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焚了香,麒麟模样的金兽口中散出缕缕白烟,丝丝萦绕在床边,将紧闭双目的美人笼罩。

    楚执宜又做了同样的梦,不过前头温存的部分少了许多,她眉头松懈了些。

    梦境相似,梦中人的脸却似被烟雾笼罩般,看不真切,恍惚之间,同她一起在疏落居落花树下看书的成了苏钰。

    她的心中格外安定。

    尘埃落尽,好像这样的结局才是最正确的。

    她心中有些不安,不及细思,便被梦里身侧树木纷纷落下的花瓣香味遮掩,沉沉歇下。

    楚执宜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后知棋以为她又要同往常一样去看燕峥,但楚执宜就跟没记起他一般,连疏落居提也没提起。

    也正巧是这日,知棋注意到楚司文这日去疏落居看了燕峥。

    这还是燕峥被楚执宜带回来后楚司文头一次去看望燕峥,楚执宜当日将人救回来,外头纵然议论,但也因她的声名,并不多想。

    楚司文与她是不同的。

    如今他突然来看燕峥,大抵是圣上那里有了对燕家之事的新变动。

    那日楚执宜在皇宫之中猜测的事情果然不假。

    知棋如实将看到的事情同她禀报,却发现楚执宜的手指在轻轻颤抖,她一愣,有些疑问地看着楚执宜。

    楚执宜摆了摆手,道:“等会大哥的人过来,便同他说我今日乏了,先歇了。”

    知棋虽仍是一脸茫然,也低头应下了。

    楚执宜这厢刚关上门,院落外头便有人来了,是楚司文跟前的小厮,知棋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之人,按照自家主子的吩咐与他说了。

    又听了那下人带来的大公子的传话,这才重新回到房中。

    楚执宜坐在桌边翻阅着一卷书,毫不意外地将知棋的欲言又止收入眼中,吩咐她:“说吧。”

    “娘子,大公子方才去看过燕四郎了,又为疏落居添置了不少东西,叫下人过来传话,便是提醒娘子,燕四郎的命得留着。”

    知棋又想起自己上次送毒酒未成的事,若那日步子紧些,如今也不至于这般麻烦。

    楚执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目光垂下,落在手中的书卷上,眼中却是之前未有过的复杂。

    知棋看不懂楚执宜的情绪,隐约明白她心情不好,也便不敢出声。

    楚执宜思索片刻,又将知棋打发出去,吩咐她告诉楚司文,楚执宜从未打算让燕四活着离开楚府。

    知棋不懂为何方才楚司文在时不说,非要等到楚司文回去了,才又要自己到他跟前说这些。

    她依着楚执宜的吩咐去了,楚司文向来脾气不大好,知晓楚执宜的作为也不知会不会怪罪于她。

    楚执宜这会儿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很快,知棋便又匆匆地回来了,楚执宜看一眼她的脸色便清楚楚司文动了怒火,但他没追到芳回院来指责楚执宜,也算是件意外之事了。

    “大公子说,前日里圣上将梓州安承县主簿张大人和颍州安置副使赵大人召回京城了,这两人皆曾是燕家门客,燕家出事之前被连带,如今又回来了……”

    知棋声音渐小,但后头的话也不必明说。

    所以楚司文才会特地来疏落居一趟,若非发现疏落居安置得还算妥当,指不定连人他都又搬去枫染院了。

    “知道了。”

    与楚执宜所猜没大的差别。

    按照楚执宜的打算,此时燕峥早该已没了命,但他还活着,不仅活着,如今连自己的大哥也要保他。

    可楚执宜从来都不是温顺听话的性子,自小到大被他们骂做了混事的时候不少。

    她在祠堂那个院子里跪过几次,多一次少一次对她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这日晚上楚执宜没做梦,窗外月光很亮。

