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诸事安排妥当，五郎揣着鱼崽前往炎洲。
本来打算与运粪的鲸船一起走，但棠的假期加起来也只三个半月，同时自己也担心图南趁自己不在找别的男人，五郎权衡后，选择揣着崽轻车简从先行。
回到英水流域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图南身边有没有出现生面孔，生面孔颜值如何，确定没人能达到自己七成水平才放心。
心仪的女人是个重度颜狗很糟心，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看一眼她周围异性的颜值就能确定她有没有找别的男人。
图南对五郎的神经颇无语，干脆不与理会，抱起鱼崽去城外视察农场，五郎见状赶紧跟上，想看看自己不在这段时间都有什么变化。
“农场？我们不是按人头分地吗？每个人最多五十亩地，这点土地建立不了农场吧？”鱼崽在图南怀里道。
能称之为农场的农业单位，最少也得三五百亩地，最多则没有上限，甚至一些国家的贵族能搞出顶级农场——绵延百里的庄园。
还有一些国家，其设立的公田制度下，也存在绵延百里的大农场，比如雨师国，比如古妖。
楚舒在承认土地私有的合法，以此收上土地税的同时也扩张公田，在雨师国境内搞出了许多官营大农场，其中不乏占地数十万亩的大农场。
而古妖，古妖帝国的土地皆为集体所有，通过强迫所有人服徭役的方式耕作全国的土地，某种意义上，古妖帝国所有耕地都属于一座名为古妖帝国的超级农场。
但这两个属于非主流，主流的农场还是私有制，整座农场从属于一个人。
“五十亩地自然建不了农场，但上万亩地呢？”图南笑答。
“阿母用官田建了农场？”
图南摇头。“是私田。”
鱼崽一脸懵然。
倒是五郎想起自己离开之前图南在做的事。“你让分到土地的人将土地重新汇聚在一起，打造出集体所有的农场，共同耕作成功了？”
图南表情一脸沧桑。“算成功了吧。”
鱼崽问：“为何如此？分给氓庶的土地，不都是让氓庶以家户为单位共同耕作吗？”
五郎道：“你说的那种模式是温带农作，但那种模式不太适合热带这里，一方面热带这里草木葳蕤，隔三差五得除草，必须有好的农具，不然忙不过来，可即便有好的农具，农具消耗也很快，需要时时补充；再加上热带土壤贫瘠，要保证粮食亩产，需要耗费比温带多一倍的肥。综合下来，热带农业成本是温带农业的三五倍起步，家户负担不起这么沉重的成本。这也是为何弧矢王朝时，遍地农场，少有自耕农。但你阿母好不容易宰了原来的农场主贵族，不可能让农场主贵族复活，权衡利弊，还是让数十乃至成百上千个家户共同经营农场分摊成本更安全。”
图南补充道：“而且鲸船运来十洲的粪肥，回去也得拉点什么，不跑空船，否则专门跑一趟只为拉屎，不划算，它们就不会再来了。除非官方愿意补贴，但我没钱，帝都也不会批我这笔钱，就得想办法让鲸船回去时有货可拉。棕榈油、糖、蔬果、咸肉....都可以，但生产它们需要大量人手，可整个英水流域的人口都没超过五百万，其中还有四成人口是部落人口，目前属于无效人口。而集体农场采用大农具共耕，可以节省很多人力，而热带终岁高温，可以每个月甚至每天都播种与收获，可以利用不同田块的时间差更好的利用人力。平均下来，可以让一名青壮用两天时间完成至少一亩地犁地、播种、除草、收割的工作量，除去休沐时间，一名青壮一岁可以打理百五十亩地。当然，因为热带终岁高温，可以一岁三熟。”
鱼崽道：“所以实际上每岁种粮食的土地是五十亩地。”
图南摇头。“热带土壤贫瘠，再怎么用粪肥，也得休耕，会有一半土地在休耕期间用于种植绿肥牧草，放牧牲畜。实际上是一个人打理百亩地。如此，可以省下一半的劳动力。而农场的出息分成四份，一份用于缴税，一份用于来岁的农具、肥等支出，一份分给农场里的劳动力，最后一份分给农场土地的所有主人。愿意种地的，可以将土地交给农场，然后留下来种地，不愿意种地的，可以将土地交给农场，然后去别的地方做工。”
