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选入边军了？”椿疑惑的看着管理文鳐大营的鲛人将军娵訾。“不是说在大营训练满三载才能编入边军吗？”
我这才入营两年啊。
虽然从前些日子，补充入营的新兵多达十二万我就知道这次抽调人手补充边军不会少，但连两年的兵都抽，前线究竟怎么个情况？
娵訾回答：“前线缺人，便放宽了补充边军兵员的门槛。”
椿明白了，前线是真的激烈。
娵訾继续道：“虽然你在文鳐大营已是司马，但自曲尉级起皆为低级军官，在文鳐大营里大家都是新兵，即便有爵位也是继承得来，倒也不讲究什么，但入了边境，必须有匹配的军功爵才能担任军官，你并无爵位，入了边军便不能再担任司马了。”
椿有点想吐血，我好不容易才升上来的，每个月在基础俸禄上加五千贝俸禄啊。
“我会被降为什么？”
娵訾答：“什长，什长不要求爵位。”
俸禄瞬间降了四千五百贝，椿真想吐血了。
“当然，介于你在大营里已是司马，做为补偿，你的俸禄只减三千贝。”
虽然还是想吐血，但能多一千五百贝也算一丝慰藉，椿平复好心情：“一什三十人，这些人由上头分配还是我自己挑选？”
娵訾答：“你自己挑选，只要别人愿意跟你走便可。”
椿立刻在心里拉出一份名单，带着名单去找人。
询问结果很顺利。
椿的成绩与人品在大营里有目共睹，编入边军后需要面对的便不再是演习，而是真刀真枪。
不论是想建功立业还是想活着回家，实在不能活着回去，也希望自己死后自己的家人不会因为没了自己而太惨——人品足够优秀的军官会在下属死后帮忙照顾其家人——都需要跟对头狼。
前军官们在挑人，士卒又何尝没在挑人？
椿不到半天便凑足了一什的兵马。
翌日，海皇折丹与海后箕亲临文鳐大营给所有即将上战场的新兵讲话。
椿讶异的发现，海后还好，威严又带着亲和，海皇却是看着一点都不威严，但她说的话很有含金量。
杀死多少个敌人可以升爵，有爵位后享受什么样的待遇，即便阵亡了，家属可以拿到多少抚恤金——海国抚恤金也有不同标准，爵位越高，抚恤金越高。
一番讲话下来，大校场数十万人的情绪都给调动了起来，热血沸腾。
海皇讲话结束后，被选择的老兵们走出营门，踏上前往战场的路，新兵们继续留在大营训练，直到满三年或需要他们那一日。
走出营门时，椿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眼营门口送军队离开的折丹与箕。
正在给路过的军卒送祝福叮嘱要活着回来的折丹见椿回头，对椿露出微笑。
箕也因为折丹的态度而发现回头的椿，温和的问：“可是落了什么？”
没想到折丹与箕会注意到自己的椿懵然摇头。
折丹顺手帮折丹捋好甲胄上一根没弄好的绳子。“战场上，只有勇者才有希望活下来，我等你活着回来。”
椿蓦然感觉心情激动。
一边心中激动一边在自己甩自己一耳光，这就是上位者在做戏啊，上位者怎么可能真的将下位者视作人，但她做戏做得真好，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离开大营，乘船渡海，再跋涉月余，新兵赶到雨师国与海国缓冲带的萧国战场。
萧国战场是个好地方，最不缺的便是升职的机会——前提是你能在这座血肉磨盘里活下来。
抵达萧国战场的第二日，椿还没完全适应便被安排任务，然后遭遇一场小规模（约莫千人）的冲突。
回到过去两年习惯的军队对坑环境，椿立刻找到状态，带着自己的什与敌人厮杀。
一什并不全是负责砍人，真正负责砍人的精锐只有五人，剩下二十名，有负责驾驶战车的、有负责执盾的、有负责射箭的、有负责维护战车的、有负责割耳朵的，这部分人在需要时也同样要砍人，因此精锐配备的武器，其余人同样配备。
