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看阿母给你带回了什么。”
“喵喵....”
棠瞪圆了眼睛看着图南手里巴掌大的黑色条纹毛茸茸，惊喜不已：“狸奴？！给我的吗？”
“对啊，送你的。”
“真的是送给我的？”
“真的，是不是很可爱？”
棠用力点头。“可爱。”
“你这段时间不是很无聊吗？以后阿母不在你身边，就让小狸奴代替阿母陪你。”图南道。“从今天起，它就是棠的了，棠可要好好照顾它。”
“嗯嗯，我一定会照顾好小狸奴。”
图南一脸郑重的将小狸奴交到同样一脸认真的棠手里。
一旁正在阅览邸报的妙仪看着母女俩的交接，神色微妙。
她要没记错，狸奴是吃鱼的吧？
哦，这俩不是一般的鱼，那没事了。
哄好棠，让棠去给狸奴找吃的，图南看向妙仪。“在看什么？”
妙仪示意了下邸报。“邸报，今岁的主题还是生洲的战事，去岁雨师国攻下附属国萧国，为了不误农事，双方在秋收前中场休息，今岁一开春，又打起来了，海国还增兵了十万。”
图南闻言道：“还没打算完全撕破脸啊，不过雨师国二十万大军，海国三十五万大军，不论战争结局如何，萧国都得变成废墟了。”
在自己的地盘掐架，砸坏花花草草不免心疼，但在别人的地盘上，全砸了都不心疼。
妙仪叹息。“棋子的悲哀。”
“是棋盘的悲哀。”图南在游廊的地板上坐下。“你对以后有什么想法？”
妙仪疑惑的看着图南。
图南解释道：“交国东部与西部的路最迟一个月就能修好，之后你打算去哪？不论你是想入帝都为公卿还是寻常升职加薪，都该单飞了。一般来说，你这样的邑郡主薄，单飞后都是从县令做起，但你的功绩很优秀，再加上我的推荐，可以争取郡丞之位，你想去怎样的郡？”
妙仪想了想，问：“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步入帝都，当如何？”
“去最穷最乱最差的郡，但你确定要如此？夫诸的寿命虽不如鲛人，但只要好好保养，也有百载。”
“我可以好好保养，我的家人呢？”妙仪叹息。“小玉已经找回了她的母亲，姨母很幸运，她生得美貌，被一名胡人小贵族纳妾，基本的温饱得以保障，等来了小玉，但与她一起被俘虏的人，大半因为缺衣少食与沉重的劳作而死去。”
图南默然。
妙仪又问：“而且，国相判断，燹朝会乱多久？”
“乱很久。”图南无奈道。“虽然帝王都不是庸人，但没人能背叛自己的屁股，帝王不论怎样努力，他都无法对病根下刀，这决定了不论如何中兴，都只是昙花一现，混乱才是长久。偏偏藩镇割据互相制衡，而帝王又与藩镇制衡，局势僵持住了，没有最强的蛊王，便不会有人去摘下皇权的果实。照如今的趋势，大概再撑个百余载，等着农民起义来一波大放血才能打破如今的僵局。”
“在这注定持续百载的混乱中，就算我的家人没被胡人俘虏，又能活多久？”妙仪道。“我等得起，他们等不起。”
“我明白了，你去婆罗岛吧。”
妙仪回忆了下，想起婆罗岛在海国舆图上的位置，元洲南部的海洋中散落着无数岛屿，婆罗岛形状如K，因此给她留下了印象。
“婆罗岛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婆罗岛多高山深谷火山，少平原，乱穷差，它都有，但最适合你的是，它有发展的潜力。婆罗岛不仅多山，海拔还很高，有无数瀑布山涧激流。”图南解释道。“如今竹船下层以海水沤麻，麻纤维产量增加，但麻纤维到麻线仍有一道工序，婆罗岛很适合修建水力驱动的纺纱纺线机。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花很多时间去修建道路，不然沤好的麻运不进去也是白搭。”
妙仪思考片刻，问：“婆罗岛是热带，海水温度应当很高吧？”
“和我们这差不了多少，怎么了？”
“竹船的麻纤维终究有数，我能否在沿海修建大型海水沤麻池？如此，即可省了淡水，又能大量沤麻，有更多麻纤维才能更好的利用婆罗岛的地利。”
