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谨。”

    颜苒的呼唤似有几分缥缈,像来自遥遥的远方,顾明谨擦剑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

    她单薄的剪影靠在门边,如一缕凄清的月光:“听闻你今日吃得很少,也不让人伺候……怎么了,是有人惹你不开心了吗?”

    他呼吸一顿,赶忙还剑入鞘,走过去将她拉进来,紧紧关上门,隔绝屋外的寒气。

    将她冰凉的手捂在手心,他弯唇笑了笑:“你多虑了,我整日在屋内不动,自然吃不下什么,且我有手有脚,又哪须人伺候。”

    “真的,不生我的气吗?”她用盈盈的目光看向他,带着些愧色。

    “苒苒,我怎舍得怨你半分?”顾明谨小心翼翼地揽住她,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现在冀州,谁又能越过我去?”颜苒眸色微黯,心想这个人可真奇怪,竟然担心大权在握的她。

    看她现在多厉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他自己,不也被她一句话便关了起来,视作禁脔吗?

    “顾明谨,我很早便想这样了。”她紧紧揽住他,声音发闷:“把喜欢的东西锁起来,蛮横地据为己有,这才是真正的我。”

    “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对吗?”她复又推开他,用灼灼目光看着他的眼,半晌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顾明谨轻启薄唇,正要说什么,便被她踮着脚吻住了,这个吻炙热、浓烈,带着不死不休的占有欲。

    她轻喘着撤开身,露出一抹妖冶的笑:“苏彻被背叛,极大可能逃入了冀州,我派出了不少好手抓我这个……好父皇。”

    她观察着他的神情,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抹错愕。

    她舔了舔唇,轻笑道:“若你觉得自己了解我,不妨猜猜,抓到苏彻后,我会对他做什么?”

    顾明谨蹙紧了眉:“他毕竟是你生父。”

    “可他差点让我们天人永隔!”颜苒恨声道:“顾明谨,若你对我有半分在乎,便该同我一般恨他!”

    “苒苒,我只是不希望你痛苦。”顾明谨摇了摇头:“可我觉得你未必抓得到他,把他逼急了,反而可能伤及无辜。”

    “我冀州百姓,还需看他眼色苟活不成?”颜苒冷嗤一声:“他会来的,我已将消息放出,成婚那日,娘会露面。”

    颜苒的目光柔了柔:“抱歉,利用了我们的婚事,但我希望,届时你能帮我。”

    她的神情里带着一分乞求:“至少,不要拦我。”

    话说出口,颜苒又有些惧于他的回答,在他回答前便错开眼,扭头便走了。

    顾明谨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却终究没有拦她,看着她的背影没入风雪之中。

    心头涌起一层惆怅之意,但紧接着咔嚓一声,是颜苒插上了锁。

    顾明谨:……

    ——

    “顾明谨?”苏彻睁开眼,看见那张俊朗的容颜时,也不禁愣了愣神。

    但很快,他便红了眼框,紧紧攥住对方的手,声音里竟带着哽咽:

    “瑶瑶她……过得好吗?愿不愿意原谅……为父?”

    “瑶瑶,是谁?”他懵懂地看向苏彻,眼里却已然带上了一层怜悯。

    苏彻的眼里划过受伤:“颜苒她……竟然连这个名字都不愿接受吗?”

    对方听了这话,才堪堪明白过来,颜苒被称为少主,并非因为她是颜家养女,而是因为她是前朝公主李清云与当朝帝王的苏彻的独女——苏瑶。

    所以,面前之人是……

    很快理清前因后果,他恢复了镇定,对着苏彻行了个端正的礼:

    “见过陛下。”

    “她现在,过得好吗?”苏彻没有在意一些异常,而是拽着他的袖子,痴痴地问他。

    “她……”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并不确定,如今的颜苒,过得是“好”还是“不好”。

    正当他犹豫之际,苏战略带慌乱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主子,世子,有人来了。”

    “劳陛下暂避几刻。”男子对他行了一礼,神情认真:“为大局计,鄙人会为陛下遮掩行踪。”

    他看着门外,轻叹了一口气:“无论来的是谁。”

    苏彻的目光闪了闪,苏战见了,忙抱拳道:“主子,小主子她,一直在派人找您,但似乎……来者不善。”

    落魄的帝王眼里微光黯淡,夹杂着彻骨的痛意与悔恨,最终揉在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里:

    “朕知晓了,她该恨朕,但朕不能陷她于不义。”

    笃笃笃——

    门口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那敲门之人似乎很怕打扰屋中之人,动作里带着克制与小心翼翼。

