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嫣告诉她,冷光城与那个叫清风的人有关时,她的确有见见这个人的打算。

    不过比起这个人,她更想见见乌霜。她倒要看看这个“清艳动天下”的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这位坐拥十几城的一庄之主不遗余力地捧他。

    “依你所讲,这个人戴着层层面具,不将他的面具一层层剥下来,见他的壳子能有什么益处?”风月从窗子向外看,十里河廊的后半夜,原本繁盛的人群已散了七七八八,不及来时热闹。沿河两边的门市上仍张着灯,烛火彻夜不熄,朝远处望去仿若一条盘旋在河岸的长龙。

    “乌霜今晚会回天外飞仙吗?”

    “谁知道?若回的话,算算时辰,差不多就是这时候了……哎,你去哪?”

    风月自窗子飞出去,她是有些厌火的,倒也不是怕,只是不爱过亮的明火,便在远离灯火的山壁上漫无目的地转了转,竟真让她碰上了一个有必要见一见的人。

    那人一身玄衣,挺拔的身段,是乌霜。

    因为落嫣的关系,风月见过他几次,从八九岁的孩子到十几岁的少年。记得他年少时五官英秀,如今眉眼和身量一路正常发展,果然长成了一个模样拔尖的俊俏青年。

    不过比起他的相貌,风月对他腰间的剑更感兴趣。

    她一眼就感觉那是一把好剑,那剑的鞘极为讲究,比她见过的所有宝剑的剑鞘都要好,里面若是不配一把惊世好剑,简直都要对不起这做工及握它的人了。

    这样的好剑不见见就可惜了。

    风月自山壁上落在他面前,宽大的衣摆覆在地上,“你的剑是把好剑,给我看看。”

    乌霜诧异了,一是想着锦都城已经乱到这程度了吗,又是人贩子又是劫匪;二是惊讶竟真的有劫匪抢到他头上?

    他竟然还有点高兴,扬声笑道:“你若有本事从我手上拿去,我便送给你。”

    但凡敢说这句话的人,都是艺高人胆大。毕竟此话一出,就给了别人空手套白狼的机会。

    “我只看看,不夺你的剑。”

    她的声音很清冽,如白雪覆盖下的冰水冲过石子,干净清泠,又透着几分砭人肌骨的凉意,教人听着着迷却不敢冒犯。

    这声音很年轻,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压迫之感。

    乌霜一笑,将剑抛起,挽了个漂亮的弧度,又放回自己腰间,邀请之意不言而喻。

    他正嘴角勾着笑,刚刚还在几丈开外的红衣竟已到了眼前,简直行如鬼魅,乌霜来不及惊讶,本能动作快过思维,腰身一偏,手指与剑悬悬错过,只勾去了他腰间一块玉佩。

    好险,乌霜竟有余惊的感觉,是要多强的人,才能给他这种压迫。

    风月落空,伸手再去拿,她并没有拼命的想法,也动多少内劲,纯手上招式与他争锋,乌霜一惊之下早已回神,电光花石互相拆了数十招。

    近身之际,乌霜借着薄薄月色看清了这张脸,只是一瞥,竟让他看呆了,那一眼的惊艳着实动人心魄,一瞬的分神已让他落了下乘,他生生挡了一式被震退几步远,有些怔怔地,“你长得……好像我奶奶。”

    “你奶奶有这么年轻吗?”飘来的声音并无任何气恼或嘲弄,只是简单的疑问。

    然而就是这一晃神,他又不确定了,最后一次见祖母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剑,何必与我动手。”

    你想看,别人便得给吗?乌霜懒得纠正她的逻辑,扬手将剑抛过去。

    他识人大多数时候凭感觉,就像风月第一眼就看上他的剑,他第一眼就觉得,这朋友他交定了。毕竟这江湖上能认认真真跟他动起手的,算来算去也不超过五个,今天莫名其妙碰上一个,竟有点相见恨晚。

    宝剑入手即见厚重,这是一柄重剑,成年健壮男子双手不一定拖得起,风月单手接过,端详了半晌,抬手抽出了剑身——

    长剑出鞘,寒锋乍现,一剑霜寒动九州。

    “好剑。”

    并非耀眼的亮银,整个剑身,乃至开锋的剑刃都是苍重的古铜色,那锋寒之气却令天光失色。剑身比普通长剑宽出许多,其上雕刻着对称花纹,透着苍然肃穆之感。

    长剑寒凉一片,风月握着它,就像握着一块寒冰。她看着手中的剑,缓缓抚过剑身,眼中流露出惊艳,“炽寒。”

    古月国神剑,炽寒。一重炽烈一霜寒,一刃斩魔一诛仙。

    “古月国神剑总共才只有九把。”有几个还不知所踪。

    风月将剑抛回去。

    “炽寒剑是我祖母送给我的。”