“....理论上可以，但陆地生物无法下到海里修建工程，你需要找到大量疍人与鲛人工匠。”
“我记得元洲南部海洋的群岛里有一些疍人建立的小国，其中可有附属海国者？”
图南回忆了下。“有，我找大王给你写个信，如此也能让你方便些。”
虽然元洲在北半球，交国在南半球，但距离再远，交王也是海皇的王女，附属国多少要给她三分面子。
六月，在死了一万多役人后，丽水郡、丽山郡与静谧海的道路终于修通，图南心情不错，薅了交王内库一笔钱，给整个交国按人头分了十斤咸鱼庆贺此事。
妙仪的心情也很好。
以她的功绩想要去好的郡，需要费不少功夫，但申请去婆罗岛这种猛兽比人多的穷乡僻壤，帝都批得特痛快——甚至在文书里对妙仪主动申请前往婆罗岛褒赞了好几句，表示上头记住你的名字了，好好干，到任期一定给你升职加薪——路都没修完，任命的文书、官服、绶带、臂钏就下来了。
路一修好，妙仪便同众人践行，带着行囊出发。
送走妙仪，图南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卷宗去找交王长庚聊起人生。
做为王嗣，大王你难道就打算混吃等死一辈子吗？
“有什么问题吗？”交王长庚理所当然道：“长辈辛辛苦苦建功立业不就为了让晚辈不用再吃苦？我愿意混吃等死一辈子，我阿母也会很开心的养我一辈子。”
图南噎了下。“但人活着，只是为了混吃等死，一点追求都没有，不会很枯燥乏味吗？”
“不会啊，我有追求，我爱美男，尤其是血统高贵的美男，玩起来最带劲。”交王长庚哀怨的看了眼图南。“每次找你一起玩，你都不肯。”
“谢谢，我对庸脂俗粉没兴趣。”图南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交王长庚。“你就不能有点脱离低级趣味的追求吗？”
交王长庚理直气壮答：“我是凡人，凡人不追求低级趣味追求什么？”
“追求精神啊。”
“比如？”
“青史留名。”
“我是海皇之女，我出生时，阿母大赦天下为我庆生，我早已达成青史留名的成就。”
“靠自己的能耐青史留名。”
“那太累了，还是靠父母更轻松。”
图南彻底噎住。
交王长庚道：“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图南疲惫的抹了一把脸。“罢了，既然大王喜欢享乐，那大王觉得，一只每日下金蛋的鸡，应该养着它让它每日下蛋好还是宰了它，一股脑取出它肚子里所有的蛋好？”
“自然是养着每日下蛋。”
“于交王而言，交国便是那只下蛋的鸡，但大王的兄长选择了杀鸡取卵。”
交王长庚为自家兄长挽尊：“我觉得，那主要是交国太穷了，就算他想养，下的金蛋也不够他花。”
“但他从未想过改变交国的穷困，只想着杀鸡取卵。”
交王长庚安抚道：“我不会那么做的，我可不想哪天和他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臣不相信大王的道德水平。”
交王长庚不悦：“你怎能不信我？”
图南反问：“大王干过什么能让人相信您人品道德的事？”
交王长庚语塞。
图南将自己带来的卷宗打开，赫然是一份舆图。
交王长庚看了眼，发现舆图上有大量水渠、人工池、道路，密密麻麻令人眼花，但她记得交国境内没有这么多水利与道路。“那些水利与道路是哪来的？”
“以后要修建的。”图南道。“若能将这些修建出来，交国必定富饶，大王会得到更多金蛋。”
交王长庚看了眼水利工程的密度。“你只是修了一条商道便死了一万多人，这些全修完，交国还有活人？”
“不是一口气修好，而是每岁修一点，修数百载便可修好，同时不引发民怨，实在嫌慢，也可以从海国其它郡县雇佣人多的贫困家庭出身的青壮来做工。”图南道。“每修好一点，交国的财政都会好一些，大王可以每岁按固定比例取钱享乐，如此，既不耽搁大王享乐，又不会引发民怨，发生一些不好的事，只是前几十载需要委屈一下大王的生活水平。”