负责割耳朵的军卒状态最差，平时演习根本不需要割人头，只是从失败者身上取下信物做为杀死对方的证明，如今在战场上需要真刀真枪的杀人，也需要真正的割下敌人的耳朵——最早是割人头，但人头携带太不方便，慢慢改成了割耳朵——浪费了好几个敌人的耳朵才进入状态。
若杀死的是敌人的甲士与军官，除了耳朵，还需要取其它信物，如佩剑印玺头盔做为证明，或者整颗人头——敌人的军官，俘虏中肯定有人认识，方便验对。
战斗结束，椿拿着卷刃的刀久久未能回神。
“什长，快来看，我们要升职加薪了。”
听到钱，椿的脑子立刻冷却冷静下来。
耳朵、信物以伍为单位堆了五堆。
“斩获多少级？”
副手回道：“斩徙卒四十六名，相当十五又三分之一级军功，其中一伍斩十名，二伍七名，三伍十五名，四伍六名，五伍八名；斩甲士二十七名，相当二十七级军功，其中一伍斩三名，二伍六名，三伍八名，四伍三名，五伍七名....还有他。”
副手拿起一枚人头，人头的容貌一般，但从皮肤状态很容易看出对方出身不错。
不是每个国家都跟海国似的跟几十个强大国家接壤，哪怕是和平时期，每岁小规模死的人加起来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给了底层出身但人数众多的大头兵立功的机会，也让人数占比低的中上层家庭的子弟死不起。
一个正常国家在和平时期，大部分军队中高级军官出身都不错，出身底层的人很难往上爬，能混到中高级军官的人，大多出身军事家族，三岁习武，从小耳濡目染学习军事知识，在不需要死人的情况下，比寻常出身的人更容易往上爬。
“这是敌人的司马，他一颗人头当一百级。”
椿哦了声。“我说怎么这么难打。”
合着是撞上中级军官了。
椿扫了眼本什的幸存者，倏然愣住。
三十人，这会只剩下二十一人，且人人带伤。
众人留意到了椿的表情，终于从军功中反应过来自己身边少了谁，情绪也低落了不少。
椿最先回神。“逝者已矣，我们能做的便是尽量保障他们家眷的生活，分配好这些耳朵与信物，再去找书吏记录军功，我提议，军功给每一名牺牲者分一级。”
众人没什么意见。
别说牺牲者都有杀敌，就算没有杀敌，战争又不是个人秀，而是团队协作。
你做为甲士杀得人多，负责辅助你的袍泽没有杀敌，但你能说他们没有军功吗？所有功劳都是你一个人的吗？
谁敢这么说，下次战事，不阵亡都天理难容。
最重要的是，一场遭遇战就死了近三分之一的人，谁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回家？
若不能活着回家，谁都会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多得一些钱财，渡过失去一个壮劳动力的艰难时期。
分配好九级军功，剩下三十一级，负责杀敌也是砍人砍得最多的甲士拿得最多，拿走十三级，负责辅助甲士的兵士拿走十级，三级由在战斗时负责从旁打配合的三个伍分，五级由在战斗时负责主攻的两个伍分。
军官人头的功劳是最容易分配的，完全不需要椿劳神，按军规来就行。
因为是团队协作杀死的军官，因此砍死军官的甲士个人拿走三十级，做为什长的椿个人拿走二十级，甲士所属一伍集体拿走三十级，所属一什集体拿走二十级。
——值得一提的是，椿上头的曲尉虽然没参与杀死军官，但做为椿的顶头上司，他也会得到额外的三十四级军功。
敲定了军功如何分配，椿收敛了袍泽的遗体，将袍泽离体的胳膊腿也缝回身体，再拿着耳朵、信物、人头去登记军功。
耳朵与信物是最好登记的部分，只需要记录数量，人头麻烦了点，书吏去找了俘虏，让俘虏指认人头是哪位，确认是否军官，是什么级别的军官，但总体而言很顺利。
