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回府后的异样举动自然瞒不住陈母,她支开了身边的嬷嬷,一边帮他褪去身上的官袍,一边试探问道:“今日下朝后,圣上留你……说了什么?”

    陈父解衣的动作一顿,随后便是一道沉重的吸气声,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了他整个人的筋骨上,让他只能艰难跪撑着,寻求一丝喘息。

    “圣上他……”陈父踌躇良久,开口却也只是这几个字眼。

    陈母方才那句话本就是多问,如今见陈父脸色阴郁,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自顾把官袍叠放整齐,连同官帽正要放回柜中时,陈父伸手接了过来,随手放置在身侧的案几上。

    “文昌……”陈母叫着他的名字,眉头微蹙。

    陈父神情未动,微微抬腕轻拍案几,只道:“夫人,坐。”

    内室燃着熏香,薄烟袅袅,贤妻在侧,陈父想要倾述,却又不知该从何倾述。

    良久,他才从乱如麻的思绪中扯出一件往事——

    “幼年时爹娘久病,待撒手人寰时,家中已无可典当之物,连丧事都是族亲出钱出力,而我的束脩也耗尽了他们最后的怜悯。

    当时是姑母力排众议拿出自己的陪嫁之物,让我在成家立业之间选一样,要么到了岁数聘个娘子,男耕女织安稳一生;要么下江南考学,赌一场平步青云。”

    两个选择,陈父当初选的什么,陈母自然清楚,她更清楚,为何陈氏族亲不愿再供他考学,只因陈父才学过人挡了别人的道。

    对比目光短浅的族亲,出钱送他考学的姑母,哪怕两人因纳妾之事起了嫌隙,这份恩情,陈母还是记在心里的。

    她便是在踏青游船的时候,出言救下被同窗欺凌落水的陈父,这是两人姻缘的开始。

    此时此刻,两人都想到了有失礼数的初见,默契地相视一笑。

    陈父脸上凝重的神情也淡了几分,紧紧握着陈母的手继续回忆,“对比寄人篱下的日子,求学时受到的欺辱也并不难熬,现在回想起来,倒感谢他们一步一步把我推向有夫人的地方。”

    忆起两人懵懵懂懂的年少时,陈母两颊微红,面上显露出几分羞涩与怀念,不自然地垂眸避开陈父的视线。

    陈父抬手抚上陈母散落的鬓边,话锋一转,郑重地说起,“如今再提起我陈文昌,他们也只道岳丈好眼力,你黄家大姑奶奶好魄力,在我一穷二白的时候便笃定了我,却不知没有你们,哪有我今日。”

    陈母心头微动,因为陈父的话,心中浅浅有了猜测,今日之事怕是和黄家有关,更甚者是因为自己才让他做出违心的选择。

    “夫君……”

    刚开口,陈父便打断话头,“夫人,以后我们关起门过自己的太平日子,院墙外的风雨和我们没关系,没关系了。”

    陈母摇头,她看得出陈父眸底的挣扎,陈父也深知她的秉性,率先开口转移话题,“岁岁和巧巧年纪也大了,不能再留了,我看天和那孩子也算不错,挑个好日子一并嫁过去亲上加亲吧。”

    “什么?”提起“亲上加亲”,陈母也顾不得陈父纠结的源头,当即站起身来,“你这是从哪想出来的馊主意?”

    表哥表妹结亲也是常事,喜事,但这两人配在一起,总觉得是月老失职,陈母自是不愿的。

    更何况还把梁巧巧塞了进来。

    可再不愿,陈父已打定主意,一盏茶尽,郑重道:“过几日我亲自走一趟和岳丈商议此事。”

    …

    “恭喜陈大姑娘。”

    恭喜什么?

