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杨也桐杀青离组的日子,与言欢及剧组同事道别后,在返回北洲前,她竟还想着要见芒早诗一面。

    芒早诗收到她的联系时深感没必要,她俩见过的面,也没哪次是特别愉快的,这临走了,还打算要给她找点不痛快?

    芒早诗下意识找了一圈借口想拒绝,看着手里没改完的剧本,觉得这借口最方便的同时,又感觉自己这绞尽脑汁逃避的样儿真是小家子气。

    芒早诗见不得自己这德行,合上电脑,大大方方地回复邀约:【行吧,快中午了,要不我请你吃个饯行饭?】

    杨也桐是定在下午返程,时间充足,两人约在酒店附近的港式茶餐厅碰面。

    刚见面时,多少有点不尴不尬的。

    菜上桌后,杨也桐闷头扒拉她的叉烧饭,一句话也不说。

    芒早诗见状,暗暗觉得好笑,得亏自己提议吃饭,不然见了面,她们真就无事可做,只剩尴尬了。

    可惜两人胃口都不大,饭很快吃饱,芒早诗慢慢悠悠地品味着双皮奶,心想是不是能撤了的时候,杨也桐终于张口说话。

    “这顿饭还是我请你吧。”

    芒早诗扫视了一遍桌上的杯碟和餐盘,没客气道:“好啊,反正你都当演员了,很快就赚得比我多了。”

    抢着买单这事儿,她干不来,一顿饭钱谁都付得起,主要是抢来抢去的场面太难看,索性半开玩笑地让小姑娘付了。

    杨也桐扫码付款后,依旧抿着奶茶原地不动,似乎暂时没有起身的打算。

    芒早诗并没催促,不急不忙地等她。

    过了一会儿,杨也桐没头没尾地冒出句:“谢谢你。”

    “嗯?”芒早诗抬眼看她,表示疑问。

    杨也桐眼下的表达不知为何不甚流畅,清了下嗓子,说:“为了我特地改剧本加戏,麻烦你了。”

    让她改剧本加戏的人多了去了,感谢的话倒是没听过几句。

    当然,这很正常,芒早诗也不是为了一句“谢谢”才当编剧的。

    她提了下嘴角,开口是公事公办的口气:“不用谢,这就是我的工作。”

    这一句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芒早诗不耐地挑挑眉稍,不知道这么干坐着要坐到什么时候,于是自己主导起对话,为道别铺垫:“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你要不要早点打车去高铁站,不然我怕你会迟到。”

    她赶客的话说得这么直白,杨也桐只好攥着自己的心思,加快交流的节奏。

    “你跟原……”她赶忙说出下文,说了三个字,注意到周围的客人,意识到他们都已是入行开始工作的人,停顿了一下,隐去了姓名,才接着说:“你跟他交往了是吗?”

    芒早诗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坦诚承认:“嗯,有一段时间了。”

    “温子灿发消息给我了,说我明知道你们在交往,这几天还一直找他合照,不太好。但其实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所以想问问你介意吗?”

    温子灿真是好兄弟,外加多少有点闲得发慌的嫌疑。

    芒早诗浅勾了勾嘴角,单手支着下巴,从昨晚到现在,逐渐觉得有关原野和别的女孩儿合照的问题开始变得无聊,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不介意,只要跟你合照的人愿意入镜,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哦,那就好。”杨也桐声音沉闷地低喃了一句。

    “还有事吗?”

    杨也桐放下心后,听见对面人的提问,脑子转了一圈,语言再组织一遍,深呼了一口气后,终于语气诚恳地开始说明自己离开前约她的原因:“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见到你,但我今天约你见面,主要是想跟你道歉,以前对你有过的所有冒犯,都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芒早诗忽然收到道歉,愣怔过后,微微调整起自己多少透着些没耐心的仪态——她依稀记得她们的见面没愉快过,但时间过去这么久,当时她具体是怎么冒犯自己的,芒早诗已经记不清了,更不想费力回想。

    她笑笑,“我倒是没想到能听到你的道歉,几个月没见,你性格好了很多呀。”

    杨也桐闻言,略显茫然地注视着她,似乎是听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接不接受她的道歉。

    芒早诗笑着叹气,“算了,我早就都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专程道歉的。”

    “那你原谅我了?”

    芒早诗眨了两下眼,虽然内心依然觉得这点事用到“原谅”二字太言重,但瞧见小姑娘满怀期待的眼神,她只好配合地点头,给她想要的答案。

    杨也桐果然满意,露出了今天见面以来第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小学生似的保证道:“你之前跟我说的话,我都记住并且好好思考过了,我会经营好自己,等着遇见和我真正相互吸引的人,不会再围着不喜欢我的人打转,更不会为了不喜欢我的人对无辜的人释放敌意了。”

    芒早诗在她的话语间隐约记起那次圣诞出游,她们好像也单独吃过饭,自己当时受不了她的态度,似乎还跟她说过些很“说教”的话,具体内容想不起来了,但她解读引申出的想法也没什么错,芒早诗便保持微笑,不否认不多话,尽量不暴露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临别时,是芒早诗先起的身,她拎着随身的小包正要路过一动不动坐着的杨也桐时,小姑娘忽然抬头,望着她道:“再见,姐姐。”