“我现在的生活水平还不够委屈？”
“够。”
“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财政都在你手里，就算我想拿钱也得你担心，而且你前不久还薅了我内库一笔钱，欠条都没打。”
“那不是重点。”图南面不改色的翻篇。“我在时，大王你自然忍气吞声，但我终究会离开交国，我走后，有几人能约束大王呢？”
交王长庚欣喜道：“你要走了？什么时候？”
图南：“....我突然不想走了。”
交王长庚：“....别啊，你走吧，我保证，你走了以后我不会乱来的。”
图南呵呵。
*
穿过无尽沙海后，秋时靠着符节得以继续南行，入目所见皆为长人。
长人的社会与其它族群完全不同，一方面是长人的容貌皆生得中性，看不出性别，另一方面则是，走在大街上，一个幼崽都看不到。
哪怕乘船行至长盟的都城，秋时也没在大街上见到长人的幼崽。
有人好奇的问：“长人没有幼崽的吗？”
秋时随口道：“长人有幼崽，但长人的幼崽并非由父母抚养，而是由族群集体抚养，为了幼崽的安全也为了省事，长人修建了专门的巢宫安置幼崽。”
同伴讶异道：“集体抚养？不是父母，怎会尽心？不怕对幼崽不好吗？”
秋时道。“长人是单性繁衍，同时幼崽的诞生意味着母体的死亡，因而每个长人生而没有父母，这样的社会里，长人并无自己亲生的必须好好抚养，别人的崽可以随便养的观念，对所有幼崽都一视同仁。最重要的是，国库肯砸钱。”
只要钱到位，管你是不是亲生的，保证照顾得比亲生的更好。
领路的长人小吏道：“也不止肯砸钱，巢宫里工作的人都是百里千里挑一，非常喜爱幼崽且精通照顾幼崽所需知识，确保幼崽受到最好的照顾，无一夭折。”
闲聊中，一行人在长人的领路下抵达长人的金宫——字面意义上的金宫。
长盟政治心脏的金宫用了大量金漆，远远望去，着实金光灿灿。
主席很耐心的听完了使团的来意。
“是否愿意安息坐大？自然是不愿的，但海国远比安息更强大，照理说，我不是更应该警惕海国吗？”
秋时道：“但海国的主体是长生种，安息不是，长生种与短生种的抗风险能力是不同的。”
主席沉吟须臾，道：“听起来有点道理。”
但主席最后还是没给个准话，秋时对此也不烦恼，当天便收拾行囊准备回去，使团其它人大为惊讶。
秋时解释道：“长盟主席是不会给我们一个准话的，而且做为政客，就算结盟了，今天结盟，明天撕毁盟书也是寻常。我要的也不是祂的准话，而是祂不愿安息坐大，并且未来的乱局里，安息坐大时，祂肯帮助交国的口风。这个口风我已经得到了，可以回去了。”
还有附带的，一路走来的长盟腹地风土人情，相信图南与交王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
婆罗岛面积很大，是长白云群岛的一半还多些，但长白云群岛有四个郡，婆罗岛却是一岛一郡。
妙仪抵达婆罗岛主岛第一天，都没上岸便理解了为何上头对自己申请来婆罗岛的反应。
这海岸线是真陡峭曲折啊，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陡峭曲折的海岸线——虽然在与船上商人聊过，知道婆罗岛四个半岛里只有东北与南两个半岛有（相对）定居人口，但妙仪怎么没想到，这岛的地形能这么离谱。
上岸后，妙仪再次补充了常识。
远方那冲天的烟柱是什么？
好眼熟，怎么那么像长白云岛群岛的火山喷发？
哦，还真是火山喷发，这岛上有十多座火山。
沉默良久，妙仪决定还是别急着去官署上任，先了解一下本地情况吧，旋即再次大开眼界。
跟婆罗岛比起来，交国的地形可以称之为平坦了，婆罗岛除了沿海的小块平原，一块平地都看不到。
地形这么离谱，居民自然吃得不咋样。
狩猎采集部落以狩猎的动物以及西谷椰子、野果、顺便种的一点芋头为食，定居人口在梯田种植树薯、芋、豆、椰子——沿海也有小块土地种植水稻，但单产产量惨不忍睹——晒海盐，并捕鱼为生。
