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宴会中走出,婉筠扶着太后在官道上缓步走着,宫人拿着宫灯在她二人身后隔了段距离跟着。

    “婉筠,你觉得是江南好还是这紫禁城好?”

    婉筠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也还是诚实地回答道江南好。

    太后隔了半晌,轻声低语,“哀家也觉得江南好,如果有机会哀家想一直生活在江南,远离这座宫墙。这满墙的红砖绿瓦可真高啊,外面的人想要进来,里面的人却想出去…”

    太后看着婉筠,认真问道,“婉筠,你怕吗?”

    婉筠轻叹一声,“阿沙何必如此,进了这宫里,能独善其身最好,但这宫中有几人的手心是干净的?怕有什么用,婉筠只求不愧自心,不愧阿沙就好。”

    太后深深的看了婉筠一眼,似要从这双眼中窥探更多,只是除了这句,再无其他。随后也轻叹一声,便无话走到寿康宫。

    太后与婉筠分别后,婉筠在卧房梳洗后,看着太后房里的烛火暗了,才灭了灯,躺进被里。

    婉筠躺在被里左右翻腾睡不着,便寻着月光,在身旁的木匣里,摸索出一枚挂坠,上面绑着枚狼牙。

    她拿着狼牙回到被窝里。

    婉筠拿它对着月光,月光穿透狼牙,十分好看。

    她开始想起儿时的事情。

    婉筠六岁时,京中举办年宴,皇上邀请了许多皇亲贵胄,蒙古贵族也在那时来了许多。那时她已和太后去了江南,太后念着许久未见皇上,便带着她一起入了京。

    宴会上,安乐和几位郡主邀请她去玩,她那时年轻好动早就不想待在宴会上了,便直接答应她们,跟着走了。安乐那时说她要玩躲猫猫,她将婉筠骗到后山,在路上就给婉筠的眼睛上蒙了白条,婉筠根本不知道来时的路怎么走。

    “你在这里数二十个数,放心,知道你是头次进宫,我们不躲远,就在这周围,很好找的。”安乐将婉筠安置在假石后,说完便嘻嘻哈哈地和那几位郡主跑开了。

    婉筠乖乖的数了二十个数,摘下眼上的白布。后山没几个人去,没有宫灯,只有那天上的月亮给婉筠照路,婉筠害怕地找了许久,没有找到那几人。

    她喊着,“安乐,我不玩了,你出来吧,我认输了。”一次没应她又喊了好几次,还是没应。

    她知道她被耍了,她看着空空的后山,风穿过树林,穿过空洞的山体,发出诡异的声响。

    婉筠害怕又委屈的哭了出来,来时,太后就跟她说紫禁城有很多猛兽,尤其在人少的地方,告诉她不要乱跑。

    她害怕,害怕她就要死在这里,她躲在山里,小声的哭,湿润的眼睛警惕地向四周观察,看着猛兽从哪出来。

    她不知道,在她对面的老树上,有个男孩一直在上面看完了底下的整场闹剧。他本也是不耐宴会,出来寻个清静,却没想,看到一个小姑娘被耍的场面。

    他发出一声轻笑,笑中带着些讥讽。虽然看见她被人欺负,但又不关他的事,他也不想管这些。而后闭上眼不再看她,靠着树睡觉了。树下不间断地在哭,哭得实在心烦,扰地他睡不着觉。

    他烦闷地坐起身向山洞中看去,看见女孩左顾右盼的那双眼睛,湿漉漉的,让他不禁想起了家中的小妹,心中生出一股怜悯之心,暗自摇摇头叹道,“罢了,把她赶紧送走吧。”便从树上跃下,走到她身前。

    婉筠听见树枝被踩断的声音,然后看见一团黑影靠近,她以为猛兽来了,哭得更加厉害。拿紧手里的木棍,对着那团黑影舞动,尖叫道,“不要过来!”

    男孩皱眉厌烦道,“别哭了,都快吵死了。”又讽笑一声,“果然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真是没用。京城的贵女就会哭哭啼啼的,不像我草原儿女从来都是有泪不轻弹。”他向她走近,看见她手里的木棍,笑意更浓。

    “怎么?你是打算拿着这个破木棍攻击我吗?”婉筠借着月光看见了他,披散着卷曲的头发,身上着蒙古服饰。

    她看见是个人,松了口气,听出他话里的讥讽抹了把脸上的泪,站起身来面对他,怑装淡定地质问,“你是谁?”

    “若不想留在这,就跟我走。”男孩答非所问,扭头走了,婉筠忙着要离开这鬼地方,也来不及再问他什么,赶紧跟在他身后,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安静的走着。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来这个地方干什么?”她指的是后山。

    男生没有理他,闷头往前走。

    “我是被骗过来的,她们可真讨厌。早知道就听阿沙的话了,她说这些地方猛兽特别多,刚刚我都快被吓死了。”婉筠见他不理自己就自顾自地说着。

    “就算有猛兽也该被你吓跑了。”男孩暗暗嘲讽道。

    婉筠没理他话里的嘲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在那的,你有没有看见那几个人?”

    男孩扭过头来问道,“看见了,但是你就只会光说她们吗?”

    婉筠怔住,没懂他的意思。

    男孩看了她一眼,说道,“如果是我,我会让她们付出代价。”

    男孩这时领着她上了城楼,那里可以俯瞰整个紫禁城。“这次只是把你骗过去,下次如果把你骗过去还要杀你,只怕你怕是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

    婉筠听着他的话沉思起来。

    他从他身侧拔出一把匕首,“我们草原人身上都会随身带着一把,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命,随便给了别人。记住,活着最重要,无论用什么方式。”

    男孩看着她,夜空这时绽放出绚丽的烟花,万家灯火庆祝着新的一年的到来,烟花映在男孩的眼眸,似星辰大海。

    婉筠似懂非懂点点头,点头时正巧看见了男孩脖子上的狼牙,烟花被映在上面。

    她指着那枚狼牙,笑着说道,“你这个可真好看,烟花全被它收进去了。”

    “你喜欢?送你就是了。”他摘下狼牙,伸到她面前。

    “不不,你一直随身带着,想必对你很重要,我怎能乱收。”婉筠摆手道。

    “这枚狼牙是我猎第一头赤那时拔下来的,但它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会猎更多更强壮的赤那。既然你喜欢,送给你吧,当做新年礼物。”

    婉筠红着脸从他手中接过,笑着点头。“谢谢你,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小世子!小世子!”

    声音离城楼还有一段距离,婉筠听不到,但男孩已经听到了,他简单匆忙地跟婉筠交代,“从这里下去直走,你就能回到宴会了。我出来已经很长时间了,额吉一定在寻我了,有缘再会吧。”说着转身就跑走了。

    “诶。”婉筠还没说完,他就跑的没了影。她想说她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知道你的年龄,以及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小就会打狼了,她还没有给他送新年礼物呢。

    婉筠独自看了几眼烟花,就也从城楼下去,回到宴会。但她路过男席时,远远的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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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筠躺在被里,看着狼牙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把它握在手心,想到太后在官道上对她说的话,她想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活下去,无论用什么办法。”她一直记得他说的话。

    手心中的狼牙仿佛还留着男孩的余温,婉筠就这样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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