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回院与疏落居确实离得近,毒酒送到的很快。

    彼时燕峥正一个人坐在桌前,提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院落内一如既往的安静,只听见一旁桑阳磨墨的细微声响。

    知棋从外头走近,只远远看见燕峥那画上似是一女子,场景不似在京城之内,好像身在关外。

    他并未细摹女子的容貌,但看身形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中握着一把弓,行动姿态潇洒肆意。

    不知为何,知棋总觉得这人身段有些像楚执宜。

    可偏偏,她根本就没有见过楚执宜有骑马射箭的时候,燕峥便更不可能瞧见了。

    她有些纳闷,等她再走近,想要细细看看时,燕峥便将那一幅画仔仔细细地收回去了。

    态度之认真,动作只小心,知棋很难不怀疑这画中人是他珍视之人。

    只是可惜,看不到了。

    知棋将那壶酒从托盘中递过去之时,心中仍是忐忑不安。

    燕四之前看着总是一副对楚执宜言听计从的模样,可面对死亡之时,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万一他抵死不喝便不好了。

    “燕……燕四公子,这是娘子要我给你送来的酒。”她颤着声音将那壶酒递过去,银质酒壶落在木桌上,发出闷声。

    燕峥面上看着平静如常,沉着眼眸望向那壶酒。

    他脸上一贯的沉静,但知棋总觉得自己能从那细微的眼神变化中看出些什么情绪,今日看到的,却是一滩死水,古井无波。

    “是,她送过来的?”

    “不错。”知棋颤着声音回应道。

    她厌倦他,燕峥一直都知道。

    前因后果想起来其实很简单,楚执宜留他,是因为他可以为她做药人。

    可如今,连这最后一点作用楚执宜都不愿意要,宁可杀了他,她得恨他到什么程度?燕峥手脚都是麻木的。

    抬起手,他就要去取那壶酒。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道女声:“这是做什么?”

    “你身子不好,这种烈酒不能喝的。”楚江婉皱眉看着桌上的那一壶酒,她手中提着个食盒,正往居住走来。

    她的突然出现,打断了燕峥,也叫知棋有些慌乱。

    燕峥手中的酒壶并未松开。

    楚江婉走了过来,一手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了过去,口中还不忘念叨:“还不松手,是打算喝坏了身子?二妹妹流水一样的补品往这里送,你也忍心叫她的用心白费?”

    她口中的“二妹妹”一出,房间内更是安静。

    不远处一直没出声的桑阳,适时开口道:“哈哈哈巧了吗不是,这酒正是二娘子送来的呢。”

    屋内的几人不仅没觉着他这句话好笑,气氛反而更加诡异地冷了下来。

    唯有楚江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无奈地笑了一声:“执宜不懂事,你也不能事事都听她的,这酒今日我带走了,你们谁也别想喝。”

    语罢,楚江婉便拿着那壶酒离开了,只留下了一脸沉静的燕峥和茫然无措的知棋。

    知棋只觉得,她现下比来时还要慌乱一些。

    酒壶被楚江婉强行的挨揍,她只能不尴不尬地朝燕峥笑了笑:“那……我先告退了。”

    燕峥点头。

    一直到匆匆从疏落居离开,知棋都没有看明白燕峥的眼神中,到底是什么情绪,总觉着是和往常不一样的。

    她办砸了事情,到了芳回院只能低声同楚执宜将方才的经过细说一遍,最后嗫喏道:“娘子,要不我重新取一壶酒送过去?”

    楚执宜并未立即回答她。

    “娘子?”知棋没忍住又喊了一声。

    她觉着今日定然是自己犯了什么霉头,要不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这副表情,偏生她一个也看不懂。

    “不必了。”楚执宜终于开口,目光也淡漠地落在远处。

    知棋有些疑惑:“不、不必了?”

    “嗯,他挺命大的。”楚执宜轻嗤了一声,她头疼得厉害,此时已没有心思再想旁的事情,索性朝知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提此事。

    知棋询问道:“那酒可要我去取回来?”