若只是如此，还没超出妙仪的心理预期，真正让妙仪心理预期被击穿的是爬了两个月山后，妙仪发现这地方物种图鉴颇丰富。
占大头的人口是疍人与人族，靖人次之，无启再次，羽人、龙伯与鲛人、最末。
若只是如此，问题也不大，让妙仪绝望的是，她发现，这鬼地方，说十里不同音都是客气的，它都快一个村落一种方言了——物理上的隔绝让同宗同祖的移民在几代人后发展出亲娘都不认识的多种方言。
最令人痛苦的是，大部分人口是狩猎采集部落，非常原始——婆罗岛对农业太不友好，没有足够发达的农业，就算移民是有政权的，时间久了，政权也会消退——原始到没有私有制，但不同部落间有以物易物交换意识。
坐在官署里一边吃肉一边喝水，缓过气，妙仪问本地官吏：“那些狩猎采集部落，它们祖上什么时候迁徙过来的？组织他们迁徙过来的政权没看到这地方不适合农业，谁来了都会倒退回狩猎采集部落，怎么还迁徙人过来？”
官吏思考片刻，回答：“岛上的居民是多批迁过来的，最早当是上古人族王朝时期，但迁得不多，只在沿海的小块平原上留了一些人。但之后北方与西方陷入混乱时，也不断有人为躲避战乱南迁至此，还有一些是因为逃避苛捐杂税而至此的人口。”
妙仪明白了。“苛政猛于虎。”
为了逃避苛政，人们能接受与猛虎比邻而居，说不定明天就被猛虎吃了的生活，自然也愿意接受失去文明。
但现在这样让她很不好工作啊。
吃饱喝足，再清点一番穷得能看到老鼠龇牙的府库，妙仪思考良久，决定拿着交王长庚的书信去找旁边的疍人小国北年借点钱。
北年所在岛屿名唤叶调，面积只有婆罗岛的四分之三，但人口数十倍于婆罗多。
原因无它，这地方的火山密集到爆炸，厚厚的火山灰肥沃了土地，让叶调这座位于热带的岛屿拥有比温带更肥沃的土壤，作物一岁三熟起步。
更难能可贵的是，叶调元洲与长洲海上商贸往来的中转站，收商税收到手软。
优越的农业条件与商业条件不仅孕育了政权，还孕育了不止一个政权。
北年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政权分别依附龙伯象国、兕国。
北年王不认识交王长庚，但他认识海国藩王与郡丞的印玺，因此以最高规矩的宴饮招待了妙仪。
妙仪吃着宴饮上的食物，一时无言。
这食物，真精致，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精致且滋味浓郁的食物。
交王长庚吃得都没这么好——虽然她很想吃得好，奈何图南不给钱。
再想想一路走来见到的氓庶的生活，妙仪一时有点食不下咽，但吃不下也要吃，不能扫了北年王的兴。
一轮觥筹交错，妙仪委婉提起借钱的事，北年王闻言并未拒绝，而是问起妙仪如此年轻，可曾婚配？
妙仪：“....啊？”
不是，我来借钱的，你不想借就算了，问我有没有婚配是几个意思？
妙仪如实回答：“并未。”
海国那婚姻法可是明目张胆的鼓励杀配偶，同样是杀人，杀其他人，杀人偿命，而夫杀妻与妻杀夫，即便铁证如山，也可以罪减一等，不允许判死刑，若是干得漂亮，没留下太明显的证据，不仅不能定罪，还可以继承死者所有财产。
如此婚姻法前，敢结婚的不是真爱就是利益捆绑太深必须有个共同后代继承家业的政治联姻，再不就是脑残。
北年王欢喜道：“本王有一子，年少且容貌出众，不知郡丞可愿一见？”
妙仪看着北年王。
北年王是一名外表并不年轻的男子，也不美丽。
不论哪个男子，肚子跟怀了三胞胎似的都不可能美丽。
但这样的大肚子在世袭贵族中是很常见的，妙仪以前在燹朝做宫女时，便有留意到，那些贵族男性，尤其是宗室，年纪过了四十五岁，鲜有身材不走形的，好一点的只是挺个将军肚，不好一点的.....反正妙仪觉得，那些家伙若非出身宗室贵族，他们的配偶绝不会嫁给他们。
老爹都这样了，妙仪不是很能想像北年王子的模样，但是——
“本王愿以国库半数财宝做吾子结婚聘礼，可惜一直未曾遇到有缘之人。”
“在下愿与王子一会。”
“喵喵....”
