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执宜第二日去女学时误了些时辰，又赶巧地在门口遇上了贺清元。
他往日来女学时都是远远站着忙贺府中的事务，也知道和楚执宜在人前避嫌，这日却好像忘了往日的所有规矩一般，直直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这样的一反常态，引得楚执宜多看了他好几眼。
不过女学中人多眼杂，楚执宜到底没问他究竟要做什么，只将人多看了两眼，示意他莫要太惹人注意，之后便离开了外院。
等到了下学之时，贺清元果然在外头等着她。
楚执宜见女学之中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往贺清元跟前走了两步。
贺清元却不见往日的矜持，直接将楚执宜的手攥进掌中，手指微微用力，楚执宜甚至能看到他手背上清晰的青筋。
仿佛将他此刻的紧张具象化了一般。
楚执宜抬眉：“知道在人前很容易被发现，便不要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找我。”
“你以为我是怕被人发现？”贺清元惊讶地看向她。
随即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我恨不能现在就让所有人知道。”
这下惊讶的人变成了楚执宜。
贺清元这人向来脸皮比纸还要薄，就算楚执宜已经和他在一起，贺清元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
两人亲近之时，楚执宜逗他两句，这人耳朵便能立刻如煮熟了一般绯红。
“怎么了？”敏锐如楚执宜，自然很清楚平日里的贺清元根本不这样。
往日里贺清元确实很想早日将两人之间的亲事确定下来，有很大一部分关系都是如今还在楚府内住着的燕峥的缘故。
再结合前日贺朝盈来过楚家，不消细想，楚执宜便清楚了。
见贺清元不接话，楚执宜想了想道：“我父亲前日已才传信说要回来了，你连这几日也等不得？”
她语气轻松，还有几分抱怨，全然没听出贺清元话中的焦急般。
从楚执宜口中听到关于两家的事情总会让贺清元觉得愉快不少，好像楚执宜越多提几次，就可以为名为两人感情的称盘上不断加上砝码，直到这桩亲事变木成舟，再无人能改，他才会彻底放心。
贺清元不知是自己心下对这事太过忐忑，还是当时楚执宜的回应太轻巧，他自小到大，还从未有一件事情这样拿捏不准。
楚执宜分明如今对他有求必应，可他却总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眼前的女子。
她分明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贺清元却捉摸不透。
“自然是等得的。”贺清元心虚地应了一句。
楚执宜这时才又问：“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我的闲话？”
贺清元立即摇头：“没有。”
楚执宜这才放心：“那便好。”
她的手从贺清元的手心中逃出来，借着他的手指顺势搭在了贺清元的手腕上，轻笑了一声：“你的脉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贺清元顿时语塞。
他不打算在楚执宜面前提燕峥的事情，可他更不擅长撒谎，于是便只能在楚执宜面前闹了个大红脸。
正待贺清元要想个解释的话，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清元。”
是燕峥。
贺清元听见这个声音顿时如闻雷鸣，不等他反应，便觉出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柔荑已然悄然缩了回去。
这一瞬间，他几乎没有精力去分析燕峥有没有看清楚两人方才的亲近，有没有怀疑他。
贺清元只定定地看着胳膊上空出的那一处。
柔软的触感恍若仍在，还有熟悉的香气。
楚执宜转身往身后的那人看去。
燕峥远远便注意到贺清元在同女学中的哪位娘子说话，只是离得远，又只看得见背影，并不认得究竟是哪位。
不论是哪位也同他没有关系。
燕峥过来找贺清元只是要同他交代一番夫子今日嘱咐为过几日学官考校要做的准备。
想着按照贺清元的性子，能私底下同他在此处说话的大抵便是贺朝盈了。
这才直接叫了他一声。
可待他走近，待他看到那女子转身朝他悄悄眨眼的时候，燕峥这才一愣。
竟然是楚执宜。
楚执宜不是很讨厌贺清元么？
他们两个人不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吗？怎会下学之后还在此处交谈？
燕峥下意识的，转头往女学的厅堂里看了一眼，里面人已然散学了，就连苏夫子也早已走了。
燕峥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有多荒谬，可他仍是有一瞬间的慌乱。
他本能地去寻楚执宜的表情。
对上她轻松朝自己笑的表情后，这才将一切想法全部压下，看向在场的第三个人。
“发生了何事？”贺清元终于回神，略有不自在地问。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了两步，见两人说话，楚执宜便自然地立在一旁，谁也没多看。