书吏记录的军功会呈至帝都，帝都会按照军功对个人与集体赏赐爵位与钱财。
若无意外，椿将升至五大夫爵。
海国爵位分陆地爵位（军功爵）与海洋爵位（社保爵），有爵与庶人，不同爵位之间，享受待遇截然不同。
如庶人，成年后通过练兵场的考核，不仅能分到五十亩地，还能享宅基地一宅（一宅=1713.96平方米）；若没通过考核，便只能分到十亩地，宅地也只能享半宅——虽然大部分庶人的宅邸只有方圆两到三丈，要修与宅地相衬的宅邸太花钱，即便分到的宅地面积允许，庶人也没钱修半宅面积的宅邸。
享受其中陆地爵位中，公士爵享俸禄五十石咸鱼、田土一顷半（一顷=一百亩≈66666.7平方米）、宅地一宅半。
上造享俸禄一百石咸鱼、田土二顷、两宅
簪袅享俸禄百五十石咸鱼，田土三顷，三宅。
不更享俸禄两百石咸鱼，田土四顷、四宅。
五大夫享俸禄两百五十石咸鱼、田土五顷、五宅。
以上还只是爵位，没将钱财赏赐算进去。
哪怕赏赐还没到手，椿也瞬间理解了海国的强大，做为军卒，战场上有一点贪生怕死都是对这份爵禄与钱财的不尊重，而拥有强大的军队，海国如何能不强。
尽管赏赐还没到手，但军功已经开始影响椿的人生，她升职了，从什长升为曲尉，手底下的兵从二十名增至百五十人，虽然做为现役军人的俸禄没增加——曲尉俸禄加一千贝，还没超出之前保留的一千五百贝俸禄范围，故而只升职不加薪——但做了军官，带更多的人，升爵加薪也将容易。
当然，降爵减薪也很容易。
军官的升职体系与士卒不同。
士卒想升职，完全可以凭个人勇武砍人，只要砍得人头够多，升职不难，而军官....提刀砍人头砍到手断都不会升职加薪。
原因无它，军官想升职需要的人头太多，多到个人无法做到——起码短生种做不到。
“总得来说，军官想升职，不仅要带着自己的部队砍多多的人头，还要控制自身的伤亡？”
负责给新鲜出炉的新军官们科普军官升职加薪标准的裨将点头。“伤亡低于一成，杀敌超过自己伤亡人数的两倍，并且杀敌不少于自身人数的一成，军官升一级；伤亡低于三成，杀敌达到自身人数，是为小满功，军官升三级，士兵集体升一级；若伤亡低于一成，是为大满功，亦或伤亡低于三成，但杀敌达到自身人数的三倍，是为大满功，军官升五级，士兵集体升两级；杀敌没达到自身人数的一成，降一级；杀敌人数少于自身牺牲人数，降两级；少于自身牺牲人数的一半，军官需自裁，但若两位陛下允许，将领可以用爵位抵罪，换不自裁；伤亡超过三成，杀敌少于自身人数之和，军官降三级且自裁，士兵集体降一级，若达到杀敌多于自身人数之和，则只计将过，但若两位陛下允许，将领可以用爵位抵罪，换不自裁；伤亡超过五成，杀敌少于自身人数的三倍，军官降五级且自裁，士兵集体降两级，若杀敌达到自身人数的三倍，则只计将过，同样的，将领可以在两位陛下的允许下用爵位抵罪，换不自裁。”
椿想了想，再次举手：“那要是爵位不够抵罪了呢？”
“看有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爵位为你抵罪，再看两位陛下舍不舍得你死。”
椿了然，这是断了军官钉在中下级军官的位置上走捷径封侯，毕竟，没人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遇到伤亡过大按律自裁的情况，不是列侯，海皇海后认得你是谁，会不舍得你死吗？
海皇海后要是不舍得，你就死定了。
椿又问：“那要是没杀敌也没牺牲呢？”
裨将赞赏道：“问得好，你第一次这么干，勉强算你运气不好，只记一次过，但第二次还如此，爵位降一级，第三次，再降一级，第四次....”