鱼崽想了想，问：“可是农活非常累，农人忙活完农忙，都会瘦几圈，甚至元气大伤，病一场，阿母这样岁初到岁尾都是农忙时节，不会出人命吗？”
“农忙让农人元气大伤纯粹是因为干得活累，吃得差，身体消耗的元气没有得到补充。我给农场里的农人一天四顿，每顿半斤鱼肉，菜里多放油，足以补充消耗，累，但不会死人。”
“那还好。”鱼崽疑惑的看着表情沧桑的图南。“既如此，阿母为何如此沧桑？”
图南沉默片刻，道：“热带这地方，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天坑里。”
鱼崽不解。“粮食作物一岁三熟，每岁可以收获....多少粮食？”
“六七百斤粮食，一百六十到两百斤菽。”
“至少八百斤粮食，而一个劳动力可以耕作五十亩地，也就是四万斤粮食，一百个人一岁的口粮，这还不够好？”
图南嘴角扯了扯。“那你知道一岁三熟需要耗费多少肥吗？至少一亩十石。同样的亩产，在温带根本不需要消耗这么多肥。而这些肥还大多不是本地产，或是从十洲运输而来，或是向海里购买海藻生产海肥，成本更高。更麻烦的是水利，热带雨林水太多，热带草原气候雨旱季太分明，修建水利又因为地理需要耗费更多成本。同样打一口井，温带地区，打一两丈深就差不多了，在热带这里，两丈只是起步。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事，成本都比温带高。”
“亏了？”
“没亏，温带的农人再怎么勤劳也不可能做到一个人一岁耕作五十亩地且一岁三熟，但农业成本太高，也没赚。”
“那就是收支平衡，但能维持口粮自给....阿母打算保持多少亩农田？”
“五十万亩，再多，没有肥也无济于事。”
“那就是一百万人一岁的口粮....好像不能口粮自给。”
“是两百万人的口粮，热带这里不缺蔬果，人们会采摘蔬果补充食物，对粮食的消耗比温带小。”
鱼崽道：“那也还有三百万人的缺口。”
五郎莞尔：“不是这么算的，英水这里商贸发达，能自给一半人的口粮，再加上商贸进口粮食，足以应对九成九的危机，这已经是足以位列公卿的政绩。”
图南叹了口气：“只是生产成本，并非最令人头疼的。”
五郎不解：“那你最头疼的是什么？”
图南道：“温带四季如夏，也意味着这里，四季都可以靠采集获取食物。”
五郎道：“野菜野果又不顶饱，吃了没一会就又饿了。”
“但饿不死人，而智慧生物天性懒惰，勤劳是反人性的。如果你想说温带和寒带的智慧生物就没有不勤劳的，那是因为温带四季分明，不勤劳，春冬季节便没吃的，会饿死。而寒带苦寒，不勤劳，随时可能饿死。勤劳反人性，但饿死自己更反人性，所谓勤劳，不过是反人性战胜了更反人性。热带这里就不同，四季如夏，采集就可以饿不死人。”图南扶额叹息。“这种环境里生长的人，懒散无比，远不如温带的人勤劳努力。”
五郎听懂了，但鱼崽没听懂，图南见了，补充道：“就跟出身贵族的孩子与出身平民的孩子一样，两者都认为学习很辛苦，堪比自虐，但前者觉得辛苦，可以选择对学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正学不好也不会没饭吃。后者则不同，不论如何辛苦，都会咬牙坚持。做为管理者，你喜欢底下的人是前者还是后者？”
鱼崽不假思索答：“后者。”
“为何？”
“好管理。”
图南道：“我现在头疼的就是这个，热带的原住民太懒散了，他们没有勤劳和努力的想法。”
鱼崽啊了声。“这样的话，农场会有足够的人手吗？”
“虽然我从其它郡县移民了些人过来，但目前仍旧不够。”
“那怎么办？”鱼崽道。“虽然可以继续移民，但移民多了，本地人会被排挤得活不下去吧？”
图南摇头：“不至于，热带这气候，只有世代生长于此，已经适应气候的原住民才受得了，生长在四季分明的温带的移民很容易水土不服，十不存一，甚至全军覆没，移民的人口不可能超过原住民。二代三代的移民倒是可能适应气候，但失去了温带气候残留的影响后，他们很快会与原住民一般被热带气候同化。我总不能天天移民补充劳动力，而且原住民的懒散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鱼崽好奇的问：“什么办法？”