这里是听雨观园一个比较偏僻的凉亭，平日里来往的下人并没有几个，是以周遭很安静，也很适合谈话。
燕峥收敛了所有情绪。
楚执宜道：“既然你们有事要聊，我就先走了。”她是这里心情最轻松，神态最自然的一个人了。
同燕峥说话的语气也还和往日一样随意。
燕峥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瞬的猜想简直足够叫自己羞愧。
“等等。”她叫住已经走远了几步的楚执宜。
就连站在他对面的贺清元也不由得目光往他们两人身上看。
“怎么？”楚执宜问。
“我待会可以同你一起回府吗？”燕峥问她，却没看她的眼睛。
楚执宜不做多想，随口应了一声：“我在偏门等你。”之后便离开了此处。
两人目送楚执宜的背影离开，贺清元目光复杂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离开。
不知为何，方才三个人一同站在此处时，他有一种自己被隔离在外的无处容身感。
可分明，他才是被楚执宜亲口承认的那一个。
这种想法实在是多余的有些可笑，贺清元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压下。
楚执宜离开之后，凉亭里面便更安静，只听得见远处树叶沙沙的声响。
良久，燕峥才率先开口：“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
贺清元心中乱了一瞬，没想到燕峥这么轻易就看了出来：“什么？”他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燕峥静了半刻，才道：“之前不是你让我离她远点儿？”
“啊？哦是有这么一回事，可你不是也没听？”贺清元道。
“过几日学院的例行考校在别院举行，夫子的意思是到时还会请城中的其他公子，一应的事宜是由你安排，所以这些名册还有所需物品夫子也列出来了。还有……”
燕峥一口气将方才夫子嘱咐的事情说了。
话题跳跃之快，贺清元险些没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何事。
听到了后头，贺清元也慢慢将方才的事情抛之脑后，结果燕峥带来的名册，将夫子的交代记下。
“不坐下喝杯茶吗？”燕峥道。
贺清元闻言将名册往袖中塞的动作一顿，又对上了燕峥的目光。
自燕家败落之后，燕峥的眼中常常是一片死寂，可此刻，贺清元却好像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那是他还未被磋磨去的锐气。
“好。”贺清元缓缓出了一口气。
这件事早晚要跟燕峥说过清楚，不是今日，也会是不久之后楚父回来的那一日。
两人在女学厅堂外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贺清元缓缓在心中想着要如何开口才能不会太伤到燕峥，是以他其实没有几分心思给品茗，更没有几分心思给同样坐在自己对面心思繁重的燕峥。
“你知道我是何时喜欢她的吗？”
岂料，燕峥一开口便直接地将自己对楚执宜的感情又一次提了起来。
贺清元知道自己不该追问，可他还是道：“什么时候？”
他以为感情至久不过几年前花灯节见过，至深不过心动而已，可燕峥下一句话更是让贺清元不知该如何接了。
“前世。”
“你说什么？”贺清元几乎是立时觉得燕峥头脑不大清醒。
“你没听错，我说的是前一世。”燕峥笃定道。
凭他们两个多年相交的情意，燕峥方才轻易地便看出了贺清元对楚执宜的情意，眼下贺清元自然也轻松能辨别出燕峥没有说谎。
除非，他在做梦。
贺清元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在做梦？”
“对，在梦里，我们已经相识了十多年了。”燕峥苦笑了一声，道，“我上次同你说，她对我很重要，你或许觉得荒谬。”
贺清元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只是呆愣地看着燕峥。
“前世，我也经历过燕家败落，那时，也是她救了我，将我藏在了楚府之内。”燕峥表情平静道，“只是那时的我并没有现在这般识趣，你知道的，无论是如今的楚家还是从前的楚家，在世家大族面前都不够看的。”
那时候，燕峥并不觉得楚执宜真的能保下他。
加之大厦倾颓，从钟鸣鼎食之家到沦为阶下囚，任是谁也不能接受。
住在楚府的那段日子里，是燕峥一生最失意最不堪的时候。
楚执宜将他救回楚府，按照她当时的说法，觉得燕峥的脸还不错，不忍心看这个一个美人儿香消玉殒。
这样的说辞放到燕峥面前，他自然更不能坦然接受。
因此，燕峥一直对楚执宜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后来没有想到，楚执宜竟然还真的在各方势力之下保下了燕峥这个罪臣之后。
他知道楚父因为这件事情对楚执宜动过家法，气急之后，将她关在院子里面罚她闭门思过，连药也不让上。
楚执宜自己也是个犟种，父亲责怪她，她便当真在院子里闭门思过了起来。
后来那伤药，还是燕峥帮她上的。
因她非要留下燕峥，各方压力都朝楚家这个二娘子而来，各方谴责最重之时，圣上还曾经将她传进皇宫中问罪。
那场面圣两人究竟说了什么谁都不清楚，只是之后，圣上竟然真的宽宥了这件事情，也再无人追问。
那日楚执宜回来时，一度消沉的燕峥难得主动开口同她说话，问她：“值得吗？”