棠瞪圆了眼睛看着图南手里巴掌大的黑色条纹毛茸茸，惊喜不已：“狸奴？！给我的吗？”
“对啊，送你的。”
“真的是送给我的？”
“真的，是不是很可爱？”
棠用力点头。“可爱。”
“你这段时间不是很无聊吗？以后阿母不在你身边，就让小狸奴代替阿母陪你。”图南道。“从今天起，它就是棠的了，棠可要好好照顾它。”
“嗯嗯，我一定会照顾好小狸奴。”
图南一脸郑重的将小狸奴交到同样一脸认真的棠手里。
一旁正在阅览邸报的妙仪看着母女俩的交接，神色微妙。
她要没记错，狸奴是吃鱼的吧？
哦，这俩不是一般的鱼，那没事了。
哄好棠，让棠去给狸奴找吃的，图南看向妙仪。“在看什么？”
妙仪示意了下邸报。“邸报，今岁的主题还是生洲的战事，去岁雨师国攻下附属国萧国，为了不误农事，双方在秋收前中场休息，今岁一开春，又打起来了，海国还增兵了十万。”
图南闻言道：“还没打算完全撕破脸啊，不过雨师国二十万大军，海国三十五万大军，不论战争结局如何，萧国都得变成废墟了。”
在自己的地盘掐架，砸坏花花草草不免心疼，但在别人的地盘上，全砸了都不心疼。
妙仪叹息。“棋子的悲哀。”
“是棋盘的悲哀。”图南在游廊的地板上坐下。“你对以后有什么想法？”
妙仪疑惑的看着图南。
图南解释道：“交国东部与西部的路最迟一个月就能修好，之后你打算去哪？不论你是想入帝都为公卿还是寻常升职加薪，都该单飞了。一般来说，你这样的邑郡主薄，单飞后都是从县令做起，但你的功绩很优秀，再加上我的推荐，可以争取郡丞之位，你想去怎样的郡？”
妙仪想了想，问：“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步入帝都，当如何？”
“去最穷最乱最差的郡，但你确定要如此？夫诸的寿命虽不如鲛人，但只要好好保养，也有百载。”
“我可以好好保养，我的家人呢？”妙仪叹息。“小玉已经找回了她的母亲，姨母很幸运，她生得美貌，被一名胡人小贵族纳妾，基本的温饱得以保障，等来了小玉，但与她一起被俘虏的人，大半因为缺衣少食与沉重的劳作而死去。”
图南默然。
妙仪又问：“而且，国相判断，燹朝会乱多久？”
“乱很久。”图南无奈道。“虽然帝王都不是庸人，但没人能背叛自己的屁股，帝王不论怎样努力，他都无法对病根下刀，这决定了不论如何中兴，都只是昙花一现，混乱才是长久。偏偏藩镇割据互相制衡，而帝王又与藩镇制衡，局势僵持住了，没有最强的蛊王，便不会有人去摘下皇权的果实。照如今的趋势，大概再撑个百余载，等着农民起义来一波大放血才能打破如今的僵局。”
“在这注定持续百载的混乱中，就算我的家人没被胡人俘虏，又能活多久？”妙仪道。“我等得起，他们等不起。”
“我明白了，你去婆罗岛吧。”
妙仪回忆了下，想起婆罗岛在海国舆图上的位置，元洲南部的海洋中散落着无数岛屿，婆罗岛形状如K，因此给她留下了印象。
“婆罗岛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婆罗岛多高山深谷火山，少平原，乱穷差，它都有，但最适合你的是，它有发展的潜力。婆罗岛不仅多山，海拔还很高，有无数瀑布山涧激流。”图南解释道。“如今竹船下层以海水沤麻，麻纤维产量增加，但麻纤维到麻线仍有一道工序，婆罗岛很适合修建水力驱动的纺纱纺线机。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花很多时间去修建道路，不然沤好的麻运不进去也是白搭。”
妙仪思考片刻，问：“婆罗岛是热带，海水温度应当很高吧？”
“和我们这差不了多少，怎么了？”
“竹船的麻纤维终究有数，我能否在沿海修建大型海水沤麻池？如此，即可省了淡水，又能大量沤麻，有更多麻纤维才能更好的利用婆罗岛的地利。”
“....理论上可以，但陆地生物无法下到海里修建工程，你需要找到大量疍人与鲛人工匠。”