“再降一级？”
“事不过三，降两级，到第七次时，降三级。”
椿明白了。
海国军队不允许划水。
海国爵位拢共也才二十级（不算王爵），真要划水，划一次降一次爵位，哪怕是生来就是列侯，禁得起几次降爵？
而列侯之爵失去很容易，想得到却需要砍数以万计的人头。
前岁，虽然雨师国灭了萧国，但雨师国与海国都打得很克制，选在春秋农闲时打仗——虽然军队都是脱产的常备军，但给军队提供后勤的役人都是氓庶，而一名军卒的后勤至少三名役人保障，且距离越远需要的役人越多，两国再家大业大，国库也禁不住这么造——去岁海国增兵夺回萧国都城，亦如此。
然今岁雨师国再来，再次攻克萧国都城，两国却未与之前一般在秋收时收兵，而是继续作战，不带停歇的打到漫天飞雪的时节。
椿眉头的忧虑与日俱增。
战争升级了。
农忙时都不停战，不仅需要劳役氓庶提供军队后勤，更会妨碍农事，毕竟青壮被征发去服徭役，农忙时谁来忙地里的庄稼？
幸好自己的老家在南半球，不会被征发徭役，最多征发粮食，但即便是征发粮食，也会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损耗太多而不严重，不会影响到氓庶的生活。
但是，海国可是与十洲大部分国家接壤，当生洲的战事陷入泥潭，瀛洲的国家真的不会下场吗？
*
婆罗岛。
“终于修好了，你可以松一口气了。”容貌艳丽的疍人少年道。
妙仪站在海边悬崖上看着海里围起来的巨池，赞同点头。
这玩意再不修好，她收的结婚聘礼和礼金就要花光了。
“岛上的水力纺纱机已建起二十座，只差麻料，这座池，一次可以沤麻十万束，虽然只能在旱季时沤麻，但也比小家庭沤麻产量更多。”
少年愣了下。“十万束？岛上有这么多麻？”
妙仪叹了口气。“暂时没有，虽然我很努力开垦麻田，但婆罗郡人口太少了，要开垦出能自给的麻田，还需要我的继任者们接棒，当下只能从其它地区买，所幸北年的麻田不少，再加上婆罗郡不论与北方元洲还是与南方炎洲商贸往来都很方便，这段时间先用这些麻顶上。实在不行，还可以沤椰壳，热带最不缺的便是椰子，椰壳提取的椰综制造的椰绳与布匹一样是氓庶生活离不开的必需品，尤其是造船业，虽然椰绳捆扎而成的马船不如钉船稳定，但胜在造船时间短。尤其是近些岁，竹船大行其道，而竹船对椰绳的需求比马船更大。”
少年看着如蚂蚁搬家般往麻池里倾倒捆好的麻束。“妙仪。”
“嗯？”
少年王子温柔笑道：“你一定会成为海国公卿的。”
父王这桩买卖做得简直物超所值。
妙仪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可惜鲛人在一地任职的任期是十载，不然说不得未来我能与图南并立朝堂。”
少年王子安慰道：“十载任期虽长，但你也等得起，会有那一日的。”
*
丹青学宫。
“你就是七娘生的棠？果然和七娘说的一样可爱。”
“大父好。”棠笑吟吟的打招呼。
大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欢喜的抱起棠一顿亲。
孙女太可爱了，再亲一口，再亲两口。
亲了好一通，大角才想起少了什么。“七娘呢？她怎么没来看我？”
棠将一枚贝壳递给大角。“阿母说她有事情需要去帝都处理，不方便带着棠，想托大父照顾棠一段时间，等棠的阿父来接棠，这是阿母给大父的书函。”
大角闻言下意识皱眉，隐约感觉一些不对，接过贝壳道：“那太好了，七娘那死没良心的，二十多岁没来看我，现在能将你送来陪我，还算她有点良心。”
一边说一边打开贝壳上的封口胶。
贝壳里的书函刻在一块龟甲，无惧海水浸泡，因而大角直接取出。
深海光线很暗，难以视物，大角伸手抚摸龟甲。
龟甲正反两面刻满蝇头小字。
倏然，大角脸上的表情凝固。