    芒早诗瞅着她清澈的眼睛,脚步停了一瞬,再迈步前摸了摸她的头,留下一句:“有机会再合作吧。”

    —

    杨也桐走后不久,剧组拍摄进度便顺利过半,整个拍摄周期后半段出现的幺蛾子比前半段少很多,所有环节平稳推进,剧组相关人员一边辛勤工作,一边默默祈祷这样的安稳可以持续到杀青。

    原野愈发进入状态,演技一直在线,身体也逐渐适应了剧组繁忙的节奏,掌握了利用碎片时间补眠的能力,疲惫感便被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他和言欢经签约一事之后,私下不再有更多交流,只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和体面。与江枫更是没有聊私事的时间,除偶尔提起编剧时气氛莫名会有一霎的紧绷,其他时刻作为演员和导演的配合还算默契,彼此交流无障碍,原野也总能给出让江枫满意的表现。

    一切越是顺利完美的时候,剧组内暗藏的悲观主义者们就越是担心会有乐极生悲的事情发生,头顶像是悬了把剑似的,一天不杀青,一天就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不好的预感从来很少出错。

    果不其然,杀青前的半个月,剧组来了新客人。

    和芒早诗的客人乔麦静悄悄地来去不一样,剧组演员的客人总是来得大张旗鼓,走了一个一来就要加戏改剧本的女主言欢的客人杨也桐,来了一个带来一堆瓜果饮料小风扇的男二吴问的客人宋执炎。

    对,就是那个演了芒早诗写的《数一池星》之后鲤鱼跃龙门成了顶流,并且还给原野唱歌视频点过赞的宋执炎。

    他与《我最亲爱的》剧组渊源颇深,不仅跟编剧和男主有过关联,和男二吴问也是合作过多次的好兄弟。

    宋执炎一部戏刚杀青,休假跑来南湖游玩,闲暇之余当然要来探班一下,食物和小礼物都带了很多,工作人员全员欢迎,会来事儿的副导演还招呼大家齐声高喊三遍:“谢谢宋执炎老师!”

    就连守在后方酒店里的芒早诗听闻他来,都特地赶到拍摄现场与他碰面。

    宋执炎见到她很是热情,还迎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当天气氛是真不错。

    事情坏在一周后。

    芒早诗一早就被门外走廊奔忙的脚步声吵醒,阵势几乎不输给钟非池无证酒驾肇事逃逸上热搜那天。

    她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愣了一会儿,刚想躺下继续睡,又怕这响动是地震还是火灾了,没人通知她。

    她起身开门,探身张望,正巧住在旁边的制片主任路过。

    芒早诗与她住得近,一来二去打过几回照面,买了零食还互相分享过。

    芒早诗没见外,一把抓住她,问:“怎么了?着火了?”

    制片主任皱皱眉头咧咧嘴,一脸慌得不行又说不出口的表情,憋了半天憋出句:“我倒希望是着火了。”

    哎呦,这话可不能瞎说,一酒店人的生命放她嘴里怎么这么不值钱呢,到底是发生了多了不得的事啊?

    芒早诗静候下文。

    明明这一层楼住的都是自己人,制片主任还压低声音,抬手挡在嘴边,才跟她说:“言欢在酒店大堂跟狗仔打架,钟姐让我赶紧过去。”

    说完,她就一溜烟跑远了。

    芒早诗关上房门,花了三十秒消化这个消息,一字一句地在心里复述——言欢、在酒店大堂、跟狗仔、打架……

    哇哦,芒早诗在今天之前的人生里从来没想过这几个词会组合成一句话。

    她低头瞧了眼随手抓来的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六点四十三分。

    六点四十三分?

    芒早诗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此时开始浮现难以理解又颇感荒唐的扭曲笑容——小流氓打架也不会约在早上的六点四十三分吧?

    不过荒唐事儿发生多了,她也有些免疫,情绪不再像开机前一天听说钟非池被抓时那样大起大落了。

    芒早诗躺回床上淡淡地想,戏要开拍时男主角出事儿了,戏快拍完时女主角又出事了,不知道比较起来哪个情况更严峻。

    总之,真是命运多舛的一部戏啊。事件连发,还都是主要人物,看来在这戏完全播完之前,钟晴是别想睡一个安稳觉了,十年之后午夜梦回,没准儿还能梦到这焦头烂额的几个月,并且一次次被吓醒。

    不过还好,不幸中的万幸,言欢和狗仔算互殴,情况也不严重,推推搡搡吵吵闹闹,跌了几个跟头摔破点皮,最多淤青几天,都没伤筋动骨,狗仔的相机跟着遭了点殃,但也没什么大问题,钟晴到场劝导过后,双方同意息事宁人,不把事情闹大。

    当然,这里的“不把事情闹大”是指不闹到警察那里,而舆论风波是逃不了的,敢在酒店大堂这么个地方打架,哪怕时间是清晨,你也得做好会被数不清的摄像头记录全程的准备——普通人都是如此,何况一线女星。

    对呀,言欢可是一线女星,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冲动?