燕峥问这个问题之时，也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怎样一个答案。
又或许，只是想要有人能够拉自己一把。
可楚执宜没那样做。
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楚执宜当时的反应，她很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用打量良家夫男的目光将燕峥上下打量了一遍，硬是看到他面红耳赤难以招架，才开口。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回报给我同等的价值，我才算值得。”楚执宜道。
好像已经在心里将如何剥削他盘算了个清楚。
她是真的想要自己当男宠。
燕峥当时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转过了头。
后来才知道，楚执宜要的这个同等价值，还真是要他做她的助力。
纵然楚执宜刚将他带回府中之时是拿男宠之类的话同他开涮，可后来的一切，跟男宠什么的却没有半分干系。
燕峥曾在越州陪她守了五年。
也就是在那五年之中，他们感情渐深。
楚执宜的心从来不在京城之中，她生来便属于战场。
两人感情逐渐深厚之后，楚执宜也常常拿从前刚将燕峥带回府中时发生的事情逗他，但彼时，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非比寻常。
再后来，再后来。
便是楚家权势渐长，燕峥几乎好像是又看到了一个燕家的崛起，可这个“燕家”的顶梁柱却是一个深受世人诟病的女子。
圣上给她权容易，要将权拿回来更是容易。
燕峥以为自己赶到的足够快了，却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成。
“以命换命？”
对上贺清元不可置信的表情，燕峥平静地点头。
只要能给他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只要这一次他的动作再快一些，那么前世的所有就都不会发生。
至少，这一世的楚执宜已经不一样了。
贺清元看向燕峥的表情眼见着逐渐荒谬，但燕峥知道，他会相信的。
“她知道吗？”最后贺清元只是问。
燕峥目光暗了一瞬。
自然是不知道的。
看眼下楚执宜的状态，或许对燕峥还有些印象，可脑海深处却全是提防。
燕峥不知道上一世那些人送来的药究竟将楚执宜的记忆扭转成了什么样，但只要有他看着，绝对不会再让楚执宜离开自己的身边两次。
“我，我知道了。”最后，贺清元恍惚着起身。
燕峥看着贺清元离开的背影，冷静道：“你好好想想吧。”
他往日来女学时都是远远站着忙贺府中的事务，也知道和楚执宜在人前避嫌，这日却好像忘了往日的所有规矩一般，直直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这样的一反常态，引得楚执宜多看了他好几眼。
不过女学中人多眼杂，楚执宜到底没问他究竟要做什么，只将人多看了两眼，示意他莫要太惹人注意，之后便离开了外院。
等到了下学之时，贺清元果然在外头等着她。
楚执宜见女学之中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往贺清元跟前走了两步。
贺清元却不见往日的矜持，直接将楚执宜的手攥进掌中，手指微微用力，楚执宜甚至能看到他手背上清晰的青筋。
仿佛将他此刻的紧张具象化了一般。
楚执宜抬眉：“知道在人前很容易被发现，便不要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找我。”
“你以为我是怕被人发现？”贺清元惊讶地看向她。
随即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我恨不能现在就让所有人知道。”
这下惊讶的人变成了楚执宜。
贺清元这人向来脸皮比纸还要薄，就算楚执宜已经和他在一起，贺清元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
两人亲近之时，楚执宜逗他两句，这人耳朵便能立刻如煮熟了一般绯红。
“怎么了？”敏锐如楚执宜，自然很清楚平日里的贺清元根本不这样。
往日里贺清元确实很想早日将两人之间的亲事确定下来，有很大一部分关系都是如今还在楚府内住着的燕峥的缘故。
再结合前日贺朝盈来过楚家，不消细想，楚执宜便清楚了。
见贺清元不接话，楚执宜想了想道：“我父亲前日已才传信说要回来了，你连这几日也等不得？”
她语气轻松，还有几分抱怨，全然没听出贺清元话中的焦急般。
从楚执宜口中听到关于两家的事情总会让贺清元觉得愉快不少，好像楚执宜越多提几次，就可以为名为两人感情的称盘上不断加上砝码，直到这桩亲事变木成舟，再无人能改，他才会彻底放心。
贺清元不知是自己心下对这事太过忐忑，还是当时楚执宜的回应太轻巧，他自小到大，还从未有一件事情这样拿捏不准。
楚执宜分明如今对他有求必应，可他却总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眼前的女子。
她分明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贺清元却捉摸不透。
