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盈离了燕峥的疏落居后便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路上遇着自己本该来拜访的楚执宜,也只匆匆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了。

    她心下惦记着贺清元的把柄,脚下走得飞快,到了贺清元的院外后连通报也没来得及,便见贺清元在书桌前整理家中书院的题卷。

    院中下人见贺朝盈进来,本要通报,不等出声便被贺朝盈拦住了。

    她伸出食指抵在嘴唇前面,轻轻摇了摇头。

    下人见状便只好退下了。

    贺朝盈吩咐人退下后,这才重新看向房中的贺清元。远远瞧着,只见他出神地望着一份题卷许久,就连贺朝盈已经走进房间也未曾发觉。

    贺府中办学时所用卷宗及学堂平日内的题卷都是有专人整理留存的,固定一段时日便会送往书房放置。

    许多卷宗在整理之前须得分类标注,有余力时,贺清元也会大概扫一眼,以确保底下人没打迷糊眼糊弄过去。

    眼下见他看得这样专注,便不是简单地扫一眼这样寻常了。

    贺朝盈立在贺清元身后,目光往他受伤的题卷上扫了一眼,道:“兄长猜猜我方才去了何处?”

    贺清元确实入神太过,未察觉贺朝盈已然立在自己身后,骤然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手上一抖,猛然朝她看过去。

    贺朝盈露出礼貌地疑惑。

    “楚府,早猜到你要去,只是没想过你一直拖沓到今日。”贺清元声音平稳道。

    方才不过一瞬的出神,此刻看清楚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贺朝盈,他也不算意外。

    贺朝盈自来聪慧,自然再清楚不过,薛老将军回来前后的燕峥是两种身家。

    贺清元原以为她会因为过往的情意对燕峥有所不同,可如今看来,贺朝盈果真总是比自己料想得还要冷静精明。

    “是,我原以为燕家的事情足以让他再也无法翻身,如今看来,我也有看错的时候,除了……”贺朝盈话说了一半,又停了,别有深意地看着贺清元。

    贺清元全然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顺口接话:“除了?”

    “除了在情感之事上比我想的还要不理智外。”贺朝盈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贺清元闻言手上一松,将方才手中的题卷放在了一众卷宗之内,又往窗边走了两步,欲盖弥彰道:“我以为你对他早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心思。”

    实在是贺朝盈此人将所有的一切都算得太清楚,燕家若未曾倒台,贺家的嫡女和燕家的四公子本该是最登对的两人,可如今自然不同。

    “自然早没有了。”贺朝盈不管她兄长的逃避,紧紧盯着贺清元的双目,一面朝他的方向走去,一面道,“说来也是很巧,我今日去楚府的时候,便见着燕四对着一块丝帕失神。”

    贺清元目光一沉:“是么?”

    “那东西我看着是真眼熟,不正是早些时候我们女学中用来练女红的丝帕?可巧上头绣的名字也是个眼熟的字,我一眼便看出来了。”贺朝盈的手落在桌面之上。

    “本想来同兄长说道一二,可又在你这儿看见了另一样眼熟的东西。”她说着,顺手从卷宗之中将贺清元方才遮掩一般放在其中的题卷抽了出来。

    贺朝盈看着那张题卷,念道:“《贫富论》,这怎么好像是楚二娘子的题卷,兄长你看得这般仔细,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妥?”

    她的这些话说完,贺清元的脸色已然彻底黑了下来,愣是半晌未曾接话。

    “兄长嫌我待人凉薄,我却没想过兄长竟连落魄友人的心上人也要抢,兄长与燕四之间的情谊比起我来却不知要深厚多少了?”

    她轻笑了一声:“这便是男儿之间的友谊吗?”

    贺朝盈凑近贺清元,像是要看清贺清元的反应一般:“兄长,我原先以为你古板又死正经,原来都是假的呀。”

    贺清元知道这件事让她知道后必会不安宁,此刻俨然是连她这些阴不阴阳不阳的话也听不下去了。

    “别说了。”他出声阻拦。

    贺清元深吸了一口气,已然做好了准备,问她:“你已经告诉他了。”

    “没有啊。”贺朝盈轻松道。

    她全然注意不到贺清元此刻的如山办的压力,只将他紧蹙的眉看得清楚,却并不怎么为意。

    贺清元一惊,心下顿时生出了偌大的庆幸。

    这种情绪过后,便是深觉自己的卑劣,他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叫人不齿,可他却不想放手。

    楚执宜并未拒绝他上门提亲的想法,贺清元不断地在脑海中回忆她答应下来的表情和声音。

    虽然这种想法实在浅陋,可不得不说,如今的燕峥确实不再是从前的燕家四公子,没有燕家做靠山,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娶得到楚家的娘子。

    所以,他没错。

    贺清元在心里给足了自己安慰,这才重新能站得住脚。

    尽管卑劣,尽管为人所不齿,但只要能同楚二娘子成亲,之后的事情他都不在乎,也不想去在乎了。

    贺朝盈一直注意着贺清元的表情,几乎连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也猜得一清二楚。

    只不由在心中嗤笑一声,她的兄长到底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假正经,郎未娶,女未嫁这样简单的事情,只因是自己的朋友,便给自己设了无数的条条框框。