棠看不到大角的表情，但稚子能敏锐的感觉到大人身上的情绪变化。
“大父，你怎么了？”
大角艰难的扯出笑容。“大父没事，大父只是突然想起一些气人的学生，有点心气不顺。我们去品尝美食吧，棠以前没来过丹青学宫，一定要尝尝本地的美食。”
大角一边说一边将龟甲塞进珊瑚丛墙壁的一处缝隙，手指松开龟甲时，恰好触过龟甲角落的五个字：女图南绝笔。
我这才入营两年啊。
虽然从前些日子，补充入营的新兵多达十二万我就知道这次抽调人手补充边军不会少，但连两年的兵都抽，前线究竟怎么个情况？
娵訾回答：“前线缺人，便放宽了补充边军兵员的门槛。”
椿明白了，前线是真的激烈。
娵訾继续道：“虽然你在文鳐大营已是司马，但自曲尉级起皆为低级军官，在文鳐大营里大家都是新兵，即便有爵位也是继承得来，倒也不讲究什么，但入了边境，必须有匹配的军功爵才能担任军官，你并无爵位，入了边军便不能再担任司马了。”
椿有点想吐血，我好不容易才升上来的，每个月在基础俸禄上加五千贝俸禄啊。
“我会被降为什么？”
娵訾答：“什长，什长不要求爵位。”
俸禄瞬间降了四千五百贝，椿真想吐血了。
“当然，介于你在大营里已是司马，做为补偿，你的俸禄只减三千贝。”
虽然还是想吐血，但能多一千五百贝也算一丝慰藉，椿平复好心情：“一什三十人，这些人由上头分配还是我自己挑选？”
娵訾答：“你自己挑选，只要别人愿意跟你走便可。”
椿立刻在心里拉出一份名单，带着名单去找人。
询问结果很顺利。
椿的成绩与人品在大营里有目共睹，编入边军后需要面对的便不再是演习，而是真刀真枪。
不论是想建功立业还是想活着回家，实在不能活着回去，也希望自己死后自己的家人不会因为没了自己而太惨——人品足够优秀的军官会在下属死后帮忙照顾其家人——都需要跟对头狼。
前军官们在挑人，士卒又何尝没在挑人？
椿不到半天便凑足了一什的兵马。
翌日，海皇折丹与海后箕亲临文鳐大营给所有即将上战场的新兵讲话。
椿讶异的发现，海后还好，威严又带着亲和，海皇却是看着一点都不威严，但她说的话很有含金量。
杀死多少个敌人可以升爵，有爵位后享受什么样的待遇，即便阵亡了，家属可以拿到多少抚恤金——海国抚恤金也有不同标准，爵位越高，抚恤金越高。
一番讲话下来，大校场数十万人的情绪都给调动了起来，热血沸腾。
海皇讲话结束后，被选择的老兵们走出营门，踏上前往战场的路，新兵们继续留在大营训练，直到满三年或需要他们那一日。
走出营门时，椿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眼营门口送军队离开的折丹与箕。
正在给路过的军卒送祝福叮嘱要活着回来的折丹见椿回头，对椿露出微笑。
箕也因为折丹的态度而发现回头的椿，温和的问：“可是落了什么？”
没想到折丹与箕会注意到自己的椿懵然摇头。
折丹顺手帮折丹捋好甲胄上一根没弄好的绳子。“战场上，只有勇者才有希望活下来，我等你活着回来。”
椿蓦然感觉心情激动。
一边心中激动一边在自己甩自己一耳光，这就是上位者在做戏啊，上位者怎么可能真的将下位者视作人，但她做戏做得真好，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离开大营，乘船渡海，再跋涉月余，新兵赶到雨师国与海国缓冲带的萧国战场。
萧国战场是个好地方，最不缺的便是升职的机会——前提是你能在这座血肉磨盘里活下来。
抵达萧国战场的第二日，椿还没完全适应便被安排任务，然后遭遇一场小规模（约莫千人）的冲突。
回到过去两年习惯的军队对坑环境，椿立刻找到状态，带着自己的什与敌人厮杀。
