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燕峥病了。
他这一病来势汹汹，直接躺倒在床上，连往日起来活动的力气也没有。
桑阳便忙活了，又是请医师，又是为他煎药，可偏偏燕峥的病就是好得格外慢，问过医师，只说是那一顿鞭笞加上牢狱之灾伤了身子根本。
燕峥如今只是稍微吹风着凉便能直接卧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医师为他开了方子，又好好地吃了几日的药，可他却病得更重了，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就连脸色也如同刚受刑那日的苍白。
楚执宜每日为教习嬷嬷的事情心烦，又有个继母整日在她跟前念叨女子立德的要紧，想法子要为她再请一位教书的先生，她便更没空闲关心旁的事情了。
上次楚执宜同知棋说过，疏落居的事情今后不必来报她。
是以这次燕峥病重的事情，还是楚江婉派了人来知会楚执宜，她才知道的。
楚江婉性子温和中带着些胆小，具体表现在，她让人来禀报时，说得是燕峥人只怕是不成了。
楚执宜不知她是不是故意如此，但依照她对自己的了解程度，倘若只说燕峥染了风寒，楚执宜是定然不会亲自来看他这一趟的。
上一世的那些梦境不断地在脑海中侵扰着她，楚执宜多见燕峥一面，她便多一次坚定对他的杀心。
听到侍女禀报燕峥不成的时候，楚执宜心中竟然是一片茫然。
她没有恨意消解的快感，只觉得一切都结束得太快，她连跟燕峥将那些爱憎情仇尚且没有说清楚，他便轻巧离去了。
可若真要说，她又能和燕峥说什么？
楚执宜沉默着走到了疏落居，燕峥在看到她的时候，面露惊喜。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将这份惊喜的情绪掩盖，逐渐拉平了嘴角。
楚执宜在一旁问过医师燕峥的情况，不过是风寒，长姐专门派了两个侍女来通报，又是重病，又是时日无多，她还以为燕峥已经咽气了呢。
她并没有错过燕峥方才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很快将之前的乌龙抛之脑后，眼下她更好奇另一件事情，燕峥这人当真是没脾气的吗？
还是说他想要利用自己，便这般不择手段，哪怕被辱至此，也依旧能装得出来。
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是的。
一时的深情装得出来，可连所有的微表情和下意识的动作也能装出来，那这人未免也太费尽心机了。
楚执宜垂眸看他：“燕峥，我很久没来看你了。”
“我知道。”
燕峥的表情平静，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两世在楚执宜印象中都清冷的燕峥出现委屈其实是很违和的。
或许是燕峥的表情很淡，又或许是他真情流露，这样的情绪都让他在楚执宜面前多了一丝吸引力。
燕峥是真的以为她不喜欢他送的礼物，此刻哪怕她站在自己面前，燕峥也不敢问，怕彻底惹恼了她，她便再不来看自己了。
楚执宜便没有这些顾虑了。
“那日我让人送来了一壶酒。”楚执宜想了想，提起了这个话端。
“嗯。”燕峥低低应了一声。
“我当时送那酒过来是……”
楚执宜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燕峥打断：“你长姐那日来时已经说过了，你行事不拘一格，便忘了伤者饮酒于身子无益，我不喝就是了。”
这是燕峥头一次这样匆忙地打断她说话。
楚执宜从他闪躲的目光中看出了逃避的意思。
那一瞬间，楚执宜忽的明白过来，燕峥其实什么都懂，知道她的厌恶，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活，也知道送那酒，是她动了杀心。
可他偏偏不往这里想。
燕峥连对她生气都没有，他在自己骗自己。
就连此刻同她说话，也试图将这件事情揭过去，好像只要她不说出来，那事情便没有发生过一般。
楚执宜情绪忽然格外复杂。
她发现自己彻底看不懂燕峥了。
也在这一瞬间，楚执宜彻底明白，这一世的燕峥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契机改变了他，但从前的那个燕峥，是燕家的四公子，哪怕是屈居人下被迫要受人威胁，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楚执宜一时间有些沉默，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燕峥。
她心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蔓延，那种感觉叫她不得不直视燕峥，又有些不敢直视他。