    他此刻,指不定还在心中如何痛骂他自己呢。

    这样也好,正给了她好拿捏他的由头。

    “你、你想要什么?”贺清元问。

    他清楚,这样的事情贺朝盈没必要为自己隐瞒,她既然这样着急地来,自然是有所要求。

    贺朝盈道:“兄长这般识趣我便不多废话了,还是那个要求,我要同你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贺清元并不怎么意外:“你这又是何必,我从未说过你不比我。”他的语气甚至有几分无奈。

    “可爹不这样想,娘不这样想,天下人也不这样想。”贺朝盈盯着他,声音坚定道,“我要同你堂堂正正地比一场,让你心服口服地输给我。”

    贺清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贺朝盈立即道:“别摆出你那副仁心仁德的好哥哥的模样,倘若你我换一换,我才该是父母最看重的孩子。”

    “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情我谁也不告诉,你依旧是行得端走得正的贺公子。”

    “如何比?”贺清元问。

    “家中办学两年为期,每年结束之时都有考校,到时咱们一同比就是了,只和学中不同,咱们比君子六艺。”

    贺清元对上自己妹妹坚毅的眼神,不知何时,那个幼年时总是跟在他身后要他教她诗书,带她玩闹的妹妹早已亭亭玉立:“好,我答应你。”

    贺朝盈终于露出了她真心的笑意,心满意足地放下了那本题卷。

    “对了兄长,你同楚二的事情要不要我帮你出出主意?”贺朝盈得了自己想要的,又变成了往日那个懂事的好妹妹,“毕竟那头燕四可是近水楼台,你又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不用你来添乱。”贺清元瞥了她一眼,“就算你赢了我,也仍是我的妹妹,和哥哥说话恭顺些。”

    说着,又没忍住透露了一句:“等过些日子楚将军回京,我便上楚府提亲。”

    贺朝盈眼睛一亮:“这么说用不了多久楚二便是我嫂嫂了?”

    贺清元听到这一称呼下意识要阻止,可愣是没说出口。

    贺朝盈看着他微红的耳朵,心下了然,也没再接着打趣自己的兄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楚执宜方才见过贺朝盈,知道她是来看望燕峥的,便想着他或许会耽搁一些时候,于是便先在书案前处理了自己的近日的书信。

    先是父亲送回的书信,回了楚执宜上封信中的问候,后头便是他半月后将要返京的消息,同时提醒告诫楚执宜在女学之中莫要生事,待他回来便同柳夫人一起敲定楚执宜的亲事。

    这事在楚父离开京城之前已经数次在楚执宜跟前提及,她也并不意外,平静地回了。

    楚父的信封底下压着几封厚厚的书信,是从越州送来的,像是路上车马耽搁,便将几封信堆到了一个时候送来。

    头一封便是提了他对楚执宜送去那个玉雕小狮子的喜爱,又附赠了楚执宜一枚玉佩。玉佩正面刻着长生花,背面刻着的花纹要繁复些,隐约从中能看出与那玉雕小狮子形貌相像的纹路来。

    后头一封是隔了两月送过来的,没收到楚执宜的回信,燕屹这个傻小子还以为楚执宜看出了他暗藏的心思,别扭地解释了好几页纸,表示自己送那枚玉佩只是想要为她求个平安。

    再后面一封信便是如往常一般的讲述自己在越州的见闻。

    楚执宜一封一封看过,还未看毕,便听见外头传来了声响。

    一抬头,就见燕峥眼巴巴地看向她,想要同她解释:“我没听他的。”

    “没听他的?那你当真要不理智地在才崭露头角的时候便和崔家对上,成为他人的手中刀?”楚执宜闻言抬眼看向他,有些戏谑道。

    燕峥目光一顿,有些心虚道:“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为了这件事情着急很愚蠢,而楚执宜最不喜欢蠢人,自己衡量利弊后自然不会这样做。

    “谁的手中刀?”见楚执宜没说话,只自顾整理着桌面的信笺,他便追问道。

    楚执宜知道他不会连这样简单的事情也想不明白,但也乐意和他说一些情意绵绵的话,笑着同他分析道:“崔家靠捐官起身,又靠谄上欺下走到今日这一步,自来嚣张,朝中看它不惯的人自然多了。”

    “比如呢?”

    “比如我。”

    楚执宜顺着他的话道:“旁人或许只是眼红,或许只是看它不惯,但我想要它失去权财,变成一滩烂泥,再也爬不起来。”

    “你要做我的手中刀吗?”

    “当然。”

    如果她允许的话,他当然十分乐意。

    燕峥进门时脸上紧张的神情在听到楚执宜这句话后逐渐消散,他知道,楚执宜很在意崔家的事情,或许也曾怀疑过他。

    但有这句话,便是她信任他的头一步。

    楚执宜将燕峥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这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燕峥眼中的欢喜太过,让楚执宜险些以为自己给了他多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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