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原野洗完澡时,芒早诗早已服下了止疼药,他买的正巧是她吃的那种,药起效很迅速,她的头疼便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见他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衣服尺寸刚好吧?你和芒新秋看着身高体重差不多,鞋子衣服应该都挺合适的。”

    这边说着,那边忙着,没等原野回答,她已经起身,按照自己的想法,给他找了一个大的购物袋,“你的棉服看着不便宜,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机器烘干,就没有帮你瞎搞,我帮你拿了一个袋子,你可以把你的外套和其他换下来的衣服都放进去,然后我把车钥匙给你,你开我的车回家吧,这样路上也不会受冻。对了,谢谢你刚才还特地跑一趟给我买药。”

    她的话很密,完全不给人插话的空间,言语礼貌又客气,从衣服到车再到谢谢他的药,面面俱到。

    可如果要把这些话提出个中心思想,说白了那就是:天寒了,夜深了,芒早诗在赶客了。

    原野没有要插话的想法,耳朵听她说着,身体不紧不慢地坐到了她刚才坐着的沙发上。

    芒早诗说完,拿着车钥匙和购物袋等他的反应。

    原野手握拳抵着嘴,打了个哈欠,随后手臂抬起,懒洋洋地拉伸起肩颈,徐徐道:“困。”

    芒早诗保持微笑的脸僵了僵,“嗯?”

    “感觉现在开车,会出事。”

    “那我送你?”

    “你不久前还头疼得昏昏沉沉,我可不敢坐你的车。”

    “那我帮你打车?”

    原野整个人往后一仰,“我觉得这沙发就挺好。”

    芒早诗怔住,“你什么意思?”

    原野歪头看她,“不想动了。”

    芒早诗无语。

    他接着道:“我几个小时前,才演完一场话剧,刚才为了给你送药,被雨淋了一身,头发湿透,待会儿半夜发烧都不奇怪,现在是又冷又累,当真不容易,要不你就考虑考虑,收留我一晚?”

    他直往她眼里看,眼神无辜、疲惫、朦胧,还有点儿流浪狗似的脆弱。

    芒早诗没来得及躲开,被他引得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又因他的话回想起他这一晚上的经历,目光闪烁了下,着实有些心软,可表面还嘴硬嘟囔了句:“雨也没那么大啊,真不明白你盖着棉服帽,为什么还能淋湿头发。”

    原野见她态度松动,趁热打铁,脑袋歪靠在沙发背上,低哑着声音追问:“好不好?”

    芒早诗心一动,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犹犹豫豫道:“那你也别睡这儿啊,腿都伸展不开,我去整理一下客房,你睡房间里吧。”

    原野轻咳一声,“谢谢。”

    等芒早诗进了客房,他才重新直起身,虚弱全无,神采奕奕,嘴角懒散地勾起得逞的笑容。

    对了,她方才说什么来着?

    不明白他为什么盖着棉服帽,还能淋湿头发?

    因为他在踏进楼道前,忽然觉得自己看起来不够可怜,于是抓掉帽子,转身走进雨里,原地不动淋了两分钟的雨,才上的楼。

    —

    芒早诗这几个月都没工作,时间很多,家里打扫就很勤,客房里的床上用品都刚洗晒过,她简单检查了一下,见没有异常,就叫原野进去睡了。

    她转头则回主卧的浴室泡了个澡,泡完出来护个肤,之后想找吹风机,才记起东西给了原野,估计还在客房对面的客用卫生间里。

    芒早诗用浴巾拧了一把自己的中长发,睡衣穿整齐,出房门去找,在客卫找到之后,索性就原地吹了起来,开始只顾着吹,也没看镜子,中途无意瞥一眼镜面,猛地发现敞开的门边侧倚着一人。

    她心一跳,暂停噪音,扭头看他,“有事吗?”

    原野抬手抓了抓额前散着的细碎黑发,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没事,你吹你的。”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睡不着,随便看看。”

    芒早诗顿了顿,“电视旁边有贴WIFI密码。”

    换言之,实在无聊你就玩手机。

    原野皱着眉深呼一口气,脑袋靠向门框,双手插兜直视她,眼睛迷蒙,声音又哑又懒地说:“没意思。”

    模样实在太像大型犬在撒娇。

    芒早诗抿抿嘴,想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让她负责他的娱乐活动吗?

