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高考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岭,事实上,对于学生们来说,这道分水岭,早在高考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高三第二学期,开学后林秋发现,班上有几个同学没来报到,这几个同学成绩都不怎么好,属于那种几乎不可能考上大学的学生,老师们没有对此特意交待些什么,学生们私下里议论纷纷。

    据说某某自己不想读了,已经跟同乡外出打工去了,某某在校外谈了个男朋友,没有心思读书了,某某被爸妈送去学技术了···这些消息不知真假,大家最开始聊的颇为起劲,不过没过几天,兴致便渐渐退了,教室后面的黑板上,高考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小,课堂上,老师争分夺秒的想把知识要点塞进学生们的脑袋里,学生们又重新投入紧张的学习之中。

    已经退学的学生,还在求学的学生,大家已然走在两条不一样的道路上。

    开学大概半个月后,中午休息时间,林秋和姜茹茹一起来到学校食堂吃饭,这个时候,天还是非常冷的,餐盘拿在手里冰凉凉的,打完饭,找到位子后,林秋将餐盘放到桌上,然后坐了下来,她没有第一时间吃饭,而是——将手塞进尚有些温度的外套口袋里,先暖和一下,对面,姜茹茹也是这样做的,两人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中间是一张白色餐桌,餐桌上摆放着刚打来的热腾腾的食物,周围是闹哄哄吃饭的学生们,两人目光对上,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喜感,便齐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吃饭的时候,林秋将装在口袋里的手机拿了出来,她平时上课的时候,基本上一直将手机静音,装在口袋里,或者放在书包里,想起来的时候,会拿出来看一眼,想不起来的话,就等想起来的时候再看,反正会用手机联系她的人也没有几个,联系她基本上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大多时候,她打开手机,手机通常都保持原样,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信息,她手机最常用到的功能,其实不是接打电话,收发信息,而是看时间,定闹钟,或者查英语单词。

    林秋一边吃饭,一边点亮手机屏幕,非常意外的,她手机屏幕显示,她有一条未读信息,信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对方说自己是王炙,她的手机号码是他向同学打听来的,他问林秋中午能否在IvY见一面。

    这条信息是一个多小时前发送过来的,IvY是学校附近的一家休闲复合餐厅,餐厅面积大,装修精致,看起来颇有情调,售卖一些咖啡、奶茶、甜点或者意面等物,对于学生们来说,这家餐厅的餐饮价格是有些高的,普通学生通常不会来这里消费,不过,一些学生情侣,却会偶尔光顾这里。

    王炙就是班级里已经退学的几个学生之一,林秋不知道王炙是否已经到了,又是否还在餐厅里等她,她犹豫着回复了三个字:“刚看到。”

    信息刚发送过去,对方立刻回复:“那等会儿见?我在Ivy等你。”

    考虑了一下,出于好奇,林秋回复:“好的。”

    走出学校大门,穿过斑马线,走到马路对面,LvY餐厅就在这条马路旁,沿着马路直行两三百米就到。

    今天天气非常好,蓝天白云,正午时候的太阳暖融融的洒落在林秋身上,林秋不由的感到一阵松散惬意,她双手插兜,慢悠悠的朝目的地走去。

    林秋看到王炙的时候,王炙正站在LvY餐厅门口,靠近马路边缘处,行人在他身后走来走去,他低着头,用脚碾磨脚下的小石子,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林秋走到王炙身前,看到有人在他身前驻足,王炙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王炙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色短款羽绒服,黑色休闲裤,黑色运动鞋,他看起来远不如在校时那样青春张扬,他显得有些没精神,或许,对于这样一个在很多师生眼中,成绩不好的“坏”学生而言,提前离开学校,也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林秋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棉服,蓝色牛仔裤,白色休闲鞋,她还是跟往常一样,将头发全部束在脑后,额前细密的绒毛乱翘,但曾经她脸上的那些疲惫、萧瑟、黯淡···都好像被悄然抹去了,她正在焕发光彩,王炙苦笑了一下,转身看向LvY餐厅,道:“我们进去吧,一起吃顿饭,我请客。”

    林秋也同样转身,看向LvY餐厅,随后,她摇摇头,道:“抱歉,我刚才已经在食堂吃过了。”

    王炙低头,眼神有些黯然···或许是看到了她疲惫面容下的优越五官,或许是出于某种怜爱或者拯救心理,或许是她偶尔感到松快时,露出的那一抹笑容···总之,王炙喜欢上了林秋,他兴冲冲的给林秋写了一封情书,却被林秋毫不留情的拒绝,出于羞恼,为了自尊,他对林秋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自此,两人虽然同在一个班级,但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而现在,他退学了,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无法见到林秋,冲动之下,王炙给林秋发了一条信息,约她见面,出于某种隐晦的心理,他将见面地点定在这家情侣餐厅···可惜···王炙摇摇头,再度苦笑了一下,随后抬头,看向林秋,道:“那我们一起走走吧。”

