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大红喜字的小院内,贾三娘子眼里盈着两湾泪水,颤着肩膀躲在她那哑巴侍女身后。

    “贾姨娘,还有您这位侍女,老奴奉劝你们乖乖喝下这不远游,若逼得老奴动粗,不小心喂多了药,呵,恐怕就和上一位夫人一个下场了。”端着药汁的婆子神情倨傲,细小的眼睛里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挑衅。

    提到“上一位夫人”,哑侍女的身形颤了颤,执笔快速写下一行字,举到那婆子面前:

    “朗朗乾坤,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此处逼人喝毒药!”

    “哟,这字写得不错,你就是今日跑到老爷面前写字的哑巴吧。”婆子并不认字,但她亦能分辨,这字是极好看的。

    “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赶紧喝了药跟我去见夫人,夫人正找你呢。”她扭着腰,塞过两碗黑乎乎的药汁来,作势便要逼着二人喝下去。

    哑侍女眼眶微红,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端起那两碗黑乎乎的药汁,仰头一饮而尽。

    她喝得极快,婆子根本来不及阻止,等一切发生后,她脸上的横肉颤了颤,怒气冲冲道:“好啊,有点骨气,来人,再送一碗来,看着贾姨娘喝了,至于这个小蹄子,绑起来,送到夫人面前去磕头!”

    一群丫鬟一拥而上,要绑住哑侍女,她挣开她们,大步走到婆子面前,用手比划道:

    “不用绑我,我自己跟你走去见夫人。”

    “也是,两碗不远游,若你今日求不到夫人的解药,恐怕也活不下去了。”婆子冷笑一声,让她跟在后面,由侍女们推搡着去见符思蕴。

    哑侍女被一路羞辱到了符思蕴面前,还未能抬头看她一眼,就被婆子一脚踢在腿弯处,跪倒在了符思蕴的脚下。

    她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便见符思蕴高高在上地,如同神仙妃子,她被一群丫鬟簇拥着,各自为她涂蔻丹、喂水果、理发饰还有捶肩捏手,她看着心情不错,沉浸在自己的惬意里,连眼神都不想分她一个。

    然而,这个哑侍女显然是个没眼色的,她见状只是俯下身子,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纸的字,颤颤巍巍上前,要给符思蕴看。

    “不长眼的东西,凭你也想靠近夫人?”然而,她才走了一半,便被侍女一脚踹倒了,对方作势还要扇她巴掌。

    “慢着,这孩子是不是写了东西,拿来给我看看。”符思蕴温柔的声音响起,哑侍女听到了,忙抬起头,露出十分感激的神情。

    “记住,这是因为夫人慈悲!”那侍女一把抢过她捏在手心的纸,匆匆送到符思蕴面前,脸上笑意谄媚,双手捧着呈给她看。

    符思蕴挥挥手让染蔻丹的丫鬟退下,兰花指捻起那张薄薄的纸,不疾不徐地展开看。

    半晌,她笑了,露出两湾浅浅的梨涡,在保养得体的脸上显得分外讨喜。

    “这孩子,向我揭发有人在府里下不远游呢,还说那人其心可诛,你们说是不是很有意思?”她的话轻飘飘的,没有丝毫重量,带着十足的轻佻。

    “噗,真是有趣,这不远游是夫人您从神仙处学的驭下之术,如今她竟然敢有怨言,还告到了您的面前。”侍女们都捂着嘴配合地笑了起来,只是那垂下的眼睛里,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惧。

    砰——符思蕴一把砸碎了茶杯,碎片四溅,整个屋内蓦然安静了下来。

    “‘不远游’是我的心血,要不得命,只是让你们每月吃一次解药而已,若你们忠于我,又有什么可担心解药的呢?”她用寒凉至极的眸子瞪着哑侍女,恍如看着一具死尸:

    “说到底,就是对王家不够忠心罢了,这种祸害,留着也是隐患。”

    “夫人,她吃了两碗不远游,只要不服解药,便活不过今晚。”带她来的婆子忙邀功般说道。

    “哦,是吗?”符思蕴看着手上的蔻丹,露出一抹淡笑:

    “写得一手好字,便巴巴地凑过去勾老爷,既然你有这种心思,又爱喝我的药,那本夫人便让你永远也忘不掉这药的滋味,可好?”

    她款款走到哑侍女的面前,在她失望至极的神情中,俯视着她,冷漠道:“你会盼着这毒早点要你的命的。”

    “给我打,打死为止。”她抬手理了理鬓发,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留下的,是一句十分的平常的话。

    但正是这句话,足以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姑娘,你下去之后,莫要怪我们。”执杖下人来到了她身边,面露不忍:

    “夫人掌控着我等性命,每月都有数人拿不到解药,然后……我们,也是为了活命。”

    长杖痛击皮肉的声音沉闷地响起,如同杂乱的鼓点,节奏松散,却声声惊心。

    ——

    “姐姐,姐姐!”

