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麦这问话乍一听可吓人,但芒早诗冷静下来之后细想,觉得应该不可能,狗仔这么辛苦地蹲守,不在顶层捕捉顶流艺人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突然跟到六楼来拍一个出道作品都还没杀青的新人演员?

    可是一个问题被抛过来了,就不可能只思考一种可能性。

    于是芒早诗转念又觉得这世上无巧不成书,原野再怎么样也是这戏的男主角,狗仔整天在酒店片场附近晃来晃去,拍到了女主角,那是不是也会好奇一下男主角的行踪呢?毕竟来都来了,而且谁能肯定狗仔只有一个。

    芒早诗想多了就有点慌,一会儿认为自己多虑,一会儿又觉得这也说不准。

    直到一周后坐上了杀青宴的座位,她满脑子依然都在思考乔麦抛过来的问题。

    由于她拿着筷子闷着头过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导致在台上发言完刚入座的钟晴都立马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钟晴坐在她右边的位置,十分顺手地给她碗里送了一只虾。

    芒早诗被突然闯进视线里的虾唤回了神思,她盯着碗反应了两三秒,才想起转头和钟晴说:“谢谢。”

    钟晴难得见她一副魂不在身的样子,有些好笑,关心:“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芒早诗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红酒,闻言,摇头道:“不会呀,菜很好吃。”

    “那你怎么无精打采,好像没有胃口的样子?”钟晴笑问。

    她只是想事情太投入,结果这模样在旁边人看起来是她很无精打采吗?

    芒早诗直了直腰,脸上扬起点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后,才玩笑着回话:“可能酒喝急了,有点困了吧。”

    钟晴难掩的心情大好,双眸含笑地也抿了口酒,“这酒不错吧?你要喜欢,待会儿我让人留一瓶给你。”

    芒早诗靠着椅背优哉游哉,似乎真瞬间被酒气熏了脑袋,丝毫没客气:“那敢情好。”

    而后,她总算注意到了钟制片今天的满面春风,芒早诗跟着她笑起来,问:“我听说为了顺利杀青,你这周都没能好好睡觉,怎么还这么神采奕奕的?”

    “拍摄如期结束的快乐可以抵消我的一切疲劳。”

    钟制片开心得有些过头,加上酒精的作用,没一会儿她的情绪愈发高涨,举起酒杯拉着芒早诗,说什么都要和她喝交杯酒,并且坐着喝不行,得站着。

    芒早诗其实真懒得站,但钟晴的大嗓门已经引得一桌人都看过来,她不能不给面子,于是边悄悄叹气边挪动着椅子准备起身。

    谁知这开心的场合酒鬼真多,芒早诗身体还没离开座椅,椅子就被在隔壁桌称兄道弟、轮流敬酒、醉意上头、手舞足蹈的一大哥按住了,大哥本意是自己喝多有点晕,身体控制不住往后歪斜了几下,害怕要摔跤,刚巧看见有椅子就想扶一把,但他又高又壮五大三粗,力道没掌握好,再加上脚步踉踉跄跄,“扶”就变成了“按”,“按”又变成了“撞”,几个动作一糅合,反正芒早诗连人带椅直往后倒。

    得亏原野坐在她左边,她一有动作,他就下意识护着,在她悬在半空即将要和椅子一起翻倒在地时,他眼疾手快,一手拉着她的手臂,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提起,带进了怀里。

    芒早诗被吓得不轻,整个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地紧紧抱着原野,在他胸前呼吸不稳地喘了几口气之后,才缓缓放松下来。

    等她回身查看时,已是满地狼藉——椅子倒在地上,绊倒了敬酒的大哥,大哥手里的酒杯脱手,酒水又全洒到了椅套上。

    在场的人被酒精侵袭头脑,一时之间全都发愣着,最先有行动的还是原野,他上前拉起了摔倒的人交给隔壁桌,又扶起了被撞倒的椅子,将被酒水浸湿的椅子挪开,然后把自己的换给了芒早诗。

    芒早诗心口还在怦怦跳,见状茫然地看着原野,吞吐半天,说出两个字:“那你……”