    倒也不算糟践了这把剑。

    风月年岁不大,却有一股老成之气,因她自幼便是庄主,常被四主教导注意仪态,性子又沉稳,便真有几分庄肃之感。普通生人是不敢近她的。

    不过乌霜并不是普通人,收好剑,十分熟练地勾肩搭背,“一起喝杯酒吗?醉香楼的老板还给我留着一坛陈年佳酿。”

    风月并不懂世俗的规矩,因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任他搂着,心想正好是个机会,向他打听那位清风及冷光城的消息。

    越往靠近长街的地方走,人声越密集,酒肆前的幡旗在淡淡夜风下不疾不徐地招摇,有身着单薄轻纱的女子站在门口,往花柳街招揽客人。锦都城十里河廊的热闹,即便是深夜,也是寻常小镇远不能及的。

    一进醉香酒楼,老板便亲自将两人引上了二楼的雅座。看起来乌霜在这一片儿是常客。

    风月多打量了他几眼。乌霜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乌华山庄是个异类。

    以清明山庄为首的内境认为它是从属外域的敌人,被沐桑皇朝统治的外域则将他当做内境的势力。乌华山庄本身则是个毒瘤,管它什么内境外域,能吞下的土地都是它的地盘。清裳在位时,因它残暴扩张,两个山庄摩擦不断,不过几乎都是清裳压着一头。清轩上位后,割让内境六个城喂给乌华,双方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十几年来相安无事。

    四主常跟她说,清明山庄——当然是清轩占领前的清明山庄——与乌华山庄向来正邪不两立。在他们的观念里,乌霜与其父乌苏完完全全就是反派中的典型。

    可是乌霜,丝毫不像是邪恶的人,甚至不像是一庄之主,他看起来只是个带着英侠之气的贵公子。

    而且这位贵公子为人豪爽,丝毫没有架子。

    乌霜自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十分好客地为她斟了酒,风月瞧着那酒杯,却不动,“我不喝酒。”

    清仁跟她强调过,酒是穿肠毒药,是万万不能碰的东西。

    “江湖人怎么能不喝酒?”乌霜遗憾地笑道:“美酒无人分享真是一件憾事。”却也并不勉强。

    “我还未谢你救我。”

    “谢我?”

    这时他才知道,眼前这人竟是荒域大名鼎鼎的绝代魔女,风月。

    乌霜觉得这世界真是奇妙,你跟你朋友在湖边散步,恰巧救了一个被人伢子拐卖的少女,而那少女恰好是艳杀天下的魔教教主风月,这种事情的概率有多大?

    没错,四天下之一的艳杀天下,因一个身穿血色锦衣杀人如麻的魔女而得名。

    风月山庄突然在南境崛起,沐桑皇朝曾派兵剿杀过几次,然而无论是派去三千人,或是三万人,都在踏入南境后一夜间被屠了个干净,连山庄的影子都没碰到。皇朝在死人堆里只挖出来这么点情报:一个血色锦衣如魔如魅的人。连是男是女,何种样貌都没问出来。

    于是乎,这么一个艳杀天下的魔教妖女就流传开了。

    “一夜屠尽八千人,这么离谱的只会出现在话本里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不知道。”风月认真道:“我没数过。”

    “居然真是真的……”

    “你做不到吗?”

    乌霜差点被酒呛到,这不是做到做不到的问题。

    “风月魔教……你的真名是什么?”乌霜好奇地问。

    “是风月山庄。”风月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不是妖女,也不是魔教教主,我是风月山庄的庄主,我叫风月。”

    乌霜愣了一秒,随后笑得前俯后仰,一边笑一边解释,“没什么,我只是哈哈哈哈哈……我只是没想到有人叫风月。还有风月山庄哈哈哈哈哈……”这名字乍一听,还以为做的跟十里河廊的藏花阁一样的生意。

    “你真的是风月,我是说……魔教妖女的传说流传得有二十年了吧。”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六七的模样,乌霜有一瞬怀疑起她真实的年纪来。

    风月冷静地等着他笑完。她不说话的样子颇有几分端肃,乌霜很快便笑不出来了。面前的人是个人物,没有必要跟他说说笑笑解释自己的身份,她找上自己想必也不是为了喝这醉香楼里的百年佳酿。

    “不知美貌的风庄主找上我所谓何事?不是只为了看看我的剑吧。”

    “我想向你打听个人。”风月开门见山。

    “你说。”乌霜端了酒杯。

    “清风。”

    乌霜嘴里的酒一口喷出来,“看来今晚的夜宴成效显著,连大名鼎鼎的风庄主都对他感兴趣。”他嘴上调侃,心里却清楚,清风以冷光城的功劳被引荐,那冷光城不正是风月山庄的地盘么。

    “是的,我跟他是朋友。”乌霜笑道:“你想打听什么?”

    “他是清明山庄的人。”

    “我知道。”

    “那你还拿他当朋友?”

    “他是好人。”

    风月忍不住笑道:“你是好人吗?”

    “坏人。”乌霜也笑,“只是我觉得他适合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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