    她没理他,重新吹起了头发。

    原野一动不动,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从镜子里她白皙泛着点粉的面庞,到她握着吹风机白嫩纤细的手指。湿发被风吹得起伏凌乱,却恰如其分地让此刻的她显出娇媚诱人的气质,她偶尔掀眼从镜子看他,淡然也含羞,像朵难得一见的珍奇花儿,在这属于她的空间里,使得他心动沉迷,鼻尖萦绕着她的发香,吹风机的热风像是吹到了他身上,原野体温都上升。

    片刻后,芒早诗关掉吹风机,她抓起洗手台上的发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着头发,感受到安静下来的空气,她忽然不再敢往镜子里瞧他,知道他还站在自己身后,转身面对他之前甚至低着头悄悄地深呼吸着。

    不好,怎么……有点紧张……

    以往对待他的那果断干脆的气势也没了,她几近无声地清着嗓子,抬手顺了顺耳边的发,随后站在他面前,让他给自己腾个出去的道。

    身高腿长的原野斜靠着就轻而易举地把门口占了个大半,听完她说话,才慢慢悠悠地站直身体,笼罩下来的身影将芒早诗整个包裹其中,一如那天在西餐厅偶遇乔麦前男友时的状况。

    芒早诗心跳莫名加速,愈发不敢与他对上视线,侧身只想赶快从这狭小到让她感觉异常的空间里出去。

    奈何她往左边走,原野的身体就往她的左边歪,她往右边走,原野的身体就往她的右边歪,并不算大的门口尽在少年的掌控之中。

    显得她慌慌张张,他游刃有余。

    芒早诗气结,又被逼无奈,只能抬头看他,企图用眼神谴责他。

    原野难得有点男孩儿的幼稚心性显露,面对她的“谴责”,神情更加得意,他笑眯眯地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你干什么?让我出去!”芒早诗的语气是不满的,声音却依然柔柔。

    她难以言明自己的心态,也知道自己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心跳加速让她害怕自己掌握不了眼前的状况,所以有些不知所措,导致语气和声音的情绪不一致,“谴责”的话说得像撒娇,使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更加暧昧起来。

    原野看着她,心里发软,压着嗓子笑一声,抬手用手指轻碰了下她的耳垂,低声拆穿她:“耳朵都红了。”

    芒早诗闻言一愣,更觉窘迫,可他言语间的温柔却像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慌乱的心稳稳托住——说出的内容是在调侃她,语气却是在安抚她,让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芒早诗沉出口气,干脆放弃挣扎,不激动也不退缩,只是眨眨眼睛,温声又说了一遍:“我想出去。”

    剩下的让他看着办。

    她的眼神干净透亮,没有多余的情绪,不再有刻意“谴责”的意味,更像是软绵绵的要求或理直气壮的撒娇。

    原野相当吃这一套,瞬间被眼前香香软软的姑娘哄得昏了头,身体自发让开了道儿。

    芒早诗好不容易溜出来之后,心一下放松下来,摸摸发烫的耳根,立马寻去冰箱,拿了罐冰啤酒打算散散热气,抬眼从开放式厨房看见已到客厅里的另一个人,觉得吃独食也不好,便问他要不要来一罐。

    原野点头。

    芒早诗的脑子里忽然白光一闪,“你今天是不是酒驾了?”

    “嗯?”

    “你在酒吧里喝了酒,然后又开车送我回家……”

    原野笑,“你担心得可真够早的,这都到家洗完澡了才想起来问。”

    芒早诗没管他的戏谑,只顾着重复:“天哪,你酒驾了。”

    原野无奈,“你就这么想往我身上按罪名啊,我没酒驾。”

    “啊?”

    “我在酒吧没喝酒,喝酒了怎么可能还能送你回来。”

    “你没喝酒吗?我记得大家一起干杯的呀。”

    “没喝。”

    芒早诗依然持怀疑态度,“我怎么记得大家都喝了?”

    原野摇头,“你记错了。你对我关心不够。”

    关心不够?他是想要多少关心啊?

    这个问题不能问,问多了掰开了揉碎了,气氛就又得失控。

    芒早诗认怂,当没听到这几个字,聊起了别的,“你为什么没喝酒?”

    为什么没喝酒?

    因为她喝了,大家都喝了,他也喝的话,谁送她回家?

    但这话还是不说了,今晚他已经做了很多事,不想让她压力太大,觉得他追得太紧。

    原野随口胡诌:“因为……酒量不好,喝了难受。”

    这回答十分出乎芒早诗的意料。

    长时间混迹于酒吧、调酒技能完全不逊色于专业调酒师、长了一张玩咖少爷脸的男孩,喝不了酒?

    她还以为他千杯不醉呢!

    “那你现在就可以喝啤酒?”芒早诗扶着冰箱门问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拿出啤酒关上门,迈步往客厅走。

    原野沉吟,“一罐啤酒而已,我说酒量不好,你也不必就如此小看我。”

    “我哪知道,酒量不好的人里面一杯倒的不是很多吗?”

