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马匹在长街上又引起一阵恐慌,隐匿暗处的崔文也注意到霍父的动静。

    既然能平安出宫,那么,皇宫里的那位应该是信了他的说辞。

    崔文收回眼神,再次直奔朱红宫墙。

    自从知道那人是害王妃的真正凶手时,他私自来这里探查过许多次。

    若非世子有令,他真想一刀了结了那人。

    熟练地避开巡逻的侍卫,躲开打洒的宫人,来到了位于宫内西北角一座杂草横生的宫殿。

    当年,此处也繁华金贵,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无处不在彰显圣上对民间爱妃的恩宠,只是随着林氏的离开,此处也落寞破败了。

    霍父曾言,若林氏再入宫,圣上会把她再次安置在这里。

    崔文之前来探查过,今日再探,区别也只是清扫了主路,多了几名侍卫,至于其它地方,一切如旧。

    这一切又真如霍父所言,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圣上是不会多费心思的。

    哪怕曾经是他心尖之人的林氏。

    相反,萧煌齐还要补偿霍父二十余年的绿帽之事。

    此时的他正在不远处的凉亭中思考。

    不过这些和崔文无关了。

    他消无声息地翻到屋檐上,掀开屋瓦,见内里只有一个打盹的老嬷嬷守在床榻前。

    床榻上,是霍父带进宫的林氏“尸身”。

    此时,崔文再次抬眼打量天色,听着远处的打更报时声,嘴角挑起一抹恶意的笑。

    随着最后一次的打更声,床榻上原本毫无气息的林氏,蓦然睁开了眼。

    “嗬!”

    林氏猛然间的喘息,惊醒了打盹的嬷嬷。

    嬷嬷见林氏“复活”,倒未有多惊讶,气定神闲地通知守在殿外的侍卫,去禀报圣上。

    醒来的林氏惊慌地望着眼前的景象,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但老嬷嬷穿着的衣衫,化成灰她也认得。

    分明是宫女的衣着打扮。

    她不是死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娘娘醒了便好,免得圣上担忧了。”

    林氏忽然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面前的老嬷嬷叫谁“娘娘”?

    她该不会死后借尸还魂了?林氏连忙下床来到梳妆台前,拨开被蛛网覆盖的铜镜表面,胡乱用袖口擦拭干净后,终于照清了她的脸。

    还是原本那张熟悉的脸。

    甚至脖颈上的伤痕还在。

    她又掀开自己的衣袖,手腕上的缚痕也在。

    她还是她,那她又怎么会在这?

    “啊……嗬……”

    这是哪里?林氏开口问道,可嗓子里却只能发出怪异的呵气声。

    我的嗓子怎么了?林氏捂着脖子,惊慌地看向面前的老嬷嬷,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老嬷嬷却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太医说娘娘自缢伤了嗓子,以后恐怕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自缢?

    林氏疯狂摇头,忽地想起刚才照铜镜时,自己脖颈上有一道勒痕,方才她未细想,现在想来,肯定是她被打晕之后,被人伪装成自缢的模样。

    可她为什么在这里?霍父呢?她的晗儿呢?

    老嬷嬷口观鼻鼻观心,无人回答她的问题。

    片刻后,外面响起侍卫见礼的声响,“参见圣上。”

    老嬷嬷也在第一时间向着门外跪下,徒留还未摸清状况的林氏,恍恍惚惚间迎来了内侍的严厉斥责。

    “大胆!废妃林氏,见了圣上为何不跪?”

    惊慌无错的林氏猛然见到萧煌齐满腔欣喜,想像往常一样想扑他怀里诉苦,下一瞬,却被其后的侍卫牵掣住胳膊压制在地,保养多年的脸庞也被无情地紧贴地面摩擦。

    “嗬……”林氏想要挣扎,挣扎无果;想要质问,却又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明黄的一片视若无物地略过她。

    萧煌齐垂眸看了一眼犹如疯妇的林氏,面容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哪有半点温情。

    内侍擦拭出干净的座椅,萧煌齐越过林氏径直走向主位坐了下来,抬手示意侍卫松开对林氏的桎梏,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此处?”

    林氏仰起头红着眼看他,而后下意识打量起眼前的宫殿,慢慢地,记忆回笼。

    在这里,她度过了一段无比殊荣的日子,时至今日她也经常梦到,每每梦醒后,巨大的空虚与失落开始折磨她的心神。

    方才睁开眼第一瞬间以为是陌生的地方,是因为入目皆是蛛网浮尘,可这里留给她的奢靡记忆太深刻了,更何况殿中的一桌一椅,窗台前的明镜花瓶,甚至梳妆台上胭脂盒的位置都不曾改变过。

    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可心底也在这一刻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

    炎炎夏日,她身上却冒出了冷汗。

    这座宫殿不该是这样的,萧煌齐更不该这样对待她的!

    “嗬…唔……”

    见林氏实在说不出话,萧煌齐叹了口气,言语中带着对林氏的的失望。

    “当年你宁愿舍弃宫中的荣华富贵,舍弃我对你的宠爱,也不愿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自请离宫,可如今,你看看你,还是和别人共侍一夫,再看看你找的男人,知道你的身份后立刻抛弃了你,连孩子也不认了……”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在这里。

    林氏意外平静下来,眉眼低垂思考着她这下场,也怨不得旁人。

    萧煌齐似不忍再说下去,然而林氏却听出话中满满的虚伪。

    若他的宠爱能护住她的性命与富贵,她又怎舍得离宫?

    她连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谈何能留住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再者,离宫后,真的是她自己找的男人吗?

    和霍父的相遇,意外和他有了首尾,自称迟来一步的暗卫,他们这些棋子所走的路,不都是执棋手的意愿吗?

    不都是为了他不可明说的龌蹉心思吗?

    如今,事情败露,全成了她一个人的错。

    哈哈哈……

    林氏仰头直视萧煌齐,眼中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姿态太过狂妄,内侍横眉冷眼,上前几步,不由分说甩了她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甩得林氏趴倒在地,脑中也甩出几分清明。

    后知后觉的恐惧席卷而来,但想到自己的儿子,林氏又勉强稳定了心神。

    她还有儿子,她儿子是皇子,她还有希望!

    “既然你不知错,那便在这儿好好反省吧。”

    萧煌齐起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说道:“你是朕的女人,但也是他□□,那个孩子……真的是朕的血脉吗?”

    他什么意思?

    林氏一脸茫然恐慌,回想起霍晗出生时便验查过血脉,为何今日又提?

    他是想不认她生的孩子?

    他不承认霍晗是他的血脉,那她还有什么指望?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事,甚至害了睿王妃,萧煌齐不能这么对她!

    萧煌齐说完抬步离去。

    林氏慌乱地蹭着膝盖往外爬了几步,却被走慢一步的内侍狠劲踹回了屋内。

    “熊嬷嬷?”

    “奴婢在。”老嬷嬷上前回话,