘，难受地很。
正躺在树上浑身不是滋味，门口传来了些的许动静，从那沉重的脚步声来看，应当是大公子王兴。
第三次见那张熟悉的脸，颜苒心中已然没有波澜，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把对方当做了一个完整的人去认识，而不是易容成顾明谨的某某。
王兴换了一件新的狐毛大氅，身上依旧裹得严严实实，和初次见面时并无分别。
白天见过的侍女站在他的身边，冲颜苒友好地笑着。
“门口……”王兴依旧有些局促，说话时头深深垂着，惟恐与颜苒的视线对上。
颜苒有些奇怪，一个心存大勇的人，为何在她面前是怯懦的？
“少主，公子是想说，门口没有丫鬟，我们贸然进来，实在失礼。”小丫鬟赶忙接上了话，笑容十分天真，让人生不出讨厌的心思。
“是。”王兴这才敢抬起头，僵直着手向颜苒行礼。
“王大公子客气了，该道歉的是颜苒，初次见面时是颜苒冒犯，请您见谅。”颜苒挤出一抹笑，上前行下一礼，为那天的失礼道歉。
王兴想扶她，又不敢碰，无措地看向小丫鬟，对方会意，忙道：
“少主莫要自责，诸多不快，我家公子早就忘了。公子唯一记得的是您今天救了他，特来感谢。”
“大公子不必拘礼，救您的是您身旁的姑娘。”颜苒不敢居功，且她确实只救了老妪，而没有救王兴。
丫鬟笑道：“若不是您救了阿婆，公子怎会愿意出火场？您莫介意，婢子名唤阿莲，是公子的贴身侍女，您也知道，公子嗓子有碍，所以阿莲会多帮他说几句。”
颜苒想起白天这丫头奋不顾身的样子，眼里多了些钦佩：“你是个聪明且忠心的丫头，有你在大公子身边，很好。”
“不敢，阿莲家道中落，差点沦落风尘，是公子救了我的命。能遇见公子，是阿莲的福气。”阿莲随之看向王兴，眼神专注真挚，似有星辰闪耀。
颜苒明白这种眼神，是对满心倾慕之人此生不渝的仰慕。
“阿，莲，药。”王兴嘶哑着声音，艰难地说出几个字。
“是。少主，公子前来，是想给您送新的药。”阿莲从袖中掏出另一个瓶子，上面写着“生肌”二字。
她将药双手递给颜苒，解释道：“您的脚被瓷片划伤，今日又用了轻功，伤口怕是要裂了。先前的药是止血的，现在已是不适用，少主伤口深，还是得用些生肌药才能促进愈合。”
颜苒接过药，心中一动：“多谢大公子，敢问这药是公子配的吗？”
王兴脸上一红，朝后退了一步，阿莲笑得开心，十分自豪道：“是，公子医术了得，心肠又好，做出的药可灵了。”
王兴脸更红了，有些着急地上前，解释道：“略，略，通。”
颜苒端详着他的神色，她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善意不似作假，却不明白这份善意从何而来。
但礼尚往来，对方君子之风，又对她关切有加，她也自当尽力帮衬。
变声丸是颜苒这些年常用的药，能改变声线而不伤声带，是一种很好的温养药。这方子是爹爹替她从神医闵善处求的，据说世中无二，不知是否对王兴的嗓子有用。
颜苒从怀中拿出早就写好的配方，亲手递到王兴面前：“颜苒这里有一个改变声线的方子，可以温养声带，大公子既通岐黄，可斟酌着试试，许能有用。”
王兴的目光流连于那张薄薄的纸上，微抖着唇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颜苒淡笑着看向他的眼睛，却见他眼眶微红，还泛着一层薄薄的泪雾。
他如此表现，颜苒倒不知如何动作了，只能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不动，等待他有下一步的反应。
“谢……我，谢，少主。”不知过了多久，王兴才用他冰冷的手接过了药方，只是声音较之先前更哑了。
“大公子，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他的态度实在反常，颜苒忍不住问道。
“我，我，你……”王兴神色一变，捧着药方朝后连连退了几步，身形都有些不稳，还是阿莲及时扶住了他，朝颜苒福身一礼：
“抱歉，少主，我家公子身子不适，我们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见少主。”
“好，两位慢行。”见王兴面如土色，唇瓣颤抖，颜苒只得放下诸多疑虑，行礼目送他们出去。
颜苒双目微垂，她与王兴究竟有什么过往，能让对方此等反应？
捂着头细细想了想，依旧没有端倪。
莫不是，她又忘了什么？
次日一早，颜苒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口大声一喊。
片刻之后，几名侍女急匆匆从院外小跑着进来，躬身在颜苒面前待命。
颜苒明言不喜人贴身服侍，这些日子，王家的侍女们都是守在院外的。
守在院外，悄悄地盯着她。