    中午逮着个空子,芒早诗和钟晴隔着网线交流。

    芒早诗提出疑问。

    钟晴回答:【当时就她一个人,身边没工作人员拦着她吧。】

    芒早诗不解:【她都长红十几年了,这么点维护自己对外良好形象的自控力和常识都没有?】

    钟晴:【可能就是因为长红十几年了吧,被周围所有人捧了十几年,情绪控制能力肯定会下降呀,有人劝着她点还好,她一单独行动就容易收不住。】

    芒早诗认可:【有道理。不过,她一大清早为什么会单独行动至酒店大堂?】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几个小时后的当晚八点,被早晨与言欢互殴的狗仔公之于众。

    网上因为言欢打架这事儿热闹了一整天,好在言欢公司合伙人都是操控舆论的好手,公司和粉丝配合,没费多大力气就将舆论彻底扭转为狗仔全责,言欢只是被偷拍被骚扰,不堪其扰,然后兔子急了咬了一口人而已。并且不知从哪儿得知的,粉丝找到了狗仔的微博,辱骂声差点儿没将他的评论区和私信箱夷为平地。

    然而,此狗仔既然能和自己跟拍的女星打架,可见他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人。他手里的东西不多,不过这阵子跟拍下来,掌握的内容也够言欢糟心几天了,本来想用来坑她点钱就算了,结果今天和她公司沟通无果,干脆放给网友乐一乐,赚点流量好了。

    他精心挑选时间,耐着性子等到太阳下山,在网友下班了放学了吃完饭开始刷手机的八点钟,上传了一切。

    芒早诗和剧组全体工作人员这才知道,言欢早上六点多没带工作人员自己出现在酒店大堂是恋爱脑发作,趁着天色还早,送人出酒店的。

    而让我们的女主角纡尊降贵、全副武装,一边怕被人认出来,一边还非得亲自送的人竟是——宋执炎。

    宋执炎跟《我最亲爱的》剧组果然缘分深厚啊!

    除了与芒早诗、吴问、原野有交情,现在还被爆出和言欢同处一室好几天。

    狗仔出手没在客气的,宋执炎来到南湖,去到拍摄现场,进出言欢房间的时间线清清楚楚,丝毫没给人留辩驳的余地。狗仔花了这么多力气,自然不是为了简简单单地帮他们公布个恋情。

    这一出闹剧的重头戏是——宋执炎是另有女朋友的。

    女朋友是素人,虽然没被正式公开过,但是年初被拍到过,视频里两人举止亲密,上了同一辆车,进了同一个小区,宋执炎没否认过,那在公众眼里就是默认了。

    这样一来,言欢和狗仔打架成了做贼心虚,狗急跳墙才在公共场合动了手。

    “知三当三”、“出轨渣男”等负面词汇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爬上与言欢、宋执炎相关的一切话题。

    至此,狗仔的目的达成——这种丑闻一旦沾上,即使最后得到澄清,也很难彻底摆脱这些标签。多年后被聊起,留给人们印象最深刻的恐怕还是事件中最鲜明刺目的关键词和标题。

    一条新闻让三家公司都瞬间炸锅。

    言欢和宋执炎那边的情况不甚清楚,反正钟晴的精神已经几近崩塌,最让人无力的是,在那两家公司把情况梳理清楚之前,钟制片可以做的事情相当有限,她只能一遍又一遍跟言欢的经纪人和合伙人强调:“无论如何,言欢不能是小三。”

    不然,快杀青了的《我最亲爱的》,什么时候能播,还能不能播就都很难说了。

    可喜可贺的是,此事在第二天就有了定论。

    跟宋执炎被拍到过的那个女生站出来发文,称她与宋执炎早已分手,她只是“前任”。

    前女友小作文一发,加上粉丝声量庞大,事实是否真是如此早已不重要,众人也无从追究。

    宋执炎和言欢的公司利落干脆地解决了这件事,让两家的当家艺人保住了名声,依然高高端坐神坛,全程不必亲自下凡解释。

    事件过后,短时间内风言风语自然很多,芒早诗作为一个无辜且从始至终没亲眼见过战况的人,只因跟他们住在同一酒店,便被各种亲朋好友、同事同学发微信询问。

    她十分无奈,别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她什么都知道,那也什么都不能多说,祸从口出不知道吗?她还想在这圈子里混下去呢,可不能得罪人。

    微信里各种向她打听八卦的人,芒早诗部分无视,部分应付,直到看见乔麦发来的消息,才认真回了两句。

    不是她双标,是乔麦跳过了八卦,在关心她。

    乔麦:【宋执炎和言欢的事儿算是过去了,但我还有一个疑问。】

    芒早诗:【什么疑问?】

    乔麦:【狗仔偷拍他们的这几天里,你和原野共处一室过吗?】

    芒早诗看见这问题,愣了一下,如实回答。

    芒早诗:【有啊。】

    临近杀青,虽然拍摄任务更紧张了,原野还是会挤时间来看她一眼。

    乔麦:【那你有没有想过……】

    乔麦:【你跟原野会不会也被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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