面对这样隐忍退让的燕峥，楚执宜破坏的天性使然，叫她几乎想掰过燕峥的头，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告诉他残酷而冷漠的真相。
不过，楚执宜没有。
她此刻留下的只有沉默。
过了片刻，楚执宜才重新开口：“阿峥，我竟然不知，你是如此宽和之人。”
“对你，向来如此。”
这句话燕峥本不欲说，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在楚执宜面前遗漏无疑，再这样直白地表露只会叫她对自己更肆无忌惮。
楚执宜的性子与寻常闺阁女儿不同，她生在关外，向往自由，也天生喜欢驯服烈马，最不爱的便是温柔恭顺。
可他，骗不了她，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果然，听完这句话后的楚执宜轻笑了一声：“那我会一直把你放在心中的。”
话音落地的同时，她那双眼睛里满是淡漠，甚至连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耐，似是为自己在无趣的事情上浪费了功夫而可惜。
楚执宜身子微微往后倾，她道：“原以为你今日病重，可让我好一番担心，既然不过风寒，也已看过医师用过药，那我便先离开了。”
燕峥正欲伸手挽留，便见楚执宜又停了步子。
他一愣，心头微喜。
“那酒你没喝，我心中很是不高兴。”楚执宜同他直白道。
燕峥表情没变，方才他打断楚执宜的话，不要她继续说下去，可其实他们都清楚那酒到底是什么酒，楚执宜将酒送来，安的是什么心。
“但既然你没喝，今后便不会有这样的酒送来了。”
楚执宜的后一句几乎照亮了燕峥已经陷入深渊的一颗心。
楚执宜并没有去管燕峥是什么反应，她转头离开了疏落居。
从燕峥来到这里起，楚执宜在他跟前停留最久的时候，其实还是头一次取血做药引的时候。
燕峥从来不会多想此事，就像他不会去想楚执宜送来那壶酒的目的。
燕峥从幼年时被家里送去云峰书院求学，那时薛从忠老将军也在，燕峥这种幼时便桀骜的性子在书院中很容易谁也不服，便是薛从忠教了他许多道理，用以磨练他的性子。
彼时，薛从忠最爱同他说，飞鸿踏雪，世事变易，人只要凭心做事，便能无愧无悔。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在世人眼中喜好杀戮的老将军能同他的学生这样说，但燕峥将这话听了进去。
他是个看重结果的人，只要眼下他还在这里，便证明他还没有出局。
楚执宜说今后不会再送来，燕峥露出了浅笑。
从疏落居离开的楚执宜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她是黑着脸从燕峥那里出来的。
知棋见状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娘子？”
楚执宜哼了一声，用以回应她的疑问。
知棋便更清楚了楚执宜现下心情不大好，倘若是因为那日没能毒死燕峥，那楚执宜又为何还愿意来看他。
知棋总觉得这样想不对，可她又觉得唯有楚执宜关心燕峥，才会在见到染病后这般气急。
这日后，楚执宜做梦的次数便更多了，梦境汹涌而来，每每前头都是她与燕峥和睦甚至与亲近的相处。
梦里那种温和的环境，若非楚执宜笃定上一世并未成亲，她都要以为自己和燕峥当真在一起过，郎情妾意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叫她觉得意外和惊悚的。
所以每每梦境的最后，就好像警示一般，会出现楚家前世的那场大火。
将之前所有平静的美好全都打破。
也带给她一阵一阵的心悸。
梦魇在这种程度上限制了楚执宜对燕峥的所有情绪，能叫楚执宜记住那种痛。所以很多时候，她并不排斥这样的梦。
这样的梦却实在地叫她身子消瘦了起来。
而每每在白日里想到这梦时，楚执宜便头疼不已。
侍女劝她请医师回来，但楚执宜没听，哪怕每一日醒来时，都惨白着脸，身上全是冷汗。
在这种折磨的间隙，她还得应付父亲特地为她请来的教习嬷嬷。
越是难忍，楚执宜便越会去疏落居看望燕峥，他的风寒好了起来，并不耽搁继续为苏钰取血做药引。
楚执宜去疏落居的时候也多了一些，她一直很奇怪，自己这样对待燕峥，他好像对自己的态度从未变过，不知是不在意，还是真的这样冷然。
哪怕他分明已经见到她的杀意，却仍可以用那样的目光看她。
那种恨意在这种疑惑中淡下了许多，变成了探究。
疲倦到神情恍惚时，她会将眼前的燕峥和梦中的他联系到一起，然后惊觉，自己竟然留燕峥的命到了现在。
燕峥夜里从梦中惊醒时，也能看到半开的窗外，一抹摇晃的桂花树影，零零落落，散在倾泻的月光下。
他意外又理所当然的还留在楚执宜身边。