“王家家主究竟是何意？说了让颜苒查验冀州实力，却不允颜苒出门吗？”颜苒抱着手臂，态度有些张扬跋扈。
侍女们怯懦道：“少主，王家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至于旁的，婢子们也不清楚。”
颜苒挑了挑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清楚便劳烦各位去问问，若颜苒强闯着找过去，恐怕谁都没脸。”
“是，是。”侍女们忙不迭跑了，那慌张的步子，就像身后的颜苒会吃人一般。
颜苒坐在桌边，手在石桌上轻轻叩着，细数着时间流逝。
约莫一个时辰后，王盛领着一群门客急匆匆地跑过来，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低声下气地赔笑道；
“王家次子王盛见过少主。还请少主莫要生气，家主早有安排，今日便开始，带您巡察冀州军务。”
颜苒蹙紧眉头，重重一拂袖：“如此最好，四十日之约已去一日，还请诸位抓紧时间。”
王盛谄笑道：“是，是，还请少主这边请，马车和侍卫已在门口等候了。”
身后的门客们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
颜苒率先疾步往前走去：“二公子还是快些吧，再耽搁一会，恐怕天都要黑了。”
“好，好，好。”王盛擦了擦额上的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为她指引方向。
“本少主不需要侍女，诸位请回。”察觉后面跟着几个怯懦的身影，颜苒猛地一驻足，回头吩咐道。
“是，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险些要互相撞上，侍女们唯唯诺诺地，离开了队伍。
颜苒微挑眉，看来王家面子工夫还是做得很足的，给足了她作为少主的体面。
王府给颜苒安排的马车并不算宽敞，看上去只能坐两人，但无法忽略的是，马车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数百名骑兵，为首之人身披重甲，若在军中当是校尉级别的。
这阵仗，有点大。
那校尉坐于马上，对颜苒一抱拳：“见过少主，属下王振，护送少主前往北山阅兵。”
颜苒对着他一额首，疏离而周全：“有劳王先生。”
“二公子随我同去便好，诸位先生留步。”她微微回头，便惹得众门客惊弓之鸟般后退了一步。
“好，好。”众人如蒙大赦，纷纷以同情的目光看向王盛。
“是，少主。”王盛擦了擦头上的汗，跟在颜苒身后视死如归般上了马车。
“启程！”王振一抬手，上百匹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马车滚滚前行，身旁是哒哒马蹄，倒令人忆起曾经的峥嵘岁月。
马车内，正常起来的王盛睁大眼睛瞪她：“少主好大的官威，把在下训得像个孙子！”
颜苒伸出手，准确地钳住了他的耳朵：“是你装得像孙子！”
“痛痛痛，姑奶奶，我错了，您老做什么都是对的！”王盛面露痛色，赶忙表忠心。
颜苒这才放了他的耳朵，撩起车帘的一角，观察着车外情形：
“这还差不多，让你做的事可都做好了。”
“按你说的方法，挨个探了探各位将军的态度。”王盛的神情严肃了几分，正色道：
“如你所料，有一半都不是真心想打仗，只是依附于王家混口饭吃。
但今日要见的这个刘开将军，却是野心勃勃，想要青史留名的。”
颜苒勾唇轻笑：“可想而知，王靖第一个让我见的，必定是其最锋利的刀。”
“那你打算怎么做？”王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了他吗？”
颜苒瞟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问，你是个蠢货吗？
“青史留名，我可以给他。”她淡笑道：“这个人，我要了。”
王盛点了点头，难得地没有刺她。
若是几日前，他或许会嘲笑颜苒一番，毕竟她身无长物，拿什么给对方青史留名？
但经过这几日的布局，情况已经大不一样了。
现在的颜苒，有说这话的资格。
“王靖这几日，应当是频繁调军的吧。”颜苒放下车帘，幽幽问道。
“是，看他那样子，是不打算过年了。”王盛幸灾乐祸地看向她：“他可不在乎你的想法，不过是做给其它三家看的。”
他顿了顿，突然露出见鬼的表情：“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出于某种私心，他并没有将这茬告诉颜苒。
“我这百来号骑兵跑在大街上，百姓能神色如常，这便是最大的异常。”颜苒深深地看他一眼，沉声道：