“我记得元洲南部海洋的群岛里有一些疍人建立的小国，其中可有附属海国者？”
图南回忆了下。“有，我找大王给你写个信，如此也能让你方便些。”
虽然元洲在北半球，交国在南半球，但距离再远，交王也是海皇的王女，附属国多少要给她三分面子。
六月，在死了一万多役人后，丽水郡、丽山郡与静谧海的道路终于修通，图南心情不错，薅了交王内库一笔钱，给整个交国按人头分了十斤咸鱼庆贺此事。
妙仪的心情也很好。
以她的功绩想要去好的郡，需要费不少功夫，但申请去婆罗岛这种猛兽比人多的穷乡僻壤，帝都批得特痛快——甚至在文书里对妙仪主动申请前往婆罗岛褒赞了好几句，表示上头记住你的名字了，好好干，到任期一定给你升职加薪——路都没修完，任命的文书、官服、绶带、臂钏就下来了。
路一修好，妙仪便同众人践行，带着行囊出发。
送走妙仪，图南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卷宗去找交王长庚聊起人生。
做为王嗣，大王你难道就打算混吃等死一辈子吗？
“有什么问题吗？”交王长庚理所当然道：“长辈辛辛苦苦建功立业不就为了让晚辈不用再吃苦？我愿意混吃等死一辈子，我阿母也会很开心的养我一辈子。”
图南噎了下。“但人活着，只是为了混吃等死，一点追求都没有，不会很枯燥乏味吗？”
“不会啊，我有追求，我爱美男，尤其是血统高贵的美男，玩起来最带劲。”交王长庚哀怨的看了眼图南。“每次找你一起玩，你都不肯。”
“谢谢，我对庸脂俗粉没兴趣。”图南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交王长庚。“你就不能有点脱离低级趣味的追求吗？”
交王长庚理直气壮答：“我是凡人，凡人不追求低级趣味追求什么？”
“追求精神啊。”
“比如？”
“青史留名。”
“我是海皇之女，我出生时，阿母大赦天下为我庆生，我早已达成青史留名的成就。”
“靠自己的能耐青史留名。”
“那太累了，还是靠父母更轻松。”
图南彻底噎住。
交王长庚道：“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图南疲惫的抹了一把脸。“罢了，既然大王喜欢享乐，那大王觉得，一只每日下金蛋的鸡，应该养着它让它每日下蛋好还是宰了它，一股脑取出它肚子里所有的蛋好？”
“自然是养着每日下蛋。”
“于交王而言，交国便是那只下蛋的鸡，但大王的兄长选择了杀鸡取卵。”
交王长庚为自家兄长挽尊：“我觉得，那主要是交国太穷了，就算他想养，下的金蛋也不够他花。”
“但他从未想过改变交国的穷困，只想着杀鸡取卵。”
交王长庚安抚道：“我不会那么做的，我可不想哪天和他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臣不相信大王的道德水平。”
交王长庚不悦：“你怎能不信我？”
图南反问：“大王干过什么能让人相信您人品道德的事？”
交王长庚语塞。
图南将自己带来的卷宗打开，赫然是一份舆图。
交王长庚看了眼，发现舆图上有大量水渠、人工池、道路，密密麻麻令人眼花，但她记得交国境内没有这么多水利与道路。“那些水利与道路是哪来的？”
“以后要修建的。”图南道。“若能将这些修建出来，交国必定富饶，大王会得到更多金蛋。”
交王长庚看了眼水利工程的密度。“你只是修了一条商道便死了一万多人，这些全修完，交国还有活人？”
“不是一口气修好，而是每岁修一点，修数百载便可修好，同时不引发民怨，实在嫌慢，也可以从海国其它郡县雇佣人多的贫困家庭出身的青壮来做工。”图南道。“每修好一点，交国的财政都会好一些，大王可以每岁按固定比例取钱享乐，如此，既不耽搁大王享乐，又不会引发民怨，发生一些不好的事，只是前几十载需要委屈一下大王的生活水平。”
“我现在的生活水平还不够委屈？”
“够。”