“勤劳与努力是反人性的，温带与寒带的人们是因为不勤劳不努力就会饿死才克服人性，勤劳又努力，但这本身也说明一件事。人渴望过得更好，愿意为了更好的生活克服懒惰的天性。”
鱼崽无语。“不勤劳不努力就会饿死，而勤劳与努力也不一定能吃饱，这也算更好的生活？”
“比起饿死，当然是更好的生活，至少还活着。虽然热带这地界气候特殊，让原住民不勤劳不努力也可以饿不死，但问题不大，饿不死不等于可以吃饱，吃饱了不等于可以穿好，吃饱穿好不等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人的欲/望无穷的，会升级的。”图南总结。“只要不是绝对的无欲无求，人就一定能勤劳起来，所谓无欲无求，所谓懒散，不过是用来钓鱼的诱饵不香。”
鱼崽若有所思。“那为什么以前没人想到？”
图南道：“因为以前的统治者不像我一样头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剑。”
鱼崽茫然。“啊？”
五郎翻译道：“你阿母的意思是，制造香饵需要花大钱花大心思，热带地区其它的统治者比起高成本的香饵，更喜欢便宜的鱼饵，但鱼饵便宜也意味着不够香。”
鱼崽总结道：“舍不得幼崽套不着狼？”
五郎笑道。“再加半句，舍得幼崽套着狼，但狼不属于你，至少不全属于你。”
鱼崽明白了。“不划算，所以舍不得，那阿母为何舍得？”
因为你阿母头上悬着一把剑，五郎微笑答：“因为你阿母是这世上最善良的鱼，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做了英水总管，便会努力让这里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鱼崽眼眸亮晶晶的看向图南。“阿母太好了。”
眼神崇拜的鱼崽太可爱，图南忍不住猛亲鱼崽漂亮的小脸蛋，一口又一口。
鱼崽被亲得乐不可支。
五郎见了，不悦道：“棠也是我的鱼崽，我也要亲。”
图南大方的分了鱼崽半边脸给五郎，一人一边，将鱼崽亲得受不了了才作罢。
漫无边际的闲谈中，一家三口终于顺着水渠抵达最近的农场。
农场建立在一片平原上，周围近万亩耕地被分成若干块田，田与田之间以灌溉的支渠、斗渠相隔。
每块田里种的水稻长势都不同，有秧苗，有半青半黄的，也有金黄的，让人一目了然什么是热带农业最大特色——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可以播种。
抵达农场最大的建筑群时，鱼崽一眼便留意到旁边的沤肥池。
“好大。”
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沤肥池。
图南看了眼沤肥池。“还不够大，不能满足农场所需的所有肥，农场每旬都要从城中海肥作坊购买两三百石海肥。”
棠安慰道：“海肥也很好，比鸟粪肥多，比粪肥便宜，原料也不值钱。”
“倒也是。”图南被安慰到了。“虽然费事，但胜在便宜，且多。等海肥工坊生产的海肥够农田之用后，我还可以开垦更多田地，种麻，热带气候这么好，种麻也能多收一季。”
五郎讶然。“你还想卖麻？棕榈油、糖与蔬果不够吗？”
图南解释道：“虽然可以增加油棕和糖棕的种植，但作物和产业太单一，若是作物闹点虫病减产，抗风险能力便不够。作物和产业多，即便其中一个出了问题，其它作物和产业也能兜底。而且我也不想卖麻，来都来了，我打算修建海洋沤麻池，自种自织，对外出口布匹。不仅麻布，我还准备修建望云县那种大型海盐池用于产盐。油、糖、盐、蔬果、布匹、畜牧、盐，这么多产业，足以英水流域吃很久。”
五郎好奇的问：“你有那么多钱吗？帝都不可能指望，四方都找帝都要钱，帝都不可能只紧着你。”