    “你先坐。”原野知道她想问什么,让她坐下后,他招手叫来了服务员。

    服务员搬走湿椅子,送来新椅子。

    下一刻,这一桌站着的人又只剩钟晴了。

    她瞅瞅自己手里的酒杯,瞧瞧酒还没喝就坐下的芒早诗,还想不依不饶:“酒还没喝呢。”

    跟她正好坐对面的张梦寒看不下去了,抬手招呼她少喝点,“钟制片今天喝得有点多了,坐下吧,小心再有人摔。”

    张总都开口了,钟晴肯定得安分点,她在听话坐下的短短三秒间想了很多——自己是不是闹得太过分了?张总是不是因此没吃好饭?她这时候敬张总一杯合适吗?应该不合适,张总都让她坐着了……

    钟晴想来想去,抬起脸第一个看向张梦寒,觉得好歹得用眼神跟张总表示一下歉意时,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在看她。

    钟晴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发现张总在看……芒早诗?

    张梦寒很快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嘴里的菜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芒早诗和原野方才的画面——原野对芒早诗的关注,那么及时精准的帮助,那么自然紧密的拥抱,两人完全没有一丝生疏的气息或慌张之后的尴尬客气,原野处理一切,芒早诗平淡地接受,好似……这就是应该的。

    她之前就听说过,这两人在合作这部戏之前就是认识的。

    并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好像问过原野有没有女朋友,原野当时说,有。

    —

    杀青宴吃到一半,张梦寒说要去洗手间,起身绕到桌子对面,凑到芒早诗耳边邀请:“芒编剧要一起去吗?顺便有几句话跟您说。”

    一旁的钟晴十分意外,张总和芒早诗什么时候熟到能相约去厕所了?

    芒早诗比钟晴更意外,她和视界的合作到今天便正式结束,整个合作过程中,她和这位张总也没说过几句话,怎么会……

    不过她并没拒绝。

    等出了宴会厅,张梦寒忽然改道说不去洗手间了,想和她出去走走透透气。

    芒早诗便立刻感觉到事情不简单。

    往酒店外走的途中,张梦寒的所有提问都像闲话家常:“芒编剧现在是住在哪个城市啊?”

    芒早诗听她这称呼听得别扭,“您叫我早诗就可以了,我目前定居在北洲。”

    “是北洲本地人?”

    “不是,我是奈川人,在北洲读大学,毕业后就留下来了。”

    “读的哪个大学?”

    “北洲电影学院。”

    “专业就是戏剧文学?”

    “是。”

    “老师是?”

    “陈洁老师。”

    “哦,原来是陈老师,你是她的学生,怪不得你这么优秀,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

    芒早诗勾着嘴角浅笑,对她调查户口般的没话找话深感无奈——咱就是说,没有想说的话可以不说,有想说的话就快说,为什么要在她与视界合作的最后一天来了解她的生平?

    张梦寒当然对她的生平没兴趣。

    两人出了酒店并没走多远,只在大门左侧的花坛前散着步,炎热的八月中旬到了晚上九点,空气总算不似白天那般闷热,时不时也会有一阵凉风袭来。

    这时段确实适合一直待在空调房里的人出来透透气。

    到了恰当的位置,张梦寒此次找她的目的才昭然若揭——张总口中的提问突然从了解她变成了每一句都离不开原野。

    “你和原野很熟吗?”张梦寒问。

    芒早诗陡然听见他的名字,愣了一下,才点头:“还行。”

    “你们认识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

    张梦寒缓慢向前走,“怎么认识的?”

    这三个问题接连一出现,芒早诗稍一回味,大概就明白了什么。

    她眉眼含笑,并没回答张总的最后一个问题。

    张梦寒瞧她一眼,“怎么?不方便回答?”

    芒早诗脚步停下,与她对视,坦然且礼貌地请她有话直说:“张总,这里已经够安静了,您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就不要绕圈子了,您可以直接问。”

    张梦寒看着路上车辆来来往往,绷直手臂伸了个懒腰,也挺从容地正式与她开始有效对话:“我问了,你就会答吗?”

    芒早诗淡声说:“看情况。您要是问到了隐私,我当然也是有权利不回答您的,对吧?”