    红衣少女鬓发散乱,疾步冲进颜苒的院子,如见到救星一般,一把揽住颜苒的胳膊,险些要栽倒在她的面前。

    “怎么了?”颜苒刚与顾明谨说完许多话,嗓音微哑,见有个娇美娘子神色慌张地揽住自己,下意识地扶住她。

    “是你,他呢?”顾明谨显然认识那姑娘,出言问道。

    她摇了摇头,满眼慌张:“出事了。”

    “怎么回事?”颜苒有些奇怪,世人对她的称呼或有许多,但极少有唤她姐姐的。

    “姐姐,我是葫芦,是您从连理山外带回来的小丫头之一,您不记得我了吗?”姑娘紧抓着颜苒,泪眼盈盈,好像相较于面前的困境,颜苒是否记得她还要更重要些。

    颜苒的神色变了变,从连理山外带回来的丫头,她每一位都记得,经她这么一提醒便人了出来,但她想起另外一件事——这位葫芦姑娘,前些日子绿绣提过。

    在她的身上,有与小翠相同的印记,也就意味着,她与小翠同属一宗。

    颜苒看向顾明谨,只见对方点了点头。

    颜苒轻吸一口气,她明白,了结王家之事的契机,便要到了。

    “葫芦,我记得你。”她握住葫芦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好姑娘,且说你遇见了什么事,姐姐会护着你的。”

    “是大公子……”葫芦细喘着气,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

    葫芦受顾明谨所托襄助王兴,以一首琴曲吸引王靖注意,又扮作坚贞不屈的姿态,轻易便引得他注意,被他抢回了王府。

    而王兴,则扮作了她身边的哑巴侍女,亲自看一看这王府的另一面。

    如今他可算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兴的易容是焊在脸上的,非特殊手段不可卸下,否则便会掉下一层皮,重则伤及性命,他对葫芦明言不可暴露他的身份,哪怕有性命之虞,如今他快被符思蕴打死了,却咬紧牙关要死谏,葫芦人微言轻,说出真相也没人信,只能跑出来求助颜苒,用少主的身份去救王兴的命。

    听葫芦说完,颜苒的眉心拧成了疙瘩,她明白王兴这是走了极端,想用自己的命换父母回头,可殊不知在颜苒看来,他的命比符思蕴和王靖加起来还要重得太多,如此行事太不值当了。

    颜苒不敢耽搁,揽着葫芦的腰身飞身而起,在屋顶上轻轻一踩,如同一只轻巧的纸鸢,掠去了符思蕴的院子。

    杖击皮肉的声音并不难认,颜苒径直落在了那屋子门前,抬脚一踹,沉重的木门便如纸一般碎了,落在地上,发出轰隆的巨响,院内之人都被这声响一震,迅速围过来。

    “少主……”屋内的人被这一出吓白了脸,赶紧放下长杖,哆哆嗦嗦跪在颜苒面前,惟恐这再世修罗拧了他们脖子。

    颜苒没空去招呼他们,赶忙冲向趴在长凳上的人,他的后背和臀部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皮肉与衣服被捣在一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如一张废纸般瘫软在那,脸比平日更白,若不是还有细微的喘息,颜苒都要以为他是一具冰封多年的冷尸了。

    “快叫大夫,快呀!”颜苒大喊一声,想上前撕开他的衣裳换药,却根本扯不下来,她只能拿出他调配的止血药粉,直接往出血的地方撒,想要以此挽留他快速流失的生命。

    “苒妹。”他掀开眼皮,看向颜苒的眼神有一瞬的光亮,但紧接着,他便蹙着眉头,大口呕出一口血,不断咳嗽着,神情痛苦至极:

    “杀了我罢,这毒,太疼了……”

    颜苒知晓他吃了两份不远游,王盛曾透露过这毒发作有多疼,肠穿肚烂,万虫噬心,恐怕符思蕴这么打他,是故意让他在最极致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少主,妾身整治后院之人,您又是凑哪门子热闹呢?”符思蕴扶着婢女的手,婷婷袅袅地走过来,神情里带着倨傲,没有一丝慌张。

    看来她自恃已用不二臣拿捏住了颜苒,不再稀罕在她面前伪装了。

    “夫人,您……”颜苒要将一切摊开来说,却被王兴紧紧拉住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另言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究竟何愁何怨,要让夫人将这么一个哑女折磨致死!”

    “她勾引夫君,肖想她不该得到的,难道不够吗?”符思蕴把玩着手上的蔻丹,笑得云淡风轻。

    “他勾引王靖?”颜苒被气笑了,“他怎么可能勾引王靖,夫人说这话,有什么凭据呢?”

    “凭据,她无缘无故给夫君写字条,这便是凭据。”符思蕴冷笑着看她:

    “少主,你不会以为你有管闲事的资格吧?你……”

    “颜苒不惧死,更不惧你的手段!”颜苒看着符思蕴身后的人,募地打断了她。

    “大公子……”侍女们齐齐白了面色,深深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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