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匆匆一眼，顾明谨看见了她的背影，她似乎消瘦了不少，背微微弓着，少了几分精气神。
更加刺目的，是她脚上的锁链，将她像动物般锁在了这个牢笼里，挣脱不得。
“你看什么看！给我皇姐拿些蔬菜！”苏惊鸿的声音吼醒了他，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紧闭的帘子很久了。
“你吼什么鸟语，没用的汉人！”李十五挡在了顾明谨前面，用蛮语与苏惊鸿对骂。
“我说，拿蔬菜！”苏惊鸿加大了音量，但依旧用的汉语。
李十五装作听不懂，继续用蛮语骂他。
看守的蛮子就抱着刀看戏。
苏惊鸿知晓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烦躁地抓抓头发，便自己去车里找菜，李十五紧抓着他的手，将他一把掀倒在地。
“混蛋，粮车也是你这恶心的汉人能碰的！”李十五表情凶恶，作势要去踹他。
顾明谨心口一紧，却是那看守的蛮子拦住了他，用蛮语道：“别动手，他是那汉人皇后的儿子。”
李十五这才愤愤然收手，拿了一些白菜砸在他身上，扯着顾明谨，骂骂咧咧地推着车走了。
“他怎么在这里？”回程的路上，顾明谨紧攥着李十五，低声问道。
李十五摊着手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怎么知道。
顾明谨不再问了，只是接下来半日，面色都阴沉地可怕。
李十五觉得，如果可以，他想一个人杀了所有蛮子。
回去之后，将军果然又让他们送南头，李十五照例不情不愿一番，再挨了几下打，便又和顾明谨把南头探了。
“顾初一，你是老天爷亲儿子吧！”行至无人处，他有些兴奋道：“你脑子好，武功好，长得不像凡人，运气更是好得离谱，你知道吗，今日搜集的东西，比我整整十日搜集的都多！”
“嗯。”顾明谨冷淡道。
李十五不在意他的态度，眉目间带着些轻松的神色，似乎放下了心中郁结已久的担子，真切地看到了前路的希望。
顾明谨也渐渐被他的情绪感染，不再那么内疚和心疼，专注于当下的事情。
南边走完，回到营地已是夕阳西下，两人一整日未进米水，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帐子里，见到矮桌上摆着凉水和肉干，也没多想，大口狼吞虎咽起来。
等他们吃完，便开始注意到，这帐篷内过于空了，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一个人掀帘走进来，正是那折磨他们一整日的将军。
“吃饱了吧，出来收尸。”他冷笑一声，引着两人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营帐旁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无头尸体，俱穿着蛮军甲胄，李十五脚下提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头！
比多圆睁着灰败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不甘，那头被李十五踢了一脚，骨碌碌朝旁滚去。
“啊——是比多他们！”李十五尖声大叫，随后倒在一旁，一边哭泣一边呕吐，时不时还尖叫两声。
顾明谨倒是没叫，但也找了个地方吐了，两人把刚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然后被人像死狗一样拖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赶紧地尸体都埋了，不干完，不准睡觉！”将军怒吼道。
“比多他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杀了他们！”李十五哭着问他。
“凭他们目无军纪！敢不起来晨练，若你们二人不服从命令，当和他们是一个下场。”将军冷笑道：“看你们这伙敕月人不爽很久了，如今可汗亲自下令，不准给你们任何优待，不听军令者斩，你们便夹着尾巴做人吧，哈哈哈！”
“淮勒，快些埋吧。”顾明谨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如今还活着，便是将军的恩赐了。”
李十五脸上已然没了人色，他如同木偶般拿了铁铲，动作僵硬地挖坑，将十几人埋了进去。
等做完这些，已经是第二日了，李十五被顾明谨揽着，又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昨天那将军单膝跪在一个年轻人面前，脸上带着谄媚：
“小可汗，这两个下等兵是好苗子，昨日让他们饿着肚子送了全营的粮草，都坚持下来了，也并未偷吃，昨天杀了他们的同伴叫他们埋，他们也都做到了，依我看，他们可以选进攻城队里。”
“干得好，下去领赏。”被称作小可汗的人笑了笑，打发走了将军，又用锐利的目光审视李十五与顾明谨。
李十五怯怯地，下意识要往顾明谨怀里缩，顾明谨却低垂着头，将他往一旁推。