    张梦寒闻言,斟酌道:“原野……算你隐私的一部分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梦寒笑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看刚刚我问你的个人情况,你全都能给出具体答案,但当我问到了原野,三个问题你一个都没有正面回答,给我的全是模棱两可的说法。”

    张梦寒的意思在这段话里几乎挑明。

    芒早诗受够了这样的互相拉扯,索性更加直接:“您是好奇我和原野是什么关系吗?”

    张梦寒很满意,又笑,“果然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

    芒早诗望着路灯映照下那一团又一团的飞虫,心情无故烦躁复杂起来,她几不可闻地深呼吸了下,“那我也不多说了,您也是聪明人,您的猜测自然不会错。”

    张梦寒垂眸,“其他事不知道,但在这件事情上,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

    “您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恋人间总会有些习惯成自然的动作,自己以为很平常,其实落在旁人眼里,有难掩的亲昵。”

    芒早诗沉思,她和原野之间有难掩的亲昵感吗?

    思来想去没想明白,她问:“您是指刚刚椅子倒了的时候,我为了不摔倒,不小心和原野抱的那一下吗?”

    张梦寒点头。

    芒早诗不以为意地笑起来,“您为什么不觉得那也许是我吓到了,下意识的举动?”

    “恋人和朋友的拥抱是不一样的,第一次和第无数次的拥抱也是不一样的。”

    张梦寒这话说得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芒早诗莫名叹了口气,藏了一整个拍摄期的地下情,因为杀青宴上一个意外的拥抱暴露了,真是让人不服气呢。

    “那您眼下想必是以原野老板的身份叫我出来的?”她直白问道。

    张梦寒“嗯”了一声。

    芒早诗明面上乖乖巧巧,语气里却又夹杂着些不耐烦的阴阳怪气:“您是想嘱咐我些什么呢?”

    张梦寒佯装听不出来她的情绪,只想强调她作为老板该强调的东西:“以公司给原野制定的发展路线,短期之内,我们不希望原野有任何绯闻或恋情,你们之间的恋爱、甜蜜、吵架、和好或分手,我希望你们自己保留这一切就好,不要以任何形式公开在任何平台上。另外,可以的话,你们也最好不要同时出现在任何公共场所。以免被人发现,影响原野的事业发展。”

    芒早诗眯了眯眼,觉得好笑又新奇,“您是在让我不要影响原野的前途?有没有可能,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对他的感情比您对他的感情要深厚得多,我或许才是最不希望他的前途受影响的人,您跟我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张梦寒依然端着老板的范儿,从容不迫地应对芒早诗逐渐开始激烈的言辞:“恋爱的感情千变万化,情人变仇人的故事从古至今一直在上演,相比较而言,白纸黑字的利益关系要稳固得多。”

    “那您知不知道,您有的那白纸黑字只能用来约束您的艺人,您管不到我的,就算我今天答应您,明天立马反悔,您又能把我怎么样?”

    “我当然不能把你怎么样,我找你出来,也不是觉得我能做你的主。我只是想告诉你,原野已经是一个艺人了,作为他的恋人,你如果真的爱他,真的想他好,正确的方式是什么。至于要不要按照这个做,选择权当然在你。”

    张梦寒当了十几年经纪人,面对过很多艺人的恋人,有想结婚的,有想曝光的,还有要给钱才愿意隐身而去的……经验多了,她就养出了能通过短暂交流知道对方是什么性格的能力,从而制定策略和话术。

    面对芒早诗,一味的强势绝对没用,话说到了就好,张梦寒相信她不是不知道好赖的人。

    “行,您的话我记住了,剩下的就不劳您费心了。”芒早诗耐心告罄,她提起身上碎花裙的裙摆前后扇了两下,“蚊虫很多,您的话要是说完了,我就先进去了。”

    张梦寒的话还剩最后一句,见对方想离开,她连忙说:“你就当这是个请求,你微博里转发的原野的那些唱歌视频可以删除或隐藏吗?”