“自然是等得的。”贺清元心虚地应了一句。
楚执宜这时才又问：“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我的闲话？”
贺清元立即摇头：“没有。”
楚执宜这才放心：“那便好。”
她的手从贺清元的手心中逃出来，借着他的手指顺势搭在了贺清元的手腕上，轻笑了一声：“你的脉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贺清元顿时语塞。
他不打算在楚执宜面前提燕峥的事情，可他更不擅长撒谎，于是便只能在楚执宜面前闹了个大红脸。
正待贺清元要想个解释的话，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清元。”
是燕峥。
贺清元听见这个声音顿时如闻雷鸣，不等他反应，便觉出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柔荑已然悄然缩了回去。
这一瞬间，他几乎没有精力去分析燕峥有没有看清楚两人方才的亲近，有没有怀疑他。
贺清元只定定地看着胳膊上空出的那一处。
柔软的触感恍若仍在，还有熟悉的香气。
楚执宜转身往身后的那人看去。
燕峥远远便注意到贺清元在同女学中的哪位娘子说话，只是离得远，又只看得见背影，并不认得究竟是哪位。
不论是哪位也同他没有关系。
燕峥过来找贺清元只是要同他交代一番夫子今日嘱咐为过几日学官考校要做的准备。
想着按照贺清元的性子，能私底下同他在此处说话的大抵便是贺朝盈了。
这才直接叫了他一声。
可待他走近，待他看到那女子转身朝他悄悄眨眼的时候，燕峥这才一愣。
竟然是楚执宜。
楚执宜不是很讨厌贺清元么？
他们两个人不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吗？怎会下学之后还在此处交谈？
燕峥下意识的，转头往女学的厅堂里看了一眼，里面人已然散学了，就连苏夫子也早已走了。
燕峥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有多荒谬，可他仍是有一瞬间的慌乱。
他本能地去寻楚执宜的表情。
对上她轻松朝自己笑的表情后，这才将一切想法全部压下，看向在场的第三个人。
“发生了何事？”贺清元终于回神，略有不自在地问。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了两步，见两人说话，楚执宜便自然地立在一旁，谁也没多看。
这里是听雨观园一个比较偏僻的凉亭，平日里来往的下人并没有几个，是以周遭很安静，也很适合谈话。
燕峥收敛了所有情绪。
楚执宜道：“既然你们有事要聊，我就先走了。”她是这里心情最轻松，神态最自然的一个人了。
同燕峥说话的语气也还和往日一样随意。
燕峥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瞬的猜想简直足够叫自己羞愧。
“等等。”她叫住已经走远了几步的楚执宜。
就连站在他对面的贺清元也不由得目光往他们两人身上看。
“怎么？”楚执宜问。
“我待会可以同你一起回府吗？”燕峥问她，却没看她的眼睛。
楚执宜不做多想，随口应了一声：“我在偏门等你。”之后便离开了此处。
两人目送楚执宜的背影离开，贺清元目光复杂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离开。
不知为何，方才三个人一同站在此处时，他有一种自己被隔离在外的无处容身感。
可分明，他才是被楚执宜亲口承认的那一个。
这种想法实在是多余的有些可笑，贺清元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压下。
楚执宜离开之后，凉亭里面便更安静，只听得见远处树叶沙沙的声响。
良久，燕峥才率先开口：“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
贺清元心中乱了一瞬，没想到燕峥这么轻易就看了出来：“什么？”他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燕峥静了半刻，才道：“之前不是你让我离她远点儿？”
“啊？哦是有这么一回事，可你不是也没听？”贺清元道。
“过几日学院的例行考校在别院举行，夫子的意思是到时还会请城中的其他公子，一应的事宜是由你安排，所以这些名册还有所需物品夫子也列出来了。还有……”
燕峥一口气将方才夫子嘱咐的事情说了。
话题跳跃之快，贺清元险些没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何事。
听到了后头，贺清元也慢慢将方才的事情抛之脑后，结果燕峥带来的名册，将夫子的交代记下。
“不坐下喝杯茶吗？”燕峥道。
贺清元闻言将名册往袖中塞的动作一顿，又对上了燕峥的目光。
自燕家败落之后，燕峥的眼中常常是一片死寂，可此刻，贺清元却好像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那是他还未被磋磨去的锐气。
“好。”贺清元缓缓出了一口气。
这件事早晚要跟燕峥说过清楚，不是今日，也会是不久之后楚父回来的那一日。