他这一病来势汹汹，直接躺倒在床上，连往日起来活动的力气也没有。
桑阳便忙活了，又是请医师，又是为他煎药，可偏偏燕峥的病就是好得格外慢，问过医师，只说是那一顿鞭笞加上牢狱之灾伤了身子根本。
燕峥如今只是稍微吹风着凉便能直接卧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医师为他开了方子，又好好地吃了几日的药，可他却病得更重了，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就连脸色也如同刚受刑那日的苍白。
楚执宜每日为教习嬷嬷的事情心烦，又有个继母整日在她跟前念叨女子立德的要紧，想法子要为她再请一位教书的先生，她便更没空闲关心旁的事情了。
上次楚执宜同知棋说过，疏落居的事情今后不必来报她。
是以这次燕峥病重的事情，还是楚江婉派了人来知会楚执宜，她才知道的。
楚江婉性子温和中带着些胆小，具体表现在，她让人来禀报时，说得是燕峥人只怕是不成了。
楚执宜不知她是不是故意如此，但依照她对自己的了解程度，倘若只说燕峥染了风寒，楚执宜是定然不会亲自来看他这一趟的。
上一世的那些梦境不断地在脑海中侵扰着她，楚执宜多见燕峥一面，她便多一次坚定对他的杀心。
听到侍女禀报燕峥不成的时候，楚执宜心中竟然是一片茫然。
她没有恨意消解的快感，只觉得一切都结束得太快，她连跟燕峥将那些爱憎情仇尚且没有说清楚，他便轻巧离去了。
可若真要说，她又能和燕峥说什么？
楚执宜沉默着走到了疏落居，燕峥在看到她的时候，面露惊喜。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将这份惊喜的情绪掩盖，逐渐拉平了嘴角。
楚执宜在一旁问过医师燕峥的情况，不过是风寒，长姐专门派了两个侍女来通报，又是重病，又是时日无多，她还以为燕峥已经咽气了呢。
她并没有错过燕峥方才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很快将之前的乌龙抛之脑后，眼下她更好奇另一件事情，燕峥这人当真是没脾气的吗？
还是说他想要利用自己，便这般不择手段，哪怕被辱至此，也依旧能装得出来。
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是的。
一时的深情装得出来，可连所有的微表情和下意识的动作也能装出来，那这人未免也太费尽心机了。
楚执宜垂眸看他：“燕峥，我很久没来看你了。”
“我知道。”
燕峥的表情平静，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两世在楚执宜印象中都清冷的燕峥出现委屈其实是很违和的。
或许是燕峥的表情很淡，又或许是他真情流露，这样的情绪都让他在楚执宜面前多了一丝吸引力。
燕峥是真的以为她不喜欢他送的礼物，此刻哪怕她站在自己面前，燕峥也不敢问，怕彻底惹恼了她，她便再不来看自己了。
楚执宜便没有这些顾虑了。
“那日我让人送来了一壶酒。”楚执宜想了想，提起了这个话端。
“嗯。”燕峥低低应了一声。
“我当时送那酒过来是……”
楚执宜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燕峥打断：“你长姐那日来时已经说过了，你行事不拘一格，便忘了伤者饮酒于身子无益，我不喝就是了。”
这是燕峥头一次这样匆忙地打断她说话。
楚执宜从他闪躲的目光中看出了逃避的意思。
那一瞬间，楚执宜忽的明白过来，燕峥其实什么都懂，知道她的厌恶，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活，也知道送那酒，是她动了杀心。
可他偏偏不往这里想。
燕峥连对她生气都没有，他在自己骗自己。
就连此刻同她说话，也试图将这件事情揭过去，好像只要她不说出来，那事情便没有发生过一般。
楚执宜情绪忽然格外复杂。
她发现自己彻底看不懂燕峥了。
也在这一瞬间，楚执宜彻底明白，这一世的燕峥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契机改变了他，但从前的那个燕峥，是燕家的四公子，哪怕是屈居人下被迫要受人威胁，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楚执宜一时间有些沉默，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燕峥。
她心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蔓延，那种感觉叫她不得不直视燕峥，又有些不敢直视他。