“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财政都在你手里，就算我想拿钱也得你担心，而且你前不久还薅了我内库一笔钱，欠条都没打。”
“那不是重点。”图南面不改色的翻篇。“我在时，大王你自然忍气吞声，但我终究会离开交国，我走后，有几人能约束大王呢？”
交王长庚欣喜道：“你要走了？什么时候？”
图南：“....我突然不想走了。”
交王长庚：“....别啊，你走吧，我保证，你走了以后我不会乱来的。”
图南呵呵。
*
穿过无尽沙海后，秋时靠着符节得以继续南行，入目所见皆为长人。
长人的社会与其它族群完全不同，一方面是长人的容貌皆生得中性，看不出性别，另一方面则是，走在大街上，一个幼崽都看不到。
哪怕乘船行至长盟的都城，秋时也没在大街上见到长人的幼崽。
有人好奇的问：“长人没有幼崽的吗？”
秋时随口道：“长人有幼崽，但长人的幼崽并非由父母抚养，而是由族群集体抚养，为了幼崽的安全也为了省事，长人修建了专门的巢宫安置幼崽。”
同伴讶异道：“集体抚养？不是父母，怎会尽心？不怕对幼崽不好吗？”
秋时道。“长人是单性繁衍，同时幼崽的诞生意味着母体的死亡，因而每个长人生而没有父母，这样的社会里，长人并无自己亲生的必须好好抚养，别人的崽可以随便养的观念，对所有幼崽都一视同仁。最重要的是，国库肯砸钱。”
只要钱到位，管你是不是亲生的，保证照顾得比亲生的更好。
领路的长人小吏道：“也不止肯砸钱，巢宫里工作的人都是百里千里挑一，非常喜爱幼崽且精通照顾幼崽所需知识，确保幼崽受到最好的照顾，无一夭折。”
闲聊中，一行人在长人的领路下抵达长人的金宫——字面意义上的金宫。
长盟政治心脏的金宫用了大量金漆，远远望去，着实金光灿灿。
主席很耐心的听完了使团的来意。
“是否愿意安息坐大？自然是不愿的，但海国远比安息更强大，照理说，我不是更应该警惕海国吗？”
秋时道：“但海国的主体是长生种，安息不是，长生种与短生种的抗风险能力是不同的。”
主席沉吟须臾，道：“听起来有点道理。”
但主席最后还是没给个准话，秋时对此也不烦恼，当天便收拾行囊准备回去，使团其它人大为惊讶。
秋时解释道：“长盟主席是不会给我们一个准话的，而且做为政客，就算结盟了，今天结盟，明天撕毁盟书也是寻常。我要的也不是祂的准话，而是祂不愿安息坐大，并且未来的乱局里，安息坐大时，祂肯帮助交国的口风。这个口风我已经得到了，可以回去了。”
还有附带的，一路走来的长盟腹地风土人情，相信图南与交王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
婆罗岛面积很大，是长白云群岛的一半还多些，但长白云群岛有四个郡，婆罗岛却是一岛一郡。
妙仪抵达婆罗岛主岛第一天，都没上岸便理解了为何上头对自己申请来婆罗岛的反应。
这海岸线是真陡峭曲折啊，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陡峭曲折的海岸线——虽然在与船上商人聊过，知道婆罗岛四个半岛里只有东北与南两个半岛有（相对）定居人口，但妙仪怎么没想到，这岛的地形能这么离谱。
上岸后，妙仪再次补充了常识。
远方那冲天的烟柱是什么？
好眼熟，怎么那么像长白云岛群岛的火山喷发？
哦，还真是火山喷发，这岛上有十多座火山。
沉默良久，妙仪决定还是别急着去官署上任，先了解一下本地情况吧，旋即再次大开眼界。
跟婆罗岛比起来，交国的地形可以称之为平坦了，婆罗岛除了沿海的小块平原，一块平地都看不到。
地形这么离谱，居民自然吃得不咋样。
狩猎采集部落以狩猎的动物以及西谷椰子、野果、顺便种的一点芋头为食，定居人口在梯田种植树薯、芋、豆、椰子——沿海也有小块土地种植水稻，但单产产量惨不忍睹——晒海盐，并捕鱼为生。
若只是如此，还没超出妙仪的心理预期，真正让妙仪心理预期被击穿的是爬了两个月山后，妙仪发现这地方物种图鉴颇丰富。
