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执宜原本的打算是在崔家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的时候去苏府见一次苏钰的,但眼下父亲就要回来,她便也歇了这个心思。

    论起感情来,楚执宜与苏钰是从小相识,他们两人相互信任的情分,是谁也比不上的。

    可在楚向安的阻拦之下,楚执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钰了。

    此次苏钰送来信件,也主要是为了同她说明前些日子那些银钱的去处。

    苏钰平日里不能外出吹风,便只能卧床在房中待着,这些营算之事,他却做得极为顺手,所有的收成与如今所剩的银两都写得清清楚楚。

    知道这是楚执宜上心之事,便特地找了身边最信任的步知送来楚府,算得上是妥帖。

    这样的人,上一世自己对他那样看重,楚执宜并不意外。

    楚执宜只草草将纸上的内容看完,便轻叹了一声,将那一页纸放在烛火前烧了。

    “苏钰也真是的,写了这样长的信,却一字未提思念。”她随口抱怨。

    知棋见状立即道:“苏钰公子在意娘子,不必往这信中写,这信中也写不下。”

    楚执宜笑了笑:“你说得很是。”

    知棋见楚执宜赞同,立即露出了笑容。

    楚执宜深深盯着眼前这个自己记忆中最信任的丫鬟,目光有些冷。

    在知棋发觉之前,楚执宜便很快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在书桌前给苏钰写回信。

    知棋旁敲侧击:“只是眼下府君便要回来,娘子该如何安置苏钰公子?”

    楚执宜手中的笔一顿。

    “我见娘子对苏钰公子这样上心,思及此事也不免提前担忧。”见楚执宜并未立即回答,知棋忙解释道。

    楚执宜落笔慢了些,思忖着道:“我于他的情意自然是不必说,只是父亲那边,总得先搪塞过去,再慢慢图谋才是。”

    好像是真的在盘算着自己同苏钰的以后。

    见楚执宜陷入了深思,知棋便也不再出声,只默默在一旁磨墨。

    楚执宜确实是在想苏钰的事情,她能感觉到自己过去的记忆对苏钰有强烈的情感,甚至可以说是将苏钰当做自己最重要的人来看。

    按照画本子里的说法,这人便是自己的阶前明月,是自己的意难平。

    她不信。

    至少对于楚执宜来说,这世间最要紧之人一定是自己,倘若有一个人在自己脑海中占据的地位比自己还要重要,那自己要么就是病了,要么就是被下了蛊。

    两段重叠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打架,楚执宜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如今所做的所有事情,她只能凭借自己的本能,往利于自己的方向做。

    这也是她方才一定要先来看过苏钰的信的缘由,在还没分清楚身边的哪些人是可信之人,那些人是鬼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至少让一切都先维持表面的平静,好让她再看得清楚一些。

    楚执宜放下笔,将墨迹吹干塞回信封之中,吩咐人拿去给步知。

    “父亲一向担心我的私事,他回来后若是拷问你们,一字也不能提。”楚执宜道。

    知棋立即应道:“事关娘子,我必然不会胡言乱语。”

    她是想要提前在苏公子那边赚一个功劳,可不是想在自家娘子这里也混不下去,孰轻孰重知棋还是明白的。

    楚执宜点头:“去送送步知吧,该如何说,你知道的。”

    知棋点头。

    她快步离了楚执宜的房间,很快便见另一个侍女绘竹很快走了进来,只看了眼知棋的背影便很快低头立在了楚执宜面前。

    “盯紧她,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别让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楚执宜冷声吩咐道。

    “是。”绘竹低声应下。

    夜里,燕峥究竟难以安枕,又将前世的记忆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想,上一世的楚执宜并未像现在这般早早地对所有人都有防备。

    苏钰那个人,燕峥曾见过他。

    苏钰与楚执宜确实是从小认识的关系,不过也仅限认识而已。或许幼年时是好友,但也绝无不半分旁的情意。

    燕峥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他曾见过苏钰是不是来见楚执宜,喜欢送她时兴的小玩意儿,以此来讨她喜欢。

    他还为此吃味过,不过很快便被楚执宜发现,同他说明白了与苏钰的关系,她从未回应过苏钰。

    燕峥看得出,楚执宜看苏钰的眼神不过和她看外面的那些路人没有差别。

    燕峥便也没有将苏钰当做一回事,苏钰也没能再进楚府的门。

    至于那些时兴的小玩意儿,也换成了燕峥来送给楚执宜。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燕峥实在是不知道主动,什么事情都要等着楚执宜先开口。

    就连吃醋,也得她看出来了才愿意说出口。

    还有贺清元,上一世自己记忆中两人并未有过任何接触。

    毕竟,一个是上阵厮杀的女将,一个是国公府尊崇的公子,也没什么可相识的。

    还有……

    腰被人从身后揽住,是自己在熟悉不过的那双手。旖旎馥郁的女香自身后侵袭而来,所有他熟悉的,所有他贪恋的,都在这个夜晚,最没预料的时候,一同朝他而来。

    在夜色昏黄的房子,几乎分不清时候。

    燕峥转过身,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往来人看去,他仍是不敢相信。

    在看到确实是她后,他才猛然松了一口气,随即而来的便是狂喜。

    燕峥抬手,下意识去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捂住,楚执宜注意到他的动作,但看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楚执宜像燕峥贴近,她温热的气息打在燕峥最脆弱的脖颈处,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她几乎能感受到燕峥每个细微的变化。