    事情没办成,她这会儿格外忐忑,生怕楚执宜一会儿变脸,连她一块儿拉出去葬了。

    “长姐平日里又不会喝酒,这酒她要今日没送回来便是……”

    楚执宜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就是拿去扔了,总不会自己喝了或是送人,你去吧。”

    知棋见状只好退下。

    这日的事情之后,楚执宜再未曾去过疏落居,也未让底下人再来报过疏落居的消息。

    与那日一般的梦境却没少出现,楚执宜实在心烦不过,眼下也生了些乌青。

    教习嬷嬷这一月里每几日便来府中一次,楚执宜也实在没有心思再想旁的事情。

    几次失败之后,嬷嬷大约也发现了楚执宜在女红一门上实在天赋不佳,她信奉没有教不好的规矩,只有下不够的功夫,因此对楚执宜的要求更严厉了。

    月末后,要帮苏钰取血的日子又到了,燕峥上次手腕上的伤处已经养得差不多,疤痕也已长好。

    见着只有知棋一人推门进来之时,他还是不免失望了片刻。

    知棋以为那日的事情过后,燕峥至少心有怨言,可见他仍是那副模样后,知棋也不知自己该作何想,她只冷静地将燕峥的手腕再一次划开。

    不同上次,这次需要做药引的血还要多一些,取完后,燕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许多,他仍是一声不吭。

    待到取完血后,燕峥才出声:“她是生我的气了么?”

    “什么?没,没有。”知棋本收好了器皿,正往后退,因他这句话,险些绊了脚,轻磕碰在了桌脚上,她一抬头,正撞向燕峥忐忑而关切的目光。

    “是我送的那枚玉佩,惹她不高兴了?那是我燕氏一门传家的玉佩,我如今身无长物,唯有此玉佩足鉴我心,你不说话,是她不喜欢那枚玉佩吗?”

    楚执宜根本连那枚玉佩看也没看见。

    对于这事知棋心中有亏,自然不敢直接同他说出原因,便只看着他轻轻摇头:“公子莫要问了。”目光犹豫而慌乱。

    这样的眼神落在燕峥眼中,几乎便是默认了他的问话。

    他眼中的期待也在这一刻被消磨掉了,燕峥扯了扯唇:“我知道了。”

    “公子还是早点歇息吧,你现下身子虚弱,不宜多说话。”语罢,知棋便匆匆从疏落居离开了。

    燕峥望着她的背影离开。

    他以为是自己太过着急了,惹了楚执宜不快。

    他早应该知晓的,楚执宜并非那等寻常女子,她也从未想过早早的与人定下终身这件事情,可他的终身,却在他开始这一世的时候,便已选定是她了。

    她若不愿,他便只能等。

    留在一个她一转头便能看到的位置,等她的心意回转,或是清晰。

    燕峥这般无望地想着。

    京城的深秋夜里凉,燕峥上次的伤病落下了病根,在这样的夜里总是会咳嗽,睡得并不安稳。

    他被噩梦纠缠,几次醒来,听见外头风声浮动,又好似有凉意落在身上。

    梦中的楚执宜与现实中全然相反,他们亲密无间,也无话不说,燕峥不自觉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便很快闭上了眼睛。

    做梦总是最消耗人精力的,次日醒来的时候,燕峥便觉得自己吹了冷风,喉咙紧了紧,有些隐痛。

    “昨日夜里可是开了窗?”他出声问道。

    桑阳有些莫名地摇头:“公子身子骨弱,这几日夜里太过寒凉,我自然不敢开窗,公子可是夜里冷了?”

    “那莫不是夜里被风把门户吹开了,待会儿我请人来仔细检查一番,若是公子冷,再换一床厚被子便是了。”

    燕峥闻言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了,也不是很冷。”

    桑阳听着有些莫名,怎么说着说着,就变了脸色呢。

    莫不是真给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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