    两人并肩,沿着林秋来时的路,往回走。

    与此同时,马路对面,一家奶茶店前,蒋逍点完单后,往旁边站了站,让排在他后面的祁揽青点单,祁揽青却好像被远处的某样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侧身站着,看着远处,一动未动,蒋逍下意识的在祁揽青肩膀上拍了一下,“快点,到你点单了。”说完,他才朝着祁揽青刚才看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他微微瞪大了眼。

    祁揽青回过神来,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往前走了一步,按照往常的习惯,对店员道:“热可可。”

    店员一边在屏幕上操作,一边问:“一杯是吗?”

    顿了一下,祁揽青道:“两杯。”

    一边是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引擎声,汽车喇叭声,不断地响起,一边是开门营业的商铺,音乐声、说话声、招呼声交织在一起,林秋和王炙两人,走在马路和商铺中间的人行道上,周围喧闹极了,两人之间却静谧非常,两人都没有说话,王炙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道:“以我的成绩,是不可能考上大学的,我父母觉得,我继续待在学校里,也是浪费时间,所以我就···我过几天就要去我舅舅那里上班了。”

    如果林秋是一个有着非常丰富的社会经验的成年人,她可能会告诉王炙,条条大路通罗马,人生不只有考上大学这一条路,人生的容错率其实大到人们难以想象。

    可林秋不是一个有着非常丰富的社会经验的成年人,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她的眼界没有那么宽阔,她的眼前也只有考上大学这一条明确的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秋动了动嘴唇,最后,她干巴巴的说:“班上有好几个同学跟你一样。”

    王炙:“是周浩他们几个吗?我听说过一些。”

    林秋点点头。

    王炙:“班上人是怎么说我们的?”

    林秋挑挑拣拣,将她听说过的一些关于他们的小道消息,跟王炙说了一下,班级,是两人的交集,聊起这段时间,班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两人之间,话渐渐多了起来,时间就是这样奇怪,当你想要时间过的慢一点的时候,你往往感到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学校门口——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王炙在马路的这边,停下脚步,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王炙微微垂着脑袋,没有说话,林秋想了想,道:“那么,再见。”

    “还有,加油!”

    王炙没有什么回应,就像他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依然微微垂着脑袋,恰在此时,红灯转绿,林秋看了看王炙,最后说了一句“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便朝马路对面走去。

    林秋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王炙的声音,他大声喊道:“林秋,对不起。”

    “再见!”

    “还有,加油!”

    林秋转身,朝他笑了笑,然后挥了挥手,接着,她再次转身,继续穿过马路,朝学校大门走去。

    王炙看着林秋的背影,眼前渐渐模糊一片,他清晰的感到,他失去了什么,他的爱恋成空,他的学生时代结束了,他的青春,也落幕了。

    林秋穿过马路之后,恰好碰到也刚好走到这里的祁揽青和蒋逍,蒋逍立刻道:“我先回宿舍了,你们聊。”说完,他拔腿就跑,活像是背后有狗在追他一样。

    祁揽青转头看了仍然站在马路另一边的王炙一眼,然后才和林秋一起,并肩朝校内走去。

    林秋莫名感到有些心虚,她主动开口:“你看到啦?他是我的一位同学,他···他退学了,他约我见一面。”

    祁揽青:“他为什么约你见面?”

    林秋:“我想···可能是因为他曾经喜欢过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林秋微微仰头,看向祁揽青,祁揽青只是一边喝着热可可,一边瞥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林秋:“当然,我早就拒绝了他,我们今天只是聊了聊······”,校园里,阳光笼罩着两人,少年个高腿长,一手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一杯刚才打包好的热可可,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杯热可可,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喝着热可可,少女走在他身旁,不断地说着什么,突然,少女感到脸上一热,她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的用手去触摸,却摸到了···她意识到那是祁揽青的手,他拿着那杯打包好的热可可,并将它“贴”在了她的脸上,与此同时,祁揽青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拿好了,别掉到地上去了。”

    祁揽青抽出了手,然后接着说道:“到你宿舍了,快进去吧。”

    林秋拿着那杯热可可,回到宿舍,她爬上了床,脱去外衣,然后钻进被窝里,她趴在床上,打开了那杯热可可,然后喝了一口,香浓可口的液体弥漫她的口腔,她品尝着嘴里的滋味,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颊,那里要比刚才,更加热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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