    就像现在,燕峥屏住了呼吸。

    他像在寒夜之中追寻自己唯一的热源一般,将楚执宜紧紧拥入怀中,想要问她为何深夜前来,问她是不是也知道他的委屈。

    但她来了,这一切都有了答案,他也不必问。

    方才所有的冷落和孤寂,都在这一刻被点燃,而他永远是她手中的一根待燃的纸灯,只要她在,只要她要,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燕峥微微起身:“我去点亮烛火。”

    楚执宜咬着他的耳朵:“今晚我不想太亮。”说着,她有轻笑了一声,“你在黑暗中的反应要有趣多了。”

    语气颇为惋惜,好像后悔自己至今才发现一般。

    燕峥红着脖子应下了。

    如楚执宜所言,这一晚确实是他们前所未有的荒唐,也有了就连上一世也没有的奇特体验。

    楚执宜第二日起床时,眼睛都熬红了。

    她昨夜来的时候,便清楚燕峥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坐在镜前梳妆,回身看一眼,燕峥已经被她的动作吵醒,楚执宜原本是凑巧去看他一眼,不想正看到这一幕。

    燕峥睡醒后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摸上身侧的被子,发现身边是空的之后,他几乎是惊恐地往身旁看去。

    那一瞬间的燕峥,周身有很强的落寞感,让楚执宜忍不住出声:“你醒了?”

    燕峥刚才所有的慌乱,都在听到楚执宜的声音之后归于平静,好像一只瞬间被安抚好的炸毛猫。

    此刻,猫乖巧地向她喵喵叫:“你这么早便要去学堂吗?”

    “昨日的课业没做完,今日打算提前去学堂里补上,省得到时夫子查到了我。”楚执宜背过身去,继续梳妆。

    燕峥这些日子奔忙太过,今日是跟学堂告了假的。

    “我帮你写罢。”燕峥提议道。

    楚执宜不大信任他:“我的笔迹夫子是认得出的,况且你这些日子忙了这么久,好容易歇了一日,还……我哪里愿意再折腾你。”

    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楚执宜总是能将拒绝的话说得很完美。

    燕峥:“我可以摹你的字迹。”

    楚执宜下意识想说临摹旁人字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又一想,自己身后的这位可是书院的夫子求之不得的帮衬,功夫自然浅不了。

    于是便应下了。

    楚执宜松懈了下来:“早知如此,我便多睡一会儿了,现下有你助我,我都不知道该忙什么好了。”

    “看我。”穿好衣服的燕峥看着她诚恳道。

    楚执宜笑了,随后便见燕峥走到自己身侧,束发净面。

    她忽然又觉得燕峥的提议有些意思,自己与燕峥相熟至今,多见的是夜里面红喘息的他,这样长发素衣的时候却很少见。

    她平日里太忙了,也没这个心思。

    今日也算是难得偷闲。

    楚执宜潜意识总觉得,自己是该看过这样的燕峥的。

    燕峥这个提议原本只是想要楚执宜留在疏落居,陪他一会,却不想楚执宜理解成了现在这样,不过他也不排斥。

    只要她在这里就好。

    楚执宜于是吩咐人将自己的课业拿来了燕峥的疏落居,还有自己往日抄过一些书的纸张,也一并拿了过来,好供燕峥参考。

    燕峥只是大致扫了一眼,便立即提笔。

    楚执宜也是头一日见着燕峥在自己面前这样安静地看书写字,竟莫名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种想法也只持续了片刻,在看到燕峥落笔飞快之时,楚执宜便轻松不起来了。

    她是忙过了头,可也不想真的作弊被夫子看出来。

    更何况这课业还是苏夫子布置的,是前些日子才因男女之事提点过自己的苏夫子。楚执宜可不想被她看出来分毫。

    正在楚执宜想要开口叫住他时,便看到那上头的字,一笔一划,几乎与自己亲自写的毫无差别,这样熟练的摹字,就连宫中的高手也做不到。

    楚执宜盯着纸面看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从前,贺清元说我强将你留在楚府之中是耽搁你,说我看不到你的好处,是让珍珠蒙尘。”

    燕峥写了一半,莫名听楚执宜开口提到了贺清元,下意识皱眉。

    纵然之前的事情,他已经想清楚,可还是不愿意从楚执宜口中听见这个名字。

    楚执宜说着,用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好让自己离燕峥近一些:“但我现在突然觉得,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怎会?”燕峥反驳。

    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想要留在楚府之中。

    “不过是寻常之技,我看你的字多了,会写也是常事。”燕峥道。

    楚执宜挑眉,没有接话,燕峥的本事可远远不像他所谦叙的这般,不过她也并未再就这个话题问下去。

    待燕峥将课业全写完后,楚执宜看了一遍,才满意地点头:“嗯,是我的水平,就连苏夫子只怕也看不出来。”

    若说摹字对于燕峥这样的人容易,那要将政论写得不高不低,正好符合楚执宜的水平,除了那人于此道十分精通,还有便是那人对自己十分熟悉。

    楚执宜道:“写得很好,我都要以为我们前世相识了。”

    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见燕峥的手都抖了一下:“什么?”

    “没什么,我要去学堂了,你今日在家中好生歇息,身子骨本来就没养好,便别整日奔波了。”

    燕峥还要说什么。

    已经走出去两步的楚执宜又想起来什么一般,道:“下学后再来看你。”

    燕峥这才满意地露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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