面对这样隐忍退让的燕峥，楚执宜破坏的天性使然，叫她几乎想掰过燕峥的头，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告诉他残酷而冷漠的真相。
不过，楚执宜没有。
她此刻留下的只有沉默。
过了片刻，楚执宜才重新开口：“阿峥，我竟然不知，你是如此宽和之人。”
“对你，向来如此。”
这句话燕峥本不欲说，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在楚执宜面前遗漏无疑，再这样直白地表露只会叫她对自己更肆无忌惮。
楚执宜的性子与寻常闺阁女儿不同，她生在关外，向往自由，也天生喜欢驯服烈马，最不爱的便是温柔恭顺。
可他，骗不了她，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果然，听完这句话后的楚执宜轻笑了一声：“那我会一直把你放在心中的。”
话音落地的同时，她那双眼睛里满是淡漠，甚至连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耐，似是为自己在无趣的事情上浪费了功夫而可惜。
楚执宜身子微微往后倾，她道：“原以为你今日病重，可让我好一番担心，既然不过风寒，也已看过医师用过药，那我便先离开了。”
燕峥正欲伸手挽留，便见楚执宜又停了步子。
他一愣，心头微喜。
“那酒你没喝，我心中很是不高兴。”楚执宜同他直白道。
燕峥表情没变，方才他打断楚执宜的话，不要她继续说下去，可其实他们都清楚那酒到底是什么酒，楚执宜将酒送来，安的是什么心。
“但既然你没喝，今后便不会有这样的酒送来了。”
楚执宜的后一句几乎照亮了燕峥已经陷入深渊的一颗心。
楚执宜并没有去管燕峥是什么反应，她转头离开了疏落居。
从燕峥来到这里起，楚执宜在他跟前停留最久的时候，其实还是头一次取血做药引的时候。
燕峥从来不会多想此事，就像他不会去想楚执宜送来那壶酒的目的。
燕峥从幼年时被家里送去云峰书院求学，那时薛从忠老将军也在，燕峥这种幼时便桀骜的性子在书院中很容易谁也不服，便是薛从忠教了他许多道理，用以磨练他的性子。
彼时，薛从忠最爱同他说，飞鸿踏雪，世事变易，人只要凭心做事，便能无愧无悔。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在世人眼中喜好杀戮的老将军能同他的学生这样说，但燕峥将这话听了进去。
他是个看重结果的人，只要眼下他还在这里，便证明他还没有出局。
楚执宜说今后不会再送来，燕峥露出了浅笑。
从疏落居离开的楚执宜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好，她是黑着脸从燕峥那里出来的。
知棋见状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娘子？”
楚执宜哼了一声，用以回应她的疑问。
知棋便更清楚了楚执宜现下心情不大好，倘若是因为那日没能毒死燕峥，那楚执宜又为何还愿意来看他。
知棋总觉得这样想不对，可她又觉得唯有楚执宜关心燕峥，才会在见到染病后这般气急。
这日后，楚执宜做梦的次数便更多了，梦境汹涌而来，每每前头都是她与燕峥和睦甚至与亲近的相处。
梦里那种温和的环境，若非楚执宜笃定上一世并未成亲，她都要以为自己和燕峥当真在一起过，郎情妾意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叫她觉得意外和惊悚的。
所以每每梦境的最后，就好像警示一般，会出现楚家前世的那场大火。
将之前所有平静的美好全都打破。
也带给她一阵一阵的心悸。
梦魇在这种程度上限制了楚执宜对燕峥的所有情绪，能叫楚执宜记住那种痛。所以很多时候，她并不排斥这样的梦。
这样的梦却实在地叫她身子消瘦了起来。
而每每在白日里想到这梦时，楚执宜便头疼不已。
侍女劝她请医师回来，但楚执宜没听，哪怕每一日醒来时，都惨白着脸，身上全是冷汗。
在这种折磨的间隙，她还得应付父亲特地为她请来的教习嬷嬷。
越是难忍，楚执宜便越会去疏落居看望燕峥，他的风寒好了起来，并不耽搁继续为苏钰取血做药引。
楚执宜去疏落居的时候也多了一些，她一直很奇怪，自己这样对待燕峥，他好像对自己的态度从未变过，不知是不在意，还是真的这样冷然。
哪怕他分明已经见到她的杀意，却仍可以用那样的目光看她。
那种恨意在这种疑惑中淡下了许多，变成了探究。
疲倦到神情恍惚时，她会将眼前的燕峥和梦中的他联系到一起，然后惊觉，自己竟然留燕峥的命到了现在。
燕峥夜里从梦中惊醒时，也能看到半开的窗外，一抹摇晃的桂花树影，零零落落，散在倾泻的月光下。
他意外又理所当然的还留在楚执宜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