图南道：“我又没打算立刻完成，天知道我会在这里任职多久，我打算先用糖、油、蔬果、肉先赚到钱，再用这些钱发展其它产业。虽然地方税赋要上缴帝都，但在收税之前，我已经欠了一大屁股债，帝都总不能不管。只要我欠的债没超过税赋总数，让帝都什么都得不到，最重要的是，收到的税赋总数足够大，帝都就算不开心，也会捏着鼻子忍下。”
五郎：“....你越来越会要经费了。”
图南矜持道：“过誉了，这只是做为一个能臣最基本的素养。”
闲聊中众人步入农场工作的农人们生活的聚落。
聚落占地规模也很大，除了起居的屋舍，还有用于养殖场，养着数以千计乃至万计的鸡鸭鹅牛羊豚，以及官序、医馆并一座超大的食堂。
图南将两人带到食堂，食堂正在杀鸡宰羊，放眼望去，空地上至少三五百只鸡鸭与二十只羊在待宰。
图南对疑惑的两人解释道：“农场里的人自己不开火，都是在公共食堂吃饭，但三四千大人与稚童一起用膳，食堂也忙不过来，所以都是错开用膳，这也让食堂从早到晚都在准备食材与烹饪食物。食堂的饭食管饱，打饭菜时打多少都可以，唯一的要求是打多少都必须吃完，有剩菜剩饭就要罚钱。”
五郎问：“为何不自己开火？可以做自己喜欢吃的食物，且每天换着菜吃。”
“食堂也不差，每天十个菜，一共五十道菜，交错组合，半个月不会重复。而且热带这气候，自己开火不划算，温带的人们因为四季鲜明的关系，可以通过一次做几天的饭食节省燃料，但热带这一顿吃不完，下一顿时就会因为高温腐坏，无法食用。但只做一餐的食物，需要耗费的燃料却没减少。”
五郎若有所思。“难怪我看氓庶那么喜欢吃水果，除了热带水果多到可以让人吃撑，也有水果不需要耗费燃料的关系吧？”
鱼崽道：“集体食堂只开一次火，每次都做很多食物，可以节省很多燃料。”
“是节省非常多的燃料。”
图南抱着鱼崽去看了看做饭的厨房，锅底没有任何柴草。
鱼崽瞪圆了蓝色眼眸。“这是？”
“沼气。”图南笑答。“发酵粪肥时会产生沼气，沼气会燃烧，会燃烧就能产生高温，有高温就可以烧饭。任其流掉，未免可惜，我便将它们收集起来做饭。”
本来打算与运粪的鲸船一起走，但棠的假期加起来也只三个半月，同时自己也担心图南趁自己不在找别的男人，五郎权衡后，选择揣着崽轻车简从先行。
回到英水流域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图南身边有没有出现生面孔，生面孔颜值如何，确定没人能达到自己七成水平才放心。
心仪的女人是个重度颜狗很糟心，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看一眼她周围异性的颜值就能确定她有没有找别的男人。
图南对五郎的神经颇无语，干脆不与理会，抱起鱼崽去城外视察农场，五郎见状赶紧跟上，想看看自己不在这段时间都有什么变化。
“农场？我们不是按人头分地吗？每个人最多五十亩地，这点土地建立不了农场吧？”鱼崽在图南怀里道。
能称之为农场的农业单位，最少也得三五百亩地，最多则没有上限，甚至一些国家的贵族能搞出顶级农场——绵延百里的庄园。
还有一些国家，其设立的公田制度下，也存在绵延百里的大农场，比如雨师国，比如古妖。
楚舒在承认土地私有的合法，以此收上土地税的同时也扩张公田，在雨师国境内搞出了许多官营大农场，其中不乏占地数十万亩的大农场。
而古妖，古妖帝国的土地皆为集体所有，通过强迫所有人服徭役的方式耕作全国的土地，某种意义上，古妖帝国所有耕地都属于一座名为古妖帝国的超级农场。
但这两个属于非主流，主流的农场还是私有制，整座农场从属于一个人。
“五十亩地自然建不了农场，但上万亩地呢？”图南笑答。
“阿母用官田建了农场？”
图南摇头。“是私田。”
鱼崽一脸懵然。
倒是五郎想起自己离开之前图南在做的事。“你让分到土地的人将土地重新汇聚在一起，打造出集体所有的农场，共同耕作成功了？”
图南表情一脸沧桑。“算成功了吧。”
鱼崽问：“为何如此？分给氓庶的土地，不都是让氓庶以家户为单位共同耕作吗？”