    次日又是取血的日子,也是这一年最后一日取血的时候。

    临近年关,府中各处皆热闹了不少,唯有疏落居与往日一般冷清,楚执宜每次的到来都能为这里增添一些人气。

    这些日子楚执宜又没来。

    对于燕峥来说,她的情绪是最难揣摩的多变的云雾,他是可供她随时可玩弄的物件。

    哪怕燕峥想要寻一个原因,也不知自己又错了哪一步,他如履薄冰,又早知自己身陷囹圄。

    药引是知棋来取的,那日楚执宜的吩咐和问话都叫她有些奇怪,因而这日来取药引也不敢多言,也不敢如往日那般轻视燕峥。

    她只沉默着将药引放入器皿之内,然后再匆匆离开,连多喘气的时候都没敢在疏落居留。

    也正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便来了不速之客。

    知棋迎面正撞上了前来看望燕峥的贺清元。

    贺清元远远看了一眼知棋手中的器皿:“拿的什么,走得这样着急忙慌的?”他目光向后移,这个方向,只能是从疏落居中出来的。

    “没什么,一些药罢了。”知棋强笑了一声,连话也没同贺清元多说,便往府外去了。

    贺清元莫名地注意了会儿她离开时的背影,终究还是往燕峥的居处去了,没再顾及知棋的反常。

    因的之前楚执宜要求,如今贺清元来看望燕峥之时,都同楚执宜提前知会过了,这次的楚执宜却是反常,连个跟着他的人都没派。

    贺清元从前在京城中最亲近的好友便是燕峥,两人是自小读书习武玩到大的感情,这些日子燕峥留在楚府,他见不着人时总觉得不安。

    好像只要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燕峥便会遇害一般。

    每每想到楚执宜那张虽美艳却又十分淡漠的脸,贺清元便觉得自己的好友如同处在狼窝虎穴之内,叫他不得不多过来看望几次。

    疏落居的门户一如既往地紧闭着。

    贺清元从外头进来的时候,下意识便往右前方的窗户口看过去,隔着庭院中的花木,那里是燕峥常会坐着的位置。

    今日的他却没有一眼便看见燕峥。

    贺清元微微挑了挑眉。

    他往里走了两步,缓和的脸色瞬间紧紧绷起,房间内,那个之前见过的下人正熟练地帮燕峥在包扎伤口。

    同样是手腕,同样是白色的纱布。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药膏的味道,腥味和苦味混杂。

    不对,那腥味并非是药膏,是新鲜的血液的味道,而这种味道,他方才在那里匆匆离开的小侍女的身上闻到过。

    贺清元只觉这一瞬间自己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随即便是对燕峥现状的怀疑和恼怒,他两步走到燕峥跟前。

    伤口此时已经包扎好了,贺清元什么都看不到。

    “你这又添了什么新伤?”

    燕峥只在才看见他时有一瞬间的意外,很快表情便恢复如常,将露出来的手腕重新收回袖中,无事发生一般问他。

    “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如何了?”

    “这些日子旧臣闹得厉害,圣上松口了,你这个燕家公子只怕不日便能得到召见,只是不知是喜事还是坏事。”

    贺清元觑了一眼燕峥的表情,于旁人自然是惊险万分,但于燕峥那便是不简单了,他会用这一线生机谋出一片天地。

    他对于燕峥的本事丝毫不怀疑。

    燕峥在家中排行四,生得是晚些,但却是大房的长子。

    晚来得子,又是个十分聪颖的,家里对他的看重与栽培可见一斑,在燕峥这些日子联系他时,贺清元便更确定了,燕家给他留了可用之人。

    “你问的话我答了,那我想知道的呢?”

    贺清元表情冷硬,目光落在燕峥藏进袖子里的手腕上。

    知晓燕家并非没给燕峥退路后,贺清元便更对他留在楚家的事情不解。

    燕峥一向很有成算,贺清元自认不如,可在楚执宜的事情上,犯浑的厉害。

    贺清元见他一直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可从未想过他还有为情爱执迷的时候,若是叫薛老将军听说了,指不定得给燕峥一顿板子。

    贺清元表情一松,想着若能将燕峥打醒倒也是好事。

    从前京城中风头最胜的两位公子便是燕家四将军燕峥与贺家的三公子贺清元,两人模样生得俊俏,又来往密切,性子是一样的清冷。

    不过细论起来,那位贺家公子性子更温润一些,也更得姑娘们的喜欢。

    可见他在燕峥跟前的样子,哪里有半分传闻中的温润。

    他性子其实也是一样的冷淡,骨子有一种对自己坚持之事的执拗,在有些时候,燕峥也比不如。

    此刻,燕峥拗不过他,便只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他说了。

    不出所料,贺清元气得眼睛都红了。

    “当初燕家在时,区区苏家如何高攀得上你,可如今你却沦落到要给他做药人!?”贺清元完全想不到还能比这更侮辱人之事。

    这是头一次,他起了杀心。

    燕峥对自己的好友很是了解,目光来回间便知他在想什么。

    “你不必这样为我不甘,燕家不在了,况且我也想为她做一些事情。”

    “为她做些事情,那便要连同她未来的夫君也都要靠你的血肉来活命吗?燕峥,今日我不妨同你挑明了,若你还这般执迷不悟要做这窝囊之辈,我便只好同你割袍断义。”

    “我贺清元当初同你相交,为的是敬仰的你的品行与才学,可如今,你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我……”

    瞧不起你。

    这四个字就贺清元虽然未说出口,但已在他的眼睛中说得明明白白。

    贺清元已经彻底爆发,他眼中全是对楚执宜的杀意和对好友的失望。

    燕峥对此的反应则相对有些平静,他眼珠动了动,贺清元确信自己那一刻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悲伤,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听见燕峥用很轻的声音问:“你说,那人是她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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