    其实酒量很好的原野比她更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张口随便说了句:“没事,反正喝完就睡觉了。”

    芒早诗想想,也是。

    她走到客厅递给他一罐啤酒后,便想拿着自己的那一罐回房间去喝,结果被原野拖住手腕。

    他拿走她手里的啤酒,走去厨房,从冰箱里给她换了罐冰可乐。

    芒早诗没说话,但满脸疑问。

    原野边在沙发上坐下,边解释:“你刚吃了药,别喝酒。”

    芒早诗被他扰乱心神,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能喝酒。

    原野微微抬头看她,“不困的话,一起坐会儿?”

    芒早诗困是不困,止了头疼,又洗了澡吹了头发,还有冰可乐要享用,正是清醒的时候。

    但刚刚洗手间里的那一出,着实让她有些紧张。

    她犹犹豫豫,大概在想借口。

    原野不给她逃跑的机会,手上稍稍使力,将她拽坐到了沙发上,“客人要喝酒,你都不一起,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芒早诗静了静后,挣开他的手,一个人向下移动坐到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地毯上,顺了他的意,“一起喝,行了吧?”

    原野勾了勾嘴角,随她挪动坐到地毯上,“行。”

    芒早诗开了可乐,去摸电视遥控器——两个人坐一起,大眼瞪小眼的也不是回事儿,还是找个电影看看,搞点儿声响吧。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片?喜剧片?惊悚片?爱情片?还是科幻?”她漫不经意地按着遥控器,问他。

    原野瞧她一眼,“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芒早诗抓着冰可乐罐贴贴发烫的脸,说话声音也含含糊糊,“没什么想法,随便找找……”

    “那看我想看的吧。”原野从她手里拿过遥控器,从电影页面退出,进了偶像剧的分类里。

    芒早诗算是知道他想看什么了。

    果不其然,原野打开了《数一池星》。

    芒早诗过于心累,无力也不想阻止了,叹口气后,悠悠说了句:“你今天是铁了心地要让我坐立难安啊!”

    原野笑了笑,没承认亦没否认,略微调高了电视声音当作背景音,同时和她聊起了另一部戏,“听说你有新戏要播了?”

    芒早诗抿了口可乐,偏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你微博和朋友圈都发了预告。”

    “你看见了?”芒早诗调整了下坐姿,“嗯,是有戏要播了。”

    这个月预告陆续出来,她也都转发了。

    “预告还挺有意思的。”

    芒早诗笑笑,“你对偶像剧也有兴趣哦?”

    “学表演,就什么类型的戏都要了解一下。”

    芒早诗点点头,“也是,哪个演员会不想拍好电影呢。不过进入行业之后,实际的工作内容和理想还是会有很大落差的,什么都了解一下是挺有必要的。”

    原野浅笑了下,“你实际的工作内容和理想也有很大落差吗?”

    芒早诗抿了抿唇,笑开了,“世界上应该大多数人都会在自己的理想和实际工作之间产生落差感吧,但是这很正常,实际工作是实际工作,很多事情就是无法自己左右,而理想则更像是个遥远的奋斗目标,穷尽一生,能离它近一些都是幸运。”

    “嗯,知道自己正走在那条路上就好。”原野灌一口啤酒,“芒新秋说你从小就喜欢写东西,也确实很会写。既喜欢写作,又有一定的能力从事写作相关的工作,现在也有被人肯定的作品,你已经很棒了。”

    “确实很会写?”芒早诗很怀疑,又发笑,“芒新秋怎么可能会这样夸我?”

    原野笑,“这不是他的原话,不过他指着你们家书房里的书架说过那上面都是你的获奖证书,里面有很多作文竞赛的奖项。而且他拿你高中写的文章给我看过,确实写的不错。”

    芒早诗预感不妙,手脚蜷缩,开始尴尬,“什么文章?”

    “高中被老师贴在班级墙上的优秀作文和发表在校刊上的文章。”

    那些所谓的优秀作文全是太后在她高中那三年从她班主任那儿搜罗来的,还像模像样、装订整齐地放在家里。

    当初是被老师表扬、被同学传读过,然而在从事写作行业多年后的如今,偶尔恶趣味上身,回家时翻看一次——只觉通篇都是老套生硬的得分技巧和自以为是的观点,其实已然不再是好意思给别人看的东西。

    芒早诗单手抱住膝盖,尴尬到皱起的脸直往臂弯里埋,把后脑勺留给原野,满心感到没脸见人。

    原野见状问她:“怎么了?”

    芒早诗自然不会傻到主动坦白自己的窘迫。

    她悄悄呼一口气,平复心情,抬起头,佯装无事发生,为了摆脱窘境,迅速扯回了起初的话题:“没怎么,我刚想了想觉得,其实你挺适合偶像剧的。”

    “是吗?怎么说?”

    “你长得好呀,谁会不想看帅哥谈恋爱呢。”芒早诗夸起人一向直接。

    原野笑笑,盯着她,意有所指又颇显惆怅道:“只想看我谈恋爱,不想跟我谈恋爱,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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