五郎道：“你说的那种模式是温带农作，但那种模式不太适合热带这里，一方面热带这里草木葳蕤，隔三差五得除草，必须有好的农具，不然忙不过来，可即便有好的农具，农具消耗也很快，需要时时补充；再加上热带土壤贫瘠，要保证粮食亩产，需要耗费比温带多一倍的肥。综合下来，热带农业成本是温带农业的三五倍起步，家户负担不起这么沉重的成本。这也是为何弧矢王朝时，遍地农场，少有自耕农。但你阿母好不容易宰了原来的农场主贵族，不可能让农场主贵族复活，权衡利弊，还是让数十乃至成百上千个家户共同经营农场分摊成本更安全。”
图南补充道：“而且鲸船运来十洲的粪肥，回去也得拉点什么，不跑空船，否则专门跑一趟只为拉屎，不划算，它们就不会再来了。除非官方愿意补贴，但我没钱，帝都也不会批我这笔钱，就得想办法让鲸船回去时有货可拉。棕榈油、糖、蔬果、咸肉....都可以，但生产它们需要大量人手，可整个英水流域的人口都没超过五百万，其中还有四成人口是部落人口，目前属于无效人口。而集体农场采用大农具共耕，可以节省很多人力，而热带终岁高温，可以每个月甚至每天都播种与收获，可以利用不同田块的时间差更好的利用人力。平均下来，可以让一名青壮用两天时间完成至少一亩地犁地、播种、除草、收割的工作量，除去休沐时间，一名青壮一岁可以打理百五十亩地。当然，因为热带终岁高温，可以一岁三熟。”
鱼崽道：“所以实际上每岁种粮食的土地是五十亩地。”
图南摇头。“热带土壤贫瘠，再怎么用粪肥，也得休耕，会有一半土地在休耕期间用于种植绿肥牧草，放牧牲畜。实际上是一个人打理百亩地。如此，可以省下一半的劳动力。而农场的出息分成四份，一份用于缴税，一份用于来岁的农具、肥等支出，一份分给农场里的劳动力，最后一份分给农场土地的所有主人。愿意种地的，可以将土地交给农场，然后留下来种地，不愿意种地的，可以将土地交给农场，然后去别的地方做工。”
鱼崽想了想，问：“可是农活非常累，农人忙活完农忙，都会瘦几圈，甚至元气大伤，病一场，阿母这样岁初到岁尾都是农忙时节，不会出人命吗？”
“农忙让农人元气大伤纯粹是因为干得活累，吃得差，身体消耗的元气没有得到补充。我给农场里的农人一天四顿，每顿半斤鱼肉，菜里多放油，足以补充消耗，累，但不会死人。”
“那还好。”鱼崽疑惑的看着表情沧桑的图南。“既如此，阿母为何如此沧桑？”
图南沉默片刻，道：“热带这地方，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天坑里。”
鱼崽不解。“粮食作物一岁三熟，每岁可以收获....多少粮食？”
“六七百斤粮食，一百六十到两百斤菽。”
“至少八百斤粮食，而一个劳动力可以耕作五十亩地，也就是四万斤粮食，一百个人一岁的口粮，这还不够好？”
图南嘴角扯了扯。“那你知道一岁三熟需要耗费多少肥吗？至少一亩十石。同样的亩产，在温带根本不需要消耗这么多肥。而这些肥还大多不是本地产，或是从十洲运输而来，或是向海里购买海藻生产海肥，成本更高。更麻烦的是水利，热带雨林水太多，热带草原气候雨旱季太分明，修建水利又因为地理需要耗费更多成本。同样打一口井，温带地区，打一两丈深就差不多了，在热带这里，两丈只是起步。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事，成本都比温带高。”
“亏了？”
“没亏，温带的农人再怎么勤劳也不可能做到一个人一岁耕作五十亩地且一岁三熟，但农业成本太高，也没赚。”
“那就是收支平衡，但能维持口粮自给....阿母打算保持多少亩农田？”
“五十万亩，再多，没有肥也无济于事。”
“那就是一百万人一岁的口粮....好像不能口粮自给。”
“是两百万人的口粮，热带这里不缺蔬果，人们会采摘蔬果补充食物，对粮食的消耗比温带小。”
鱼崽道：“那也还有三百万人的缺口。”
五郎莞尔：“不是这么算的，英水这里商贸发达，能自给一半人的口粮，再加上商贸进口粮食，足以应对九成九的危机，这已经是足以位列公卿的政绩。”