    芒早诗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怕等原野红了,关注的人多了,会有人顺藤摸瓜找到他们以往的痕迹。

    芒早诗回身看她,没说答不答应她的请求,只问:“这样不会太掩耳盗铃吗?他因为唱歌视频上过热搜,总会有人记得的。”

    “只要内容没了,淡忘的人和不知情的人一定比记得的人多。”张梦寒说。

    —

    张梦寒之后没再回去杀青宴,她本就是有事顺路参加的,没打算久留。

    芒早诗一个人回到酒店,在一楼等电梯的时候,拿出手机翻看微博,点开一条原野的唱歌视频无声地看了会儿后,脑中浮现好多回忆,舍不得删除,但又觉得张梦寒的话不无道理,便想将其设置为“仅自己可见”,手指才点一下,操作还未完成,电梯就到了。

    门打开后,她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有一男人正从里面低头走出,此人身着黑裤黑T,大热天的还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刚从室外进来冒出薄汗的芒早诗,一边替他觉得捂得慌,一边又感觉哪儿有点不正常。

    等那人与她擦肩而过,芒早诗跟着他的背影看去,才发现他手里提着台个头不小的单反相机。

    芒早诗心一惊,脑袋里瞬间冒出一个念头——啊!狗仔!

    竟有狗仔一直蹲守到他们杀青,这敬业的态度,芒早诗是服的。

    当然,对原野与她是否也有被偷拍一事,她的担心也更重了。

    芒早诗本想立刻与原野交流此事,但一回到宴会厅,他俩都一刻不停地在敬酒与被敬酒之间忙碌。

    酒喝多了的人们四处奔走,加上音乐声,厅里早已变得十分哄闹。

    她喝到五分醉时,转头看原野,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在倒下一杯。

    芒早诗醉意上来,趁着他们的桌上没剩几个人留在原位了,便放肆大胆地拿过他的酒杯,鼻子凑在杯口闻了一下,“你喝的真酒吗?”

    “我喝的和你喝的都是一个瓶子倒出来的。”原野说。

    芒早诗把酒杯放回他面前,“那我这么晕,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我也有点晕,但还好。”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喝啤酒都会醉?”在她家,醉了还抱着她,动都不让她动。

    啊,他都忘了这事儿了,小伎俩被拆穿了。

    原野挑了挑眉,厚脸皮地笑着。

    芒早诗侧目看他,见他得意,低声骂了句:“小骗子。”

    不过,“小骗子”酒量好也有好处,之后再有人来敬酒,芒早诗就默默躲在他身后,装模做样抿几滴,让他借位置之便挡在前面去喝去应付。

    整场下来,只有江枫来敬的酒,她糊弄不了。

    江枫端着酒杯走过来,直直冲着她。

    芒早诗无奈地笑了下,才起身。

    江枫举杯敬她:“芒编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过跟你合作很愉快,我敬你。”

    芒早诗与他碰杯,酒杯比他放低了些,“谢谢江导,我也很开心跟您一起工作。”

    江枫被她的一声“您”逗得笑出声,“老朋友就别这么客套了。”

    芒早诗摇头,“不不不,该有的礼貌当然得有,并且我跟您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老朋友,还是论工作关系,比较简单清楚。”

    她的话成功地让江枫沉默了片刻,在拍摄结束的日子,他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的私人感情:“最开始听说要跟你合作的时候,我还挺期待的,我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情可以重新开始的。”

    “重新开始,难免会重蹈覆辙。”

    “不管是当年还是如今,一次努力的机会都不给,你也真够狠心的。”江枫笑起来,眼神却是苦涩的,他瞥了眼坐在她旁边的男孩儿,“还是机会都给别人了?”

    “现在聊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芒早诗也抿着嘴笑了笑,“江导好像有点喝多了,需不需要我请人扶你回座位?”

    江枫听出她赶客的意思,叹了口气,“真的连朋友都做不了?”

    芒早诗笑说:“您肯定不缺我这么一个朋友,而我想要迎接新生活的话,就没法儿跟您做朋友。”

    她话说得直白,江枫垂眸,缓缓点了点头,“明白,祝你幸福。”

    “谢谢。”

    芒早诗一口干掉杯中酒,喝完后脚步晃了下,江枫想扶,但被原野抢先。

    原野扶着芒早诗的肩膀,看着江枫伸出的手,同他说:“不麻烦江导,我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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