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腊月二十八,陈家热闹不已。子女们都带着一家人回到陈家看望老人。

    老陈夫妇一共有两儿三女,孙辈们聚到一起,吵闹声足以将屋顶掀翻。

    大家都在院子里玩雪,只有感冒没好全的林清幼被留在房间休息。

    她躺在冰冷如铁的被窝里难以入眠,翻来覆去还是决定坐起来找点事情做。

    外面的叫喊声震天响,满是惊喜:“下雪了!”

    林清幼闻言丢开画笔往窗外望去,窗户玻璃上结着一层雾气,使人看不清。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抹掉窗户一角,定睛一看,外面一片灰白,透过深色的砖墙,隐约可见漫天雪花,比她想象的还密还大。那么冷冽的雪花,显得外面的世界格外寂寥,却让她喜悦不已。

    林清幼走出卧室,扒着门注视院子里的兄弟姐妹们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打闹奔跑。

    雪下得越来越大,像一团团棉絮,悠悠从天而降。漫天的雪花齐齐落下,仔细听还有轻微的声响。

    午饭后,院子里和四周的矮墙上已经被白雪覆盖,几个小时之前,这些地方早已一片白雪茫茫,已经看不出原样。整个世界仿佛按住了静音键,只剩下缥缈的下雪声,连活跃在雪中的生物都销声匿迹了。

    林清幼看呆了,陈锦在身后翻她的暑假作业,不悦地开口:“幼幼,你这寒假作业怎么还留着答案?”

    林清幼被她的质问拉回现实,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淡淡地解释:“老师没收上去,我就留着了。”

    陈锦细长的眉毛绷直,严谨地检查着习题,“可是这本作业很简单啊,我觉得你几天就能写完,练练笔还行,这样啊,我帮你把答案撕掉。”

    林清幼没有反驳,她并不觉得寒假作业如妈妈所说的那样简单,否则不可能还留到现在。

    林清幼双手捧着刚从火堆里捡出来的烤红薯窝在外婆的摇椅里,嘴里回味着烤红薯的香味,她体格娇小,坐在铺着坐垫毛毯的摇椅里仍绰绰有余。

    大舅家的表妹陈相宜从外面进来喝水,见她一个人坐在摇椅里发呆,脸上兴致缺缺。陈相宜名字虽然很温柔,却是个神经大条的姑娘,见林清幼总是游离在众人之外,也不爱说话,她只能主动攀谈。

    “表姐,你怎么不出去跟我们一起玩啊?外面可好玩了。”

    林清幼吃了感冒药睡意朦胧,她怎么不想出门,但是不让她出这扇门的不只是感冒。

    大舅喝住女儿:“哎,陈相宜,你闹你表姐做什么?”他显然以为自己的女儿又在闹小脾气,面带愠怒地端着脸瞪她。

    陈相宜脸上一阵红,看见爸爸叱责的表情,委屈油然而生。她不知该朝谁发泄,哼了一声掀开门帘子跑了出去。

    林清幼精神不佳,没有精力爬起来关心后续。睡醒之后才发现,这场罕见的鹅毛大雪仿佛也累了,终于暂时停休。

    林清幼一转头,忽地看见刚进门的表哥陈嘉时,他疲惫地坐在窗边的竹椅上,利落的短发都耷拉下来,遮住了他的上耳廓。

    他喝了一口水后靠在椅背上深深呼出一口气,杯子里冒出的袅袅热气往上飘,模糊了他的眉目。

    林清幼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全身都跟断了弦似的懈怠下来。

    阿婆进来见林清幼已经醒来,找出体温计晃了晃递给林清幼量体温,又问起一旁的陈嘉时来,“嘉时啊,要不还是去睡一觉?我看你一直没精神的。”

    陈嘉时微微摇头,“没事,我不困,歇一会儿就好。”

    阿婆没继续劝,走到前面院子井边开始收拾蔬菜。

    房间一时又只剩下兄妹两人,疏离的氛围使得两人也觉得尴尬起来。

    林清幼对他只有表哥这一身份概念,除了名字再无其他印象。她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手足无措地坐回原地,继续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卷子。

    “听相宜说你这个学期得了三好学生的奖状,怎么样?老家的学校还适应吗?”陈嘉时随口寒暄,放下杯子拉开书包摸索着。

    林清幼看见他沉重的书包,想起妈妈之前无意闲聊过,大舅家的嘉时表哥虽然才十三岁,但是已经跳级读初二了,放寒假这段时间他也待在宜川补习,可见学习之刻苦。

    大舅是宜川三中的老师,对孩子的教育自然会多方考虑,多加管束。

    林清幼当时并不理解何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只觉得这种严格要求对表哥残忍得很。

    “还好,临溪的同学都对我很好,老师也是。”林清幼自然都往好了说,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也不足以让她专门挑出来诉苦。