一什并不全是负责砍人，真正负责砍人的精锐只有五人，剩下二十名，有负责驾驶战车的、有负责执盾的、有负责射箭的、有负责维护战车的、有负责割耳朵的，这部分人在需要时也同样要砍人，因此精锐配备的武器，其余人同样配备。
负责割耳朵的军卒状态最差，平时演习根本不需要割人头，只是从失败者身上取下信物做为杀死对方的证明，如今在战场上需要真刀真枪的杀人，也需要真正的割下敌人的耳朵——最早是割人头，但人头携带太不方便，慢慢改成了割耳朵——浪费了好几个敌人的耳朵才进入状态。
若杀死的是敌人的甲士与军官，除了耳朵，还需要取其它信物，如佩剑印玺头盔做为证明，或者整颗人头——敌人的军官，俘虏中肯定有人认识，方便验对。
战斗结束，椿拿着卷刃的刀久久未能回神。
“什长，快来看，我们要升职加薪了。”
听到钱，椿的脑子立刻冷却冷静下来。
耳朵、信物以伍为单位堆了五堆。
“斩获多少级？”
副手回道：“斩徙卒四十六名，相当十五又三分之一级军功，其中一伍斩十名，二伍七名，三伍十五名，四伍六名，五伍八名；斩甲士二十七名，相当二十七级军功，其中一伍斩三名，二伍六名，三伍八名，四伍三名，五伍七名....还有他。”
副手拿起一枚人头，人头的容貌一般，但从皮肤状态很容易看出对方出身不错。
不是每个国家都跟海国似的跟几十个强大国家接壤，哪怕是和平时期，每岁小规模死的人加起来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给了底层出身但人数众多的大头兵立功的机会，也让人数占比低的中上层家庭的子弟死不起。
一个正常国家在和平时期，大部分军队中高级军官出身都不错，出身底层的人很难往上爬，能混到中高级军官的人，大多出身军事家族，三岁习武，从小耳濡目染学习军事知识，在不需要死人的情况下，比寻常出身的人更容易往上爬。
“这是敌人的司马，他一颗人头当一百级。”
椿哦了声。“我说怎么这么难打。”
合着是撞上中级军官了。
椿扫了眼本什的幸存者，倏然愣住。
三十人，这会只剩下二十一人，且人人带伤。
众人留意到了椿的表情，终于从军功中反应过来自己身边少了谁，情绪也低落了不少。
椿最先回神。“逝者已矣，我们能做的便是尽量保障他们家眷的生活，分配好这些耳朵与信物，再去找书吏记录军功，我提议，军功给每一名牺牲者分一级。”
众人没什么意见。
别说牺牲者都有杀敌，就算没有杀敌，战争又不是个人秀，而是团队协作。
你做为甲士杀得人多，负责辅助你的袍泽没有杀敌，但你能说他们没有军功吗？所有功劳都是你一个人的吗？
谁敢这么说，下次战事，不阵亡都天理难容。
最重要的是，一场遭遇战就死了近三分之一的人，谁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回家？
若不能活着回家，谁都会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多得一些钱财，渡过失去一个壮劳动力的艰难时期。
分配好九级军功，剩下三十一级，负责杀敌也是砍人砍得最多的甲士拿得最多，拿走十三级，负责辅助甲士的兵士拿走十级，三级由在战斗时负责从旁打配合的三个伍分，五级由在战斗时负责主攻的两个伍分。
军官人头的功劳是最容易分配的，完全不需要椿劳神，按军规来就行。
因为是团队协作杀死的军官，因此砍死军官的甲士个人拿走三十级，做为什长的椿个人拿走二十级，甲士所属一伍集体拿走三十级，所属一什集体拿走二十级。
——值得一提的是，椿上头的曲尉虽然没参与杀死军官，但做为椿的顶头上司，他也会得到额外的三十四级军功。
敲定了军功如何分配，椿收敛了袍泽的遗体，将袍泽离体的胳膊腿也缝回身体，再拿着耳朵、信物、人头去登记军功。