“王盛，我以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王盛双手合十，垂着头讨饶：“姑奶奶，我错了，下不为例。”
颜苒点到为止，看着外面转移了话题：“王盛，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确实有一股糊味。”王盛面色一变，“是火！”
似一阵风掠过，颜苒已经出了马车，站在了马车顶上。
“少主，请回到车内。”王振一个手势止住了前进的队伍，眼神不善地看向她。
“起火了，你们作为军人，竟然不管吗？”颜苒指着街边大火的商铺怒道。
“我等只负责护送少主，其余一概不管。”王振看了眼，又道：“再者，那是周家商铺，这把火，可能本来就是冲着少主来的。”
“大公子，别进去！”颜苒眼尖，见几个姑娘焦急地站在火场门口，泪水糊了满脸，嘴里喊着这句话。
值得在意的是，她们身上穿着王家侍女的衣裳。
王家大公子……是王兴？他的身子还能再被火烧？
“你们大公子也不管吗？”颜苒冷嗤一声，飞身冲向了火场。
“少主！”王振眼睁睁地看着她掠去，却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看守”就是个笑话，只要颜苒想，随时都能飞出这个牢笼，让他功亏一篑。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救火！”王盛从车内爬出来，不停擦着头上的汗，看着王振直跺脚。
“听我号令，全力救火！”王振朝着身后的士兵一挥手，众士兵便纷纷行动，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参与到灭火中去。
炽烈的火光之中，颜苒被熏得眼睛发干，泪水不断涌出，在模糊的视线中，隐隐约约看见顾明谨的脸飘在半空，隔着火海看向她。
颜苒赶忙奔向他，只见他身体僵直，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王兴，王兴，醒醒！和我出去！”颜苒拍了拍他的脸，将那层假面都拍歪了些，他空茫的眸子渐渐回过神，聚焦在颜苒脸上：
“你，来了。”
那种眼神，如同多年的等待开花结果，刻骨的妄念生根发芽，是蓬勃而出的欣喜，言语难以名状的雀跃。
“对，是我，王兴，这里危险，和我出去。”颜苒只当他是吓坏了脑子，毕竟被烧过的人都对火有着巨大的恐惧，但也不知他是怎么了，非要往火场里跑。
“不，不，楼上，有人。”王兴回了神，开始不断摇头，执拗地看向楼上。
颜苒回头看了一眼，此处离门不远，且路还没烧断，便将他往门口一推，道：“好，你先出去，我去救人。”
“不，危险。”他拉住颜苒，眼里含着担忧。
“放开，莫要耽误时间。”颜苒拂开他的手，言辞严厉。
他悻悻然放开了，看着颜苒一跃而起，飞身入了二楼。
颜苒在二楼找到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妪，她将人抱在怀里，径直从窗户飞身而出。
待到稳稳落在地上了，她才发现王兴没有出来。
此时火越来越大了，颜苒都不得不犹豫要不要再入火场，一个王家侍女却从后面跑出来，毫不犹豫冲了进去。
她看着面生，似乎是才跑回来的，与她擦肩而过时，颜苒发现她的眼睛和自己有几分挂相。
幸而此时大量的水从河边送回来，百来号士兵端起盆往火场泼，火势才眼见着小了些，颜苒正要再冲进去，便看见小丫头扛着王兴跑出来，两人俱是一脸黑灰。
王兴蹙着眉头，看上去十分痛苦，眼神却在触及颜苒时陡然一松，化为了满腔欣喜。
“大公子，颜苒不是让你出来吗？”颜苒却有几分生气。
“我……”王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小丫头替他说道：
“娘子进去搭救于大公子，未确认娘子安全，大公子不会先行离开。”
“好，那大公子明明对火心生恐惧，难以动弹，又为何要冲进火场送命呢？”颜苒凝眉，将送命二字咬的极重。
不知为何，颜苒便是看不得有人顶着这张脸，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见一次，痛一次。
那侍女朗声道：“见义不为，无勇也。公子虽行动不便，却心存大勇，不输这世上任何男儿。”
大勇吗？
哪怕知道自己怕火，可能帮不上忙，但也无法安心袖手旁观，要用命去拼一份安心。
哪怕他曾因此烧伤全身，还被所救之人背弃伤害，也坚定不移地相信世间正道？
颜苒呼出一口气，深深地看着他，微微欠身：
“抱歉，颜苒小瞧公子了。”
将马车让给王兴，颜苒和王盛骑着马去了北山。