“不必害怕，你们是选上来的人才，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下等兵，而是攻城队的精锐了。”开口的是小可汗身边的中年人，他以眼神示意，便有人上前来，将李十五与顾明谨带离了帐子，给了他们一匹马。
引领之人上了另一匹马，回头看着他们。
顾明谨率先跨上了马，然后将李十五扯了上去，李十五看上去累极了，上马时绊了一下，坐定在马上后，紧抱着顾明谨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背上。
两人骑着同一匹马，跟着前面那人奔驰了很久，直到穿过一片丘陵后，视野再次开阔起来。
他们看着面前的场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们的面前，是数不清的大型攻城器械，投石车、云梯、对楼……而据他们所知，在此之前，蛮子并无如此精良的制造技术。
两人被收编进了攻城队，训练几日后，才知晓了缘由。
是齐淑娴，她为蛮子提供了图纸和工匠，指导他们造出了如此多的攻城器械。
这便是她，与蛮子合作的资本。
一个夜里，李十五与顾明谨偷跑回了地窖，将这几日所搜集的情报整理清楚，再挑重要的信息刻在石头上。
石头只是最后的保障，防的是他们会出意外，但最好的情况，是他们能活着将消息送回中原。
李十五看着顾明谨，沉声道：“顾初一，这些情报的分量已经足够，你现在便启程离开王帐，将情报送回中原。”
“不，想打胜仗，这些情报远远不够。”顾明谨摇了摇头。
“更多的情报，我会留下来搜集。”李十五道：“顾兄，你在中原等我回去。”
顾明谨却坚持：“再过几日，将情报集齐，你便带着情报走，我留下来，想办法救出颜苒。”
“怕是得不偿失，顾初一，关于颜苒，我们需要聊聊。”李十五脸上又现出烦躁之色：
“你为何总想着救她？是为大局考虑，还是因为……你自己的私情？”
“为了大局，难道便不用救她吗？”顾明谨反问道。
李十五一噎，随即道：“是，但以你那日的表现，我不信你是为了大局。”
“你既已心中有数，又何必问我？”顾明谨无奈一叹：“十五，我意已决，也会护你平安查到情报，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你该是相信我的本事的，倒是你，又为何固执？”
“我只是看不惯，总有人要为颜苒去死！她有什么金贵的？凭什么要有这么多人，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生机？”李十五红着眼，神情愤然。
顾明谨平静地看着他：“别人我不知道，但在顾某这里，她值得用一切去换。”
李十五转过头，看着低矮的洞顶，闭上眼，胸膛一起一伏地细声哽咽。
顾明谨偏过头，看着他眼尾的泪珠出神。
过了一会，顾明谨才看着他，开口道：“十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查剩的情报，三日后，无论我回不回来，你都带着情报走吧。”
“不可！”李十五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为何？”顾明谨问，看着他睫毛上的泪水，心里奇异地明白了什么。
好像模糊的记忆里，有一段什么样的琴声，带走了他的某样东西。
是，什么的样的琴声呢？
他的心里有一点影子，但是抓不住某那具体的旋律。
李十五转过头，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他面色微红，轻声道：“我，记不住……”
顾明谨：……
他双手枕在脑后，尴尬道：“别想了，只有你记得全貌，若写下来，落到蛮子手里，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两人陷入了良久的安静之中。
“顾初一，我决定了。”最后，是李十五打破了沉默。
“一起吧，我们一起查剩下的情报，一起救颜苒，一起出去。”
顾明谨看向他，眼里闪动着某种情绪，他笑了笑，道了声谢。
“十五，谢谢你。”他的笑很好看，哪怕易了容，也能让世界为之明媚，心里念起这天下的所有美好。
“但是，不行。”他语气坚决：
“这样做，行不通。”
“为何行不通？你不是让我信你的本事吗？”李十五问。
“时间上行不通，会打草惊蛇。”顾明谨正色道：“颜苒要救，却必须在出兵之后救，情报要送，却必须在出兵之前。一旦颜苒被救，无论成与不成，都会打草惊蛇，让人知道我们在此打探过消息，届时我们的情报，便分不清真与假了。”
“先前我反对救颜苒，正是这个原因。”李十五点点头：
“但现在，在攻城队中待了几日之后，我有了新的想法。”
“你是说……”几乎是瞬间，顾明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李十五的眼里闪着亮光：“顾初一，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一起，赌上这一局？”
顾明谨只感觉胸膛被轻轻击了一下，震得酥麻，他向后靠在石壁上，轻呼了几口气。