两人在女学厅堂外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贺清元缓缓在心中想着要如何开口才能不会太伤到燕峥，是以他其实没有几分心思给品茗，更没有几分心思给同样坐在自己对面心思繁重的燕峥。
“你知道我是何时喜欢她的吗？”
岂料，燕峥一开口便直接地将自己对楚执宜的感情又一次提了起来。
贺清元知道自己不该追问，可他还是道：“什么时候？”
他以为感情至久不过几年前花灯节见过，至深不过心动而已，可燕峥下一句话更是让贺清元不知该如何接了。
“前世。”
“你说什么？”贺清元几乎是立时觉得燕峥头脑不大清醒。
“你没听错，我说的是前一世。”燕峥笃定道。
凭他们两个多年相交的情意，燕峥方才轻易地便看出了贺清元对楚执宜的情意，眼下贺清元自然也轻松能辨别出燕峥没有说谎。
除非，他在做梦。
贺清元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在做梦？”
“对，在梦里，我们已经相识了十多年了。”燕峥苦笑了一声，道，“我上次同你说，她对我很重要，你或许觉得荒谬。”
贺清元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只是呆愣地看着燕峥。
“前世，我也经历过燕家败落，那时，也是她救了我，将我藏在了楚府之内。”燕峥表情平静道，“只是那时的我并没有现在这般识趣，你知道的，无论是如今的楚家还是从前的楚家，在世家大族面前都不够看的。”
那时候，燕峥并不觉得楚执宜真的能保下他。
加之大厦倾颓，从钟鸣鼎食之家到沦为阶下囚，任是谁也不能接受。
住在楚府的那段日子里，是燕峥一生最失意最不堪的时候。
楚执宜将他救回楚府，按照她当时的说法，觉得燕峥的脸还不错，不忍心看这个一个美人儿香消玉殒。
这样的说辞放到燕峥面前，他自然更不能坦然接受。
因此，燕峥一直对楚执宜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后来没有想到，楚执宜竟然还真的在各方势力之下保下了燕峥这个罪臣之后。
他知道楚父因为这件事情对楚执宜动过家法，气急之后，将她关在院子里面罚她闭门思过，连药也不让上。
楚执宜自己也是个犟种，父亲责怪她，她便当真在院子里闭门思过了起来。
后来那伤药，还是燕峥帮她上的。
因她非要留下燕峥，各方压力都朝楚家这个二娘子而来，各方谴责最重之时，圣上还曾经将她传进皇宫中问罪。
那场面圣两人究竟说了什么谁都不清楚，只是之后，圣上竟然真的宽宥了这件事情，也再无人追问。
那日楚执宜回来时，一度消沉的燕峥难得主动开口同她说话，问她：“值得吗？”
燕峥问这个问题之时，也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怎样一个答案。
又或许，只是想要有人能够拉自己一把。
可楚执宜没那样做。
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楚执宜当时的反应，她很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用打量良家夫男的目光将燕峥上下打量了一遍，硬是看到他面红耳赤难以招架，才开口。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回报给我同等的价值，我才算值得。”楚执宜道。
好像已经在心里将如何剥削他盘算了个清楚。
她是真的想要自己当男宠。
燕峥当时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转过了头。
后来才知道，楚执宜要的这个同等价值，还真是要他做她的助力。
纵然楚执宜刚将他带回府中之时是拿男宠之类的话同他开涮，可后来的一切，跟男宠什么的却没有半分干系。
燕峥曾在越州陪她守了五年。
也就是在那五年之中，他们感情渐深。
楚执宜的心从来不在京城之中，她生来便属于战场。
两人感情逐渐深厚之后，楚执宜也常常拿从前刚将燕峥带回府中时发生的事情逗他，但彼时，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非比寻常。
再后来，再后来。
便是楚家权势渐长，燕峥几乎好像是又看到了一个燕家的崛起，可这个“燕家”的顶梁柱却是一个深受世人诟病的女子。
圣上给她权容易，要将权拿回来更是容易。
燕峥以为自己赶到的足够快了，却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成。
“以命换命？”
对上贺清元不可置信的表情，燕峥平静地点头。
只要能给他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只要这一次他的动作再快一些，那么前世的所有就都不会发生。
至少，这一世的楚执宜已经不一样了。
贺清元看向燕峥的表情眼见着逐渐荒谬，但燕峥知道，他会相信的。
“她知道吗？”最后贺清元只是问。
燕峥目光暗了一瞬。
自然是不知道的。
看眼下楚执宜的状态，或许对燕峥还有些印象，可脑海深处却全是提防。
燕峥不知道上一世那些人送来的药究竟将楚执宜的记忆扭转成了什么样，但只要有他看着，绝对不会再让楚执宜离开自己的身边两次。
“我，我知道了。”最后，贺清元恍惚着起身。
燕峥看着贺清元离开的背影，冷静道：“你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