耳朵与信物是最好登记的部分，只需要记录数量，人头麻烦了点，书吏去找了俘虏，让俘虏指认人头是哪位，确认是否军官，是什么级别的军官，但总体而言很顺利。
书吏记录的军功会呈至帝都，帝都会按照军功对个人与集体赏赐爵位与钱财。
若无意外，椿将升至五大夫爵。
海国爵位分陆地爵位（军功爵）与海洋爵位（社保爵），有爵与庶人，不同爵位之间，享受待遇截然不同。
如庶人，成年后通过练兵场的考核，不仅能分到五十亩地，还能享宅基地一宅（一宅=1713.96平方米）；若没通过考核，便只能分到十亩地，宅地也只能享半宅——虽然大部分庶人的宅邸只有方圆两到三丈，要修与宅地相衬的宅邸太花钱，即便分到的宅地面积允许，庶人也没钱修半宅面积的宅邸。
享受其中陆地爵位中，公士爵享俸禄五十石咸鱼、田土一顷半（一顷=一百亩≈66666.7平方米）、宅地一宅半。
上造享俸禄一百石咸鱼、田土二顷、两宅
簪袅享俸禄百五十石咸鱼，田土三顷，三宅。
不更享俸禄两百石咸鱼，田土四顷、四宅。
五大夫享俸禄两百五十石咸鱼、田土五顷、五宅。
以上还只是爵位，没将钱财赏赐算进去。
哪怕赏赐还没到手，椿也瞬间理解了海国的强大，做为军卒，战场上有一点贪生怕死都是对这份爵禄与钱财的不尊重，而拥有强大的军队，海国如何能不强。
尽管赏赐还没到手，但军功已经开始影响椿的人生，她升职了，从什长升为曲尉，手底下的兵从二十名增至百五十人，虽然做为现役军人的俸禄没增加——曲尉俸禄加一千贝，还没超出之前保留的一千五百贝俸禄范围，故而只升职不加薪——但做了军官，带更多的人，升爵加薪也将容易。
当然，降爵减薪也很容易。
军官的升职体系与士卒不同。
士卒想升职，完全可以凭个人勇武砍人，只要砍得人头够多，升职不难，而军官....提刀砍人头砍到手断都不会升职加薪。
原因无它，军官想升职需要的人头太多，多到个人无法做到——起码短生种做不到。
“总得来说，军官想升职，不仅要带着自己的部队砍多多的人头，还要控制自身的伤亡？”
负责给新鲜出炉的新军官们科普军官升职加薪标准的裨将点头。“伤亡低于一成，杀敌超过自己伤亡人数的两倍，并且杀敌不少于自身人数的一成，军官升一级；伤亡低于三成，杀敌达到自身人数，是为小满功，军官升三级，士兵集体升一级；若伤亡低于一成，是为大满功，亦或伤亡低于三成，但杀敌达到自身人数的三倍，是为大满功，军官升五级，士兵集体升两级；杀敌没达到自身人数的一成，降一级；杀敌人数少于自身牺牲人数，降两级；少于自身牺牲人数的一半，军官需自裁，但若两位陛下允许，将领可以用爵位抵罪，换不自裁；伤亡超过三成，杀敌少于自身人数之和，军官降三级且自裁，士兵集体降一级，若达到杀敌多于自身人数之和，则只计将过，但若两位陛下允许，将领可以用爵位抵罪，换不自裁；伤亡超过五成，杀敌少于自身人数的三倍，军官降五级且自裁，士兵集体降两级，若杀敌达到自身人数的三倍，则只计将过，同样的，将领可以在两位陛下的允许下用爵位抵罪，换不自裁。”
椿想了想，再次举手：“那要是爵位不够抵罪了呢？”
“看有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爵位为你抵罪，再看两位陛下舍不舍得你死。”
椿了然，这是断了军官钉在中下级军官的位置上走捷径封侯，毕竟，没人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遇到伤亡过大按律自裁的情况，不是列侯，海皇海后认得你是谁，会不舍得你死吗？
海皇海后要是不舍得，你就死定了。
椿又问：“那要是没杀敌也没牺牲呢？”
裨将赞赏道：“问得好，你第一次这么干，勉强算你运气不好，只记一次过，但第二次还如此，爵位降一级，第三次，再降一级，第四次....”