    说不定最近令她辗转多思的小事情在他眼里甚至算不上问题。她没必要从其他人那里求解。

    陈嘉时显然也在想着怎么打破尴尬的局面,两人就像单独存在不能融合的泡泡,一碰到又分开。

    他临时找出一本笔记本递给她,“喏,给你的见面礼物。”这话说得自己心虚,怕她看出破绽。

    “谢谢。”林清幼抱在怀里没看,她的精力都放在怎么跟表哥流畅地结束交流,压根没心思考虑这礼物为什么连包装都没有。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早上还听大舅说你要晚几天才能回来过年。”

    “补习老师有事,就提前放假了。”陈嘉时把书包重重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丢,椅子不稳,书包便随之一起翻倒在地,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摔出来。林清幼离椅子近,马上蹲下去捡。

    一个小方盒突兀闯入她的眼帘。

    身边的陈嘉时却像触电般抢过书包,林清幼根本没确认那是什么东西,倒被他的反应一惊,惊疑更甚。因为她经常能在阿公那里看到,他闲来无事就习惯坐在廊檐下抽烟。

    心里的疑团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她窥视着陈嘉时的神色,见他故作镇定地把书包整理好,面色平淡。

    两人都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说话。

    林清幼手忙脚乱收拾桌上的试卷,忽然看见被她搁置了许久的数学卷子,她灵光一闪,转身朝陈嘉时轻问:“表哥,我妈妈说你成绩特别好,叫我有什么问题要多问问你。我现在就有一道题不会,你有时间帮我看看吗?”

    陈嘉时把书包拉好,眨眼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借着她给的台阶答应下来。

    他走近拿起卷子查看,林清幼便悄悄走近,指了指题目,又偷瞄他的反应,走神揣测陈嘉时偷着抽烟的原因。

    其实不用细想,稍微一思考原因便浮出水面。

    陈嘉时目光一顿,他定定地望着林清幼,把林清幼看得心虚。目光相接时林清幼瞬间低头,假装观察怀里的本子。

    气氛瞬间凝固成冰,一时之间寂静得越发衬得院子里的喧闹声更加鲜明。

    林清幼思忖了会儿,字斟句酌慢慢递出话题:“哥哥,一中很难考吧?”

    陈嘉时自然而然点头,视线从她脸上流连一圈又回到试卷上,继续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一中的学生都是从下面的学校选拔上来的尖子生,都是人才。”

    林清幼望着他在草稿纸上规规矩矩列出来的演算过程,“怪不得,你看你的草稿纸,我的草稿纸从来不会这么整洁,你比我自律多了。我懒散得不行,我妈妈就老拿你给我做榜样,叫我对自己要求高点,要有长远的目标。”

    陈嘉时一愣,顺手将附近的马扎拿过来与林清幼面对面坐着,他忽然明白表妹的言下之意,但不明白她为何这么爱操心,无奈又好笑,“你这么怕跟我一样?先立个长远的目标不好吗?”

    “当然,我很少对做不到的事做保证。而且要是将来目标没有达到,那我会觉得更难过。谁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所以我从不想那么远的事。表哥,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以后要做什么?”

    林清幼被他带跑了话题,将心里话和盘托出,而后又忽然把话题一个漂移扯回来。

    “算是吧,没事,每个人都不一样,虽然姑姑的出发点是为你好,但你也没必要什么都听她的,你还小。”

    林清幼着实受到了安慰,她见陈嘉时眼下的乌青,不由得泛起一阵心疼:“大舅舅对你们是不是很严格啊?”

    陈嘉时怔了一怔,转而浅笑了一声,他在草稿纸上写写划划,没有多余的眼神:“不关心孩子学习的家长是不合格的。你这么小就关心这些做什么?先写好你的寒假作业,免得到时候熬夜补作业。”

    他说着翻开试卷,瞥见叠在草稿纸下的画纸,便抽出来细细欣赏了一遍,又夸奖起来:“你画画很好看哪。”

    林清幼害羞起来,但是她腋下夹着体温计,不敢抬手摸脑袋。

    “你怎么不去系统地学美术?我觉得你精力挺旺盛的。”陈嘉时拿着那幅画,眼睛亮晶晶的,他忽然一本正经起来,与林清幼聊起这个话题。

    透过眼前这个青涩的小姑娘,他仿佛看到曾经那个因为不能继续踢球而痛苦的自己。

    阿婆进来查看体温,见温度已经趋于正常,脸色舒展起来。林清幼察言观色,开始打探她的态度,“阿婆,我想出去看看。”

    阿婆盯着体温计下意识就要拒绝,听见陈嘉时忽然搭腔:“阿婆,让她出去玩玩吧,一直闷着也不好。”

    阿婆终于点头。

    陈嘉时帮林清幼穿外套,她身上穿了两件毛衣,厚重到手脚不能活动,他帮着抻抻林清幼的衣服下摆,亲昵地拍她的背:“去玩吧。”

    林清幼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一种被庇护的安全感,奇妙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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