“好，如你所愿。”他笑了笑，答他道。
更加刺目的，是她脚上的锁链，将她像动物般锁在了这个牢笼里，挣脱不得。
“你看什么看！给我皇姐拿些蔬菜！”苏惊鸿的声音吼醒了他，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紧闭的帘子很久了。
“你吼什么鸟语，没用的汉人！”李十五挡在了顾明谨前面，用蛮语与苏惊鸿对骂。
“我说，拿蔬菜！”苏惊鸿加大了音量，但依旧用的汉语。
李十五装作听不懂，继续用蛮语骂他。
看守的蛮子就抱着刀看戏。
苏惊鸿知晓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烦躁地抓抓头发，便自己去车里找菜，李十五紧抓着他的手，将他一把掀倒在地。
“混蛋，粮车也是你这恶心的汉人能碰的！”李十五表情凶恶，作势要去踹他。
顾明谨心口一紧，却是那看守的蛮子拦住了他，用蛮语道：“别动手，他是那汉人皇后的儿子。”
李十五这才愤愤然收手，拿了一些白菜砸在他身上，扯着顾明谨，骂骂咧咧地推着车走了。
“他怎么在这里？”回程的路上，顾明谨紧攥着李十五，低声问道。
李十五摊着手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怎么知道。
顾明谨不再问了，只是接下来半日，面色都阴沉地可怕。
李十五觉得，如果可以，他想一个人杀了所有蛮子。
回去之后，将军果然又让他们送南头，李十五照例不情不愿一番，再挨了几下打，便又和顾明谨把南头探了。
“顾初一，你是老天爷亲儿子吧！”行至无人处，他有些兴奋道：“你脑子好，武功好，长得不像凡人，运气更是好得离谱，你知道吗，今日搜集的东西，比我整整十日搜集的都多！”
“嗯。”顾明谨冷淡道。
李十五不在意他的态度，眉目间带着些轻松的神色，似乎放下了心中郁结已久的担子，真切地看到了前路的希望。
顾明谨也渐渐被他的情绪感染，不再那么内疚和心疼，专注于当下的事情。
南边走完，回到营地已是夕阳西下，两人一整日未进米水，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帐子里，见到矮桌上摆着凉水和肉干，也没多想，大口狼吞虎咽起来。
等他们吃完，便开始注意到，这帐篷内过于空了，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一个人掀帘走进来，正是那折磨他们一整日的将军。
“吃饱了吧，出来收尸。”他冷笑一声，引着两人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营帐旁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无头尸体，俱穿着蛮军甲胄，李十五脚下提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头！
比多圆睁着灰败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不甘，那头被李十五踢了一脚，骨碌碌朝旁滚去。
“啊——是比多他们！”李十五尖声大叫，随后倒在一旁，一边哭泣一边呕吐，时不时还尖叫两声。
顾明谨倒是没叫，但也找了个地方吐了，两人把刚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然后被人像死狗一样拖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赶紧地尸体都埋了，不干完，不准睡觉！”将军怒吼道。
“比多他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杀了他们！”李十五哭着问他。
“凭他们目无军纪！敢不起来晨练，若你们二人不服从命令，当和他们是一个下场。”将军冷笑道：“看你们这伙敕月人不爽很久了，如今可汗亲自下令，不准给你们任何优待，不听军令者斩，你们便夹着尾巴做人吧，哈哈哈！”
“淮勒，快些埋吧。”顾明谨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如今还活着，便是将军的恩赐了。”
李十五脸上已然没了人色，他如同木偶般拿了铁铲，动作僵硬地挖坑，将十几人埋了进去。
等做完这些，已经是第二日了，李十五被顾明谨揽着，又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昨天那将军单膝跪在一个年轻人面前，脸上带着谄媚：
“小可汗，这两个下等兵是好苗子，昨日让他们饿着肚子送了全营的粮草，都坚持下来了，也并未偷吃，昨天杀了他们的同伴叫他们埋，他们也都做到了，依我看，他们可以选进攻城队里。”
“干得好，下去领赏。”被称作小可汗的人笑了笑，打发走了将军，又用锐利的目光审视李十五与顾明谨。
李十五怯怯地，下意识要往顾明谨怀里缩，顾明谨却低垂着头，将他往一旁推。