“再降一级？”
“事不过三，降两级，到第七次时，降三级。”
椿明白了。
海国军队不允许划水。
海国爵位拢共也才二十级（不算王爵），真要划水，划一次降一次爵位，哪怕是生来就是列侯，禁得起几次降爵？
而列侯之爵失去很容易，想得到却需要砍数以万计的人头。
前岁，虽然雨师国灭了萧国，但雨师国与海国都打得很克制，选在春秋农闲时打仗——虽然军队都是脱产的常备军，但给军队提供后勤的役人都是氓庶，而一名军卒的后勤至少三名役人保障，且距离越远需要的役人越多，两国再家大业大，国库也禁不住这么造——去岁海国增兵夺回萧国都城，亦如此。
然今岁雨师国再来，再次攻克萧国都城，两国却未与之前一般在秋收时收兵，而是继续作战，不带停歇的打到漫天飞雪的时节。
椿眉头的忧虑与日俱增。
战争升级了。
农忙时都不停战，不仅需要劳役氓庶提供军队后勤，更会妨碍农事，毕竟青壮被征发去服徭役，农忙时谁来忙地里的庄稼？
幸好自己的老家在南半球，不会被征发徭役，最多征发粮食，但即便是征发粮食，也会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损耗太多而不严重，不会影响到氓庶的生活。
但是，海国可是与十洲大部分国家接壤，当生洲的战事陷入泥潭，瀛洲的国家真的不会下场吗？
*
婆罗岛。
“终于修好了，你可以松一口气了。”容貌艳丽的疍人少年道。
妙仪站在海边悬崖上看着海里围起来的巨池，赞同点头。
这玩意再不修好，她收的结婚聘礼和礼金就要花光了。
“岛上的水力纺纱机已建起二十座，只差麻料，这座池，一次可以沤麻十万束，虽然只能在旱季时沤麻，但也比小家庭沤麻产量更多。”
少年愣了下。“十万束？岛上有这么多麻？”
妙仪叹了口气。“暂时没有，虽然我很努力开垦麻田，但婆罗郡人口太少了，要开垦出能自给的麻田，还需要我的继任者们接棒，当下只能从其它地区买，所幸北年的麻田不少，再加上婆罗郡不论与北方元洲还是与南方炎洲商贸往来都很方便，这段时间先用这些麻顶上。实在不行，还可以沤椰壳，热带最不缺的便是椰子，椰壳提取的椰综制造的椰绳与布匹一样是氓庶生活离不开的必需品，尤其是造船业，虽然椰绳捆扎而成的马船不如钉船稳定，但胜在造船时间短。尤其是近些岁，竹船大行其道，而竹船对椰绳的需求比马船更大。”
少年看着如蚂蚁搬家般往麻池里倾倒捆好的麻束。“妙仪。”
“嗯？”
少年王子温柔笑道：“你一定会成为海国公卿的。”
父王这桩买卖做得简直物超所值。
妙仪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可惜鲛人在一地任职的任期是十载，不然说不得未来我能与图南并立朝堂。”
少年王子安慰道：“十载任期虽长，但你也等得起，会有那一日的。”
*
丹青学宫。
“你就是七娘生的棠？果然和七娘说的一样可爱。”
“大父好。”棠笑吟吟的打招呼。
大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欢喜的抱起棠一顿亲。
孙女太可爱了，再亲一口，再亲两口。
亲了好一通，大角才想起少了什么。“七娘呢？她怎么没来看我？”
棠将一枚贝壳递给大角。“阿母说她有事情需要去帝都处理，不方便带着棠，想托大父照顾棠一段时间，等棠的阿父来接棠，这是阿母给大父的书函。”
大角闻言下意识皱眉，隐约感觉一些不对，接过贝壳道：“那太好了，七娘那死没良心的，二十多岁没来看我，现在能将你送来陪我，还算她有点良心。”
一边说一边打开贝壳上的封口胶。
贝壳里的书函刻在一块龟甲，无惧海水浸泡，因而大角直接取出。
深海光线很暗，难以视物，大角伸手抚摸龟甲。
龟甲正反两面刻满蝇头小字。
倏然，大角脸上的表情凝固。
棠看不到大角的表情，但稚子能敏锐的感觉到大人身上的情绪变化。
“大父，你怎么了？”
大角艰难的扯出笑容。“大父没事，大父只是突然想起一些气人的学生，有点心气不顺。我们去品尝美食吧，棠以前没来过丹青学宫，一定要尝尝本地的美食。”
大角一边说一边将龟甲塞进珊瑚丛墙壁的一处缝隙，手指松开龟甲时，恰好触过龟甲角落的五个字：女图南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