图南叹了口气：“只是生产成本，并非最令人头疼的。”
五郎不解：“那你最头疼的是什么？”
图南道：“温带四季如夏，也意味着这里，四季都可以靠采集获取食物。”
五郎道：“野菜野果又不顶饱，吃了没一会就又饿了。”
“但饿不死人，而智慧生物天性懒惰，勤劳是反人性的。如果你想说温带和寒带的智慧生物就没有不勤劳的，那是因为温带四季分明，不勤劳，春冬季节便没吃的，会饿死。而寒带苦寒，不勤劳，随时可能饿死。勤劳反人性，但饿死自己更反人性，所谓勤劳，不过是反人性战胜了更反人性。热带这里就不同，四季如夏，采集就可以饿不死人。”图南扶额叹息。“这种环境里生长的人，懒散无比，远不如温带的人勤劳努力。”
五郎听懂了，但鱼崽没听懂，图南见了，补充道：“就跟出身贵族的孩子与出身平民的孩子一样，两者都认为学习很辛苦，堪比自虐，但前者觉得辛苦，可以选择对学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正学不好也不会没饭吃。后者则不同，不论如何辛苦，都会咬牙坚持。做为管理者，你喜欢底下的人是前者还是后者？”
鱼崽不假思索答：“后者。”
“为何？”
“好管理。”
图南道：“我现在头疼的就是这个，热带的原住民太懒散了，他们没有勤劳和努力的想法。”
鱼崽啊了声。“这样的话，农场会有足够的人手吗？”
“虽然我从其它郡县移民了些人过来，但目前仍旧不够。”
“那怎么办？”鱼崽道。“虽然可以继续移民，但移民多了，本地人会被排挤得活不下去吧？”
图南摇头：“不至于，热带这气候，只有世代生长于此，已经适应气候的原住民才受得了，生长在四季分明的温带的移民很容易水土不服，十不存一，甚至全军覆没，移民的人口不可能超过原住民。二代三代的移民倒是可能适应气候，但失去了温带气候残留的影响后，他们很快会与原住民一般被热带气候同化。我总不能天天移民补充劳动力，而且原住民的懒散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鱼崽好奇的问：“什么办法？”
“勤劳与努力是反人性的，温带与寒带的人们是因为不勤劳不努力就会饿死才克服人性，勤劳又努力，但这本身也说明一件事。人渴望过得更好，愿意为了更好的生活克服懒惰的天性。”
鱼崽无语。“不勤劳不努力就会饿死，而勤劳与努力也不一定能吃饱，这也算更好的生活？”
“比起饿死，当然是更好的生活，至少还活着。虽然热带这地界气候特殊，让原住民不勤劳不努力也可以饿不死，但问题不大，饿不死不等于可以吃饱，吃饱了不等于可以穿好，吃饱穿好不等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人的欲/望无穷的，会升级的。”图南总结。“只要不是绝对的无欲无求，人就一定能勤劳起来，所谓无欲无求，所谓懒散，不过是用来钓鱼的诱饵不香。”
鱼崽若有所思。“那为什么以前没人想到？”
图南道：“因为以前的统治者不像我一样头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剑。”
鱼崽茫然。“啊？”
五郎翻译道：“你阿母的意思是，制造香饵需要花大钱花大心思，热带地区其它的统治者比起高成本的香饵，更喜欢便宜的鱼饵，但鱼饵便宜也意味着不够香。”
鱼崽总结道：“舍不得幼崽套不着狼？”
五郎笑道。“再加半句，舍得幼崽套着狼，但狼不属于你，至少不全属于你。”
鱼崽明白了。“不划算，所以舍不得，那阿母为何舍得？”
因为你阿母头上悬着一把剑，五郎微笑答：“因为你阿母是这世上最善良的鱼，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做了英水总管，便会努力让这里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鱼崽眼眸亮晶晶的看向图南。“阿母太好了。”
眼神崇拜的鱼崽太可爱，图南忍不住猛亲鱼崽漂亮的小脸蛋，一口又一口。