    “兄长在吗?是我,颜苒。”

    是颜苒。

    苏彻的眼眶倏地一下便红了,目光朝那木门落去,想透过那门板,看清门后之人清秀的影子。

    暗无天日的绝望后,他知道了颜苒没死,但再怎么听人说,也不如如今真切听到她的声音要更让人觉得狂喜。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战栗,连什么时候被苏战带到了屏风后的内屋都不自知,他只是看着那越来越模糊的门,看着顾明谨过去,把它打开。

    “苒妹,快些进来,外面凉。”他温润一笑,将颜苒引到了门口的茶案旁。

    “兄长。”颜苒轻蹙着眉头,捏紧了自己衣角,神情有些为难,踯躅片刻,她还是红着脸开口道:

    “我为你安排的都是颜府的老人,无人会透露你的身份,你还活着的消息,我连明谨都未告诉,我知晓你想忘却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但若你身旁无人照顾和保护,做妹妹的会很不安,希望兄长能理解。”

    苏战才明白过来,此人并非顾明谨,而是另一位与颜苒相熟之人。

    他是王兴,或者说,曾经的王兴。

    颜苒无法看着他因自己而死,便瞒着所有人,用那葫芦里的保命神药救了他,让他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养伤,日后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

    那药的效果极好,不但解了他身体里的所有毒,还让他筋柔骨顺,与颜苒所授内功相合,起了不可思议的效果,不过十余日,他的身子不但大好,甚至比从前还要强健了。

    “苒妹,我知晓你的顾虑,但人贵自立,我如今已不算病人,自然是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王兴笑了笑:

    “若连自己生活都做不到,我又谈何重新开始呢?”

    “可……”颜苒还想劝他,却被他温柔地制止了:

    “苒妹无须多言,等过些时日,所有人都忘记王兴时,我自会回你身边助你。

    届时你我兄妹,一起给冀州百姓一个交代。”

    颜苒自知拗不过他,只得让步:“兄长,至少,让我留些人保护你。”

    “兄弟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留在我身边,太委屈他们了。”王兴摇了摇头:“为兄,于心不忍。”

    颜苒的手紧握成拳,犹豫再三,还是松了口:“知道了,我听兄长的便是。”

    苏彻的眼睛一直盯着屏风外的颜苒,数月不见,她好像瘦了,气度也比从前更沉稳了,脊背单薄却挺拔,无声地扛着数不清的担子,苏彻经历过,知晓这是现实的风霜雨雪予她的馈赠。

    他捂着嘴哽咽起来,分明早就立誓要保护他的小公主一生无忧,为什么反倒是他将她推到了如此境地。

    天道太残忍了,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日子夺走了他的一切,教会了他摈弃初心,变得冷酷无情,如今却又用最尖锐的刀予他惩罚,说这是面目全非的代价。

    他多想就这么冲出去,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爹爹错了。

    哪怕被她憎恨,死在她手里,他也甘之若饴,因为至少他们以父女的身份相处过一瞬。

    可是不行啊,如今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若抓住他的是她,便会将她变成全天下的靶子,成为各方势力群起而攻之的理由。

    如今天下明眼人都知道,张见贞撒了个拙劣的谎,他不能在这个最糟的时候,把自己这个烫手山芋给她,教她为难,或者激她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他该死,却不该给她带来任何麻烦。

    他只能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抬起头,隔着屏风,悄悄注视着她的影子。

    这是他作为一个有罪的父亲,能对女儿做的,最亲近的事情。

    “兴哥,我与明谨要成婚了。”颜苒似乎转了转头,向他投来清澈的视线。

    苏彻的指尖烫了烫,听清她的话,呼吸不由得为之一顿。

    “恭喜了,不知定了什么时候?”王兴的声音坦荡,却也并无多少欣喜。

    “三日后,年关祭祖的时候一同办了,刚好那日母亲会来,一起做个见证。”颜苒笑了笑:“兄长可要也来做个见证?”

    “这个时机太过微妙,为兄遥祝苒妹吧,之后再把该有的礼节补上。”

    之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但苏彻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他的脑中嗡鸣着,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

    “那日母亲会来。”

    那是颜苒的母亲,他最爱的清云呀!

    苏彻的指尖不断颤抖,几次失魂落魄地要冲出去,是苏战在身后死死拉着他,才不至于在颜苒面前露了行迹。

    颜苒不知何时走了,他还在紧撰着拳头,大口喘着气。

    “苏战,联系那边,朕同意了。”半晌,他才冷静下来,眼里满是猩红,带着几分决绝的狠意。

    苏战的呼吸一沉,缓缓抱拳,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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