占大头的人口是疍人与人族，靖人次之，无启再次，羽人、龙伯与鲛人、最末。
若只是如此，问题也不大，让妙仪绝望的是，她发现，这鬼地方，说十里不同音都是客气的，它都快一个村落一种方言了——物理上的隔绝让同宗同祖的移民在几代人后发展出亲娘都不认识的多种方言。
最令人痛苦的是，大部分人口是狩猎采集部落，非常原始——婆罗岛对农业太不友好，没有足够发达的农业，就算移民是有政权的，时间久了，政权也会消退——原始到没有私有制，但不同部落间有以物易物交换意识。
坐在官署里一边吃肉一边喝水，缓过气，妙仪问本地官吏：“那些狩猎采集部落，它们祖上什么时候迁徙过来的？组织他们迁徙过来的政权没看到这地方不适合农业，谁来了都会倒退回狩猎采集部落，怎么还迁徙人过来？”
官吏思考片刻，回答：“岛上的居民是多批迁过来的，最早当是上古人族王朝时期，但迁得不多，只在沿海的小块平原上留了一些人。但之后北方与西方陷入混乱时，也不断有人为躲避战乱南迁至此，还有一些是因为逃避苛捐杂税而至此的人口。”
妙仪明白了。“苛政猛于虎。”
为了逃避苛政，人们能接受与猛虎比邻而居，说不定明天就被猛虎吃了的生活，自然也愿意接受失去文明。
但现在这样让她很不好工作啊。
吃饱喝足，再清点一番穷得能看到老鼠龇牙的府库，妙仪思考良久，决定拿着交王长庚的书信去找旁边的疍人小国北年借点钱。
北年所在岛屿名唤叶调，面积只有婆罗岛的四分之三，但人口数十倍于婆罗多。
原因无它，这地方的火山密集到爆炸，厚厚的火山灰肥沃了土地，让叶调这座位于热带的岛屿拥有比温带更肥沃的土壤，作物一岁三熟起步。
更难能可贵的是，叶调元洲与长洲海上商贸往来的中转站，收商税收到手软。
优越的农业条件与商业条件不仅孕育了政权，还孕育了不止一个政权。
北年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政权分别依附龙伯象国、兕国。
北年王不认识交王长庚，但他认识海国藩王与郡丞的印玺，因此以最高规矩的宴饮招待了妙仪。
妙仪吃着宴饮上的食物，一时无言。
这食物，真精致，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精致且滋味浓郁的食物。
交王长庚吃得都没这么好——虽然她很想吃得好，奈何图南不给钱。
再想想一路走来见到的氓庶的生活，妙仪一时有点食不下咽，但吃不下也要吃，不能扫了北年王的兴。
一轮觥筹交错，妙仪委婉提起借钱的事，北年王闻言并未拒绝，而是问起妙仪如此年轻，可曾婚配？
妙仪：“....啊？”
不是，我来借钱的，你不想借就算了，问我有没有婚配是几个意思？
妙仪如实回答：“并未。”
海国那婚姻法可是明目张胆的鼓励杀配偶，同样是杀人，杀其他人，杀人偿命，而夫杀妻与妻杀夫，即便铁证如山，也可以罪减一等，不允许判死刑，若是干得漂亮，没留下太明显的证据，不仅不能定罪，还可以继承死者所有财产。
如此婚姻法前，敢结婚的不是真爱就是利益捆绑太深必须有个共同后代继承家业的政治联姻，再不就是脑残。
北年王欢喜道：“本王有一子，年少且容貌出众，不知郡丞可愿一见？”
妙仪看着北年王。
北年王是一名外表并不年轻的男子，也不美丽。
不论哪个男子，肚子跟怀了三胞胎似的都不可能美丽。
但这样的大肚子在世袭贵族中是很常见的，妙仪以前在燹朝做宫女时，便有留意到，那些贵族男性，尤其是宗室，年纪过了四十五岁，鲜有身材不走形的，好一点的只是挺个将军肚，不好一点的.....反正妙仪觉得，那些家伙若非出身宗室贵族，他们的配偶绝不会嫁给他们。
老爹都这样了，妙仪不是很能想像北年王子的模样，但是——
“本王愿以国库半数财宝做吾子结婚聘礼，可惜一直未曾遇到有缘之人。”
“在下愿与王子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