除却这一段插曲，一切都极其顺利，刘开不动声色地接下了颜苒递过来的橄榄枝，等待着给他一份青史留名的机会。
只是，救了火还不能洗澡，让颜苒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烟尘，难受地很。
正躺在树上浑身不是滋味，门口传来了些的许动静，从那沉重的脚步声来看，应当是大公子王兴。
第三次见那张熟悉的脸，颜苒心中已然没有波澜，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把对方当做了一个完整的人去认识，而不是易容成顾明谨的某某。
王兴换了一件新的狐毛大氅，身上依旧裹得严严实实，和初次见面时并无分别。
白天见过的侍女站在他的身边，冲颜苒友好地笑着。
“门口……”王兴依旧有些局促，说话时头深深垂着，惟恐与颜苒的视线对上。
颜苒有些奇怪，一个心存大勇的人，为何在她面前是怯懦的？
“少主，公子是想说，门口没有丫鬟，我们贸然进来，实在失礼。”小丫鬟赶忙接上了话，笑容十分天真，让人生不出讨厌的心思。
“是。”王兴这才敢抬起头，僵直着手向颜苒行礼。
“王大公子客气了，该道歉的是颜苒，初次见面时是颜苒冒犯，请您见谅。”颜苒挤出一抹笑，上前行下一礼，为那天的失礼道歉。
王兴想扶她，又不敢碰，无措地看向小丫鬟，对方会意，忙道：
“少主莫要自责，诸多不快，我家公子早就忘了。公子唯一记得的是您今天救了他，特来感谢。”
“大公子不必拘礼，救您的是您身旁的姑娘。”颜苒不敢居功，且她确实只救了老妪，而没有救王兴。
丫鬟笑道：“若不是您救了阿婆，公子怎会愿意出火场？您莫介意，婢子名唤阿莲，是公子的贴身侍女，您也知道，公子嗓子有碍，所以阿莲会多帮他说几句。”
颜苒想起白天这丫头奋不顾身的样子，眼里多了些钦佩：“你是个聪明且忠心的丫头，有你在大公子身边，很好。”
“不敢，阿莲家道中落，差点沦落风尘，是公子救了我的命。能遇见公子，是阿莲的福气。”阿莲随之看向王兴，眼神专注真挚，似有星辰闪耀。
颜苒明白这种眼神，是对满心倾慕之人此生不渝的仰慕。
“阿，莲，药。”王兴嘶哑着声音，艰难地说出几个字。
“是。少主，公子前来，是想给您送新的药。”阿莲从袖中掏出另一个瓶子，上面写着“生肌”二字。
她将药双手递给颜苒，解释道：“您的脚被瓷片划伤，今日又用了轻功，伤口怕是要裂了。先前的药是止血的，现在已是不适用，少主伤口深，还是得用些生肌药才能促进愈合。”
颜苒接过药，心中一动：“多谢大公子，敢问这药是公子配的吗？”
王兴脸上一红，朝后退了一步，阿莲笑得开心，十分自豪道：“是，公子医术了得，心肠又好，做出的药可灵了。”
王兴脸更红了，有些着急地上前，解释道：“略，略，通。”
颜苒端详着他的神色，她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善意不似作假，却不明白这份善意从何而来。
但礼尚往来，对方君子之风，又对她关切有加，她也自当尽力帮衬。
变声丸是颜苒这些年常用的药，能改变声线而不伤声带，是一种很好的温养药。这方子是爹爹替她从神医闵善处求的，据说世中无二，不知是否对王兴的嗓子有用。
颜苒从怀中拿出早就写好的配方，亲手递到王兴面前：“颜苒这里有一个改变声线的方子，可以温养声带，大公子既通岐黄，可斟酌着试试，许能有用。”
王兴的目光流连于那张薄薄的纸上，微抖着唇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颜苒淡笑着看向他的眼睛，却见他眼眶微红，还泛着一层薄薄的泪雾。
他如此表现，颜苒倒不知如何动作了，只能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不动，等待他有下一步的反应。
“谢……我，谢，少主。”不知过了多久，王兴才用他冰冷的手接过了药方，只是声音较之先前更哑了。
“大公子，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他的态度实在反常，颜苒忍不住问道。
“我，我，你……”王兴神色一变，捧着药方朝后连连退了几步，身形都有些不稳，还是阿莲及时扶住了他，朝颜苒福身一礼：
“抱歉，少主，我家公子身子不适，我们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见少主。”
“好，两位慢行。”见王兴面如土色，唇瓣颤抖，颜苒只得放下诸多疑虑，行礼目送他们出去。
颜苒双目微垂，她与王兴究竟有什么过往，能让对方此等反应？
捂着头细细想了想，依旧没有端倪。
莫不是，她又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