“不必害怕，你们是选上来的人才，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下等兵，而是攻城队的精锐了。”开口的是小可汗身边的中年人，他以眼神示意，便有人上前来，将李十五与顾明谨带离了帐子，给了他们一匹马。
引领之人上了另一匹马，回头看着他们。
顾明谨率先跨上了马，然后将李十五扯了上去，李十五看上去累极了，上马时绊了一下，坐定在马上后，紧抱着顾明谨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背上。
两人骑着同一匹马，跟着前面那人奔驰了很久，直到穿过一片丘陵后，视野再次开阔起来。
他们看着面前的场景，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们的面前，是数不清的大型攻城器械，投石车、云梯、对楼……而据他们所知，在此之前，蛮子并无如此精良的制造技术。
两人被收编进了攻城队，训练几日后，才知晓了缘由。
是齐淑娴，她为蛮子提供了图纸和工匠，指导他们造出了如此多的攻城器械。
这便是她，与蛮子合作的资本。
一个夜里，李十五与顾明谨偷跑回了地窖，将这几日所搜集的情报整理清楚，再挑重要的信息刻在石头上。
石头只是最后的保障，防的是他们会出意外，但最好的情况，是他们能活着将消息送回中原。
李十五看着顾明谨，沉声道：“顾初一，这些情报的分量已经足够，你现在便启程离开王帐，将情报送回中原。”
“不，想打胜仗，这些情报远远不够。”顾明谨摇了摇头。
“更多的情报，我会留下来搜集。”李十五道：“顾兄，你在中原等我回去。”
顾明谨却坚持：“再过几日，将情报集齐，你便带着情报走，我留下来，想办法救出颜苒。”
“怕是得不偿失，顾初一，关于颜苒，我们需要聊聊。”李十五脸上又现出烦躁之色：
“你为何总想着救她？是为大局考虑，还是因为……你自己的私情？”
“为了大局，难道便不用救她吗？”顾明谨反问道。
李十五一噎，随即道：“是，但以你那日的表现，我不信你是为了大局。”
“你既已心中有数，又何必问我？”顾明谨无奈一叹：“十五，我意已决，也会护你平安查到情报，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你该是相信我的本事的，倒是你，又为何固执？”
“我只是看不惯，总有人要为颜苒去死！她有什么金贵的？凭什么要有这么多人，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生机？”李十五红着眼，神情愤然。
顾明谨平静地看着他：“别人我不知道，但在顾某这里，她值得用一切去换。”
李十五转过头，看着低矮的洞顶，闭上眼，胸膛一起一伏地细声哽咽。
顾明谨偏过头，看着他眼尾的泪珠出神。
过了一会，顾明谨才看着他，开口道：“十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查剩的情报，三日后，无论我回不回来，你都带着情报走吧。”
“不可！”李十五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为何？”顾明谨问，看着他睫毛上的泪水，心里奇异地明白了什么。
好像模糊的记忆里，有一段什么样的琴声，带走了他的某样东西。
是，什么的样的琴声呢？
他的心里有一点影子，但是抓不住某那具体的旋律。
李十五转过头，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他面色微红，轻声道：“我，记不住……”
顾明谨：……
他双手枕在脑后，尴尬道：“别想了，只有你记得全貌，若写下来，落到蛮子手里，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两人陷入了良久的安静之中。
“顾初一，我决定了。”最后，是李十五打破了沉默。
“一起吧，我们一起查剩下的情报，一起救颜苒，一起出去。”
顾明谨看向他，眼里闪动着某种情绪，他笑了笑，道了声谢。
“十五，谢谢你。”他的笑很好看，哪怕易了容，也能让世界为之明媚，心里念起这天下的所有美好。
“但是，不行。”他语气坚决：
“这样做，行不通。”
“为何行不通？你不是让我信你的本事吗？”李十五问。
“时间上行不通，会打草惊蛇。”顾明谨正色道：“颜苒要救，却必须在出兵之后救，情报要送，却必须在出兵之前。一旦颜苒被救，无论成与不成，都会打草惊蛇，让人知道我们在此打探过消息，届时我们的情报，便分不清真与假了。”
“先前我反对救颜苒，正是这个原因。”李十五点点头：
“但现在，在攻城队中待了几日之后，我有了新的想法。”
“你是说……”几乎是瞬间，顾明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李十五的眼里闪着亮光：“顾初一，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一起，赌上这一局？”
顾明谨只感觉胸膛被轻轻击了一下，震得酥麻，他向后靠在石壁上，轻呼了几口气。
“好，如你所愿。”他笑了笑，答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