    可爱大师傅留下这么一句话,随即带着圆安离去,徒留一头雾水的她。

    她想追上去问个清楚,更想问清萧百策的身体状况,奈何被府中下人拦了下来。

    是的,在陈家的宅院中,可爱旁若无人地带走了圆安,她却被拦了下来。

    是夜。

    “咻~”

    已禁足几日且无法得知外界消息的陈岁辗转难眠,谴走院中守夜的下人,披着外衣独自赏月,忽得肩膀的位置被人打了一下,同时脚边落下一石子。

    她下意识回头,定睛一看,显得吓破魂。

    就见一颗人头横在院墙上——是梁巧巧。

    “你这是想吓死谁?!!!”陈岁忍着内心的惊惧低声怒斥着。

    墙头上的人头、不,梁巧巧开了口,“我寻思从墙头看看你院中是否有人守夜,谁成想这么巧……”

    陈岁无语凝噎,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找我何事?”

    “三日后……”

    “等等!”

    梁巧巧刚开口,陈岁便制止了她,“你先下来!”

    隔着院墙只露出个头什么的,大半夜的,太吓人了!

    “下来就不必了吧。”梁巧巧也有自己的思量,毕竟她待会说的事不一定是好事。

    看着陈岁惊魂未定的模样,她想了想,也是为了省事,往上蹿了蹿,坐在了墙头上,道:“三日后,便是程心安和霍晗的大婚之日,母亲也收到请柬,你会去吗?”

    “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凑什么热闹?”陈岁随口说道,她是一点都不想参加那对渣男贱女的婚礼,谁料,梁巧巧的下一句话让她僵在了原地。

    “你不是都定亲了,去了也没事的……”梁巧巧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

    “你给我下来,然后——细细说来。”

    陈岁的语气比头顶的月亮还要寒凉,梁巧巧不敢一走了之,也不敢跳下墙头与她面对面。

    最终,还是在墙头上,把陈黄两家定亲如实相告,包括自己做妾的事情。

    “呵呵,今晚的月亮真亮啊……”梁巧巧打着哈哈,月亮的确很亮,把陈岁黑如锅底的脸色看得是一清二楚,她跨在墙头另一侧的脚已经在摸索着后退,找准时机后立即消失在墙头上。

    陈岁原地呆愣许久才恍若回神,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想冲出去向陈父陈母讨个说法,可理智告诉她不要这么做。

    “咕~咕~”

    窗台下被惊扰的鸽子在不安地叫唤着,陈岁思忖片刻有了主意。

    稍末,在夜色的掩盖下,一只肥嘟嘟的信鸽飞离了陈府。

    那日圆安一走,陈赢哭得凶残,奈何无人搭理他,随后又怕陈父发现他绞尽脑汁保住的鸽子,秉着最危险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把它“藏”在陈岁这里。

    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咕~咕~”

    鸽子熟门熟路落在某处院落中的窗柩上,这里,也有位未眠人。

    听到动静的那一刻,萧百策心头微动,张开手心静等鸽子落下休憩。

    入手是沉重的份量,验证了他的猜测,黯淡的眸中仿佛有了光亮,又好似流星转瞬即逝。

    月光下,萧百策摸索到鸽腿上的信筒,动作微顿,眉睫轻颤着按照记忆中的特殊手法取出密信,手指间轻碾着,却久久不打开。

    “是留在陈家的信鸽,我离开时偷偷交代过陈赢把鸽子藏在女施主的院中,想来是那位女施主有事要与你说。”起夜的圆安在其身后说得肯定。

    见萧百策久久不回应,圆安再次开口,“需要我读给你听吗?”

    “你才识得多少字?”萧百策轻笑道。

    圆安并未不恼,哪怕他已经识得经书上所有的字眼,此时此刻也未与他争论,只道:“我医不好你,也救不了你,至少可以做你的眼睛。”

    闻言,萧百策抚上自己的双眸,如今那双桃花眼一片虚无。

    “小师傅不必内疚,是我自己选的路。用一双眼换几天生机,了我心结,已是苍天怜我。”

    他的身躯破败不堪到如此境地,体内的蛊虫早已心满意足地彻底沉睡。

    这几日,他已安排好了所有人的结局,也安排了自己的身后事,唯独陈岁……

    一时间,夜又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弦月西挂,萧百策才再次开口——

    “小师傅,你还在吗?”

    “在的。”

    “请帮我念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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