鱼崽被亲得乐不可支。
五郎见了，不悦道：“棠也是我的鱼崽，我也要亲。”
图南大方的分了鱼崽半边脸给五郎，一人一边，将鱼崽亲得受不了了才作罢。
漫无边际的闲谈中，一家三口终于顺着水渠抵达最近的农场。
农场建立在一片平原上，周围近万亩耕地被分成若干块田，田与田之间以灌溉的支渠、斗渠相隔。
每块田里种的水稻长势都不同，有秧苗，有半青半黄的，也有金黄的，让人一目了然什么是热带农业最大特色——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可以播种。
抵达农场最大的建筑群时，鱼崽一眼便留意到旁边的沤肥池。
“好大。”
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沤肥池。
图南看了眼沤肥池。“还不够大，不能满足农场所需的所有肥，农场每旬都要从城中海肥作坊购买两三百石海肥。”
棠安慰道：“海肥也很好，比鸟粪肥多，比粪肥便宜，原料也不值钱。”
“倒也是。”图南被安慰到了。“虽然费事，但胜在便宜，且多。等海肥工坊生产的海肥够农田之用后，我还可以开垦更多田地，种麻，热带气候这么好，种麻也能多收一季。”
五郎讶然。“你还想卖麻？棕榈油、糖与蔬果不够吗？”
图南解释道：“虽然可以增加油棕和糖棕的种植，但作物和产业太单一，若是作物闹点虫病减产，抗风险能力便不够。作物和产业多，即便其中一个出了问题，其它作物和产业也能兜底。而且我也不想卖麻，来都来了，我打算修建海洋沤麻池，自种自织，对外出口布匹。不仅麻布，我还准备修建望云县那种大型海盐池用于产盐。油、糖、盐、蔬果、布匹、畜牧、盐，这么多产业，足以英水流域吃很久。”
五郎好奇的问：“你有那么多钱吗？帝都不可能指望，四方都找帝都要钱，帝都不可能只紧着你。”
图南道：“我又没打算立刻完成，天知道我会在这里任职多久，我打算先用糖、油、蔬果、肉先赚到钱，再用这些钱发展其它产业。虽然地方税赋要上缴帝都，但在收税之前，我已经欠了一大屁股债，帝都总不能不管。只要我欠的债没超过税赋总数，让帝都什么都得不到，最重要的是，收到的税赋总数足够大，帝都就算不开心，也会捏着鼻子忍下。”
五郎：“....你越来越会要经费了。”
图南矜持道：“过誉了，这只是做为一个能臣最基本的素养。”
闲聊中众人步入农场工作的农人们生活的聚落。
聚落占地规模也很大，除了起居的屋舍，还有用于养殖场，养着数以千计乃至万计的鸡鸭鹅牛羊豚，以及官序、医馆并一座超大的食堂。
图南将两人带到食堂，食堂正在杀鸡宰羊，放眼望去，空地上至少三五百只鸡鸭与二十只羊在待宰。
图南对疑惑的两人解释道：“农场里的人自己不开火，都是在公共食堂吃饭，但三四千大人与稚童一起用膳，食堂也忙不过来，所以都是错开用膳，这也让食堂从早到晚都在准备食材与烹饪食物。食堂的饭食管饱，打饭菜时打多少都可以，唯一的要求是打多少都必须吃完，有剩菜剩饭就要罚钱。”
五郎问：“为何不自己开火？可以做自己喜欢吃的食物，且每天换着菜吃。”
“食堂也不差，每天十个菜，一共五十道菜，交错组合，半个月不会重复。而且热带这气候，自己开火不划算，温带的人们因为四季鲜明的关系，可以通过一次做几天的饭食节省燃料，但热带这一顿吃不完，下一顿时就会因为高温腐坏，无法食用。但只做一餐的食物，需要耗费的燃料却没减少。”
五郎若有所思。“难怪我看氓庶那么喜欢吃水果，除了热带水果多到可以让人吃撑，也有水果不需要耗费燃料的关系吧？”
鱼崽道：“集体食堂只开一次火，每次都做很多食物，可以节省很多燃料。”
“是节省非常多的燃料。”
图南抱着鱼崽去看了看做饭的厨房，锅底没有任何柴草。
鱼崽瞪圆了蓝色眼眸。“这是？”
“沼气。”图南笑答。“发酵粪肥时会产生沼气，沼气会燃烧，会燃烧就能产生高温，有高温就可以烧饭。任其流掉，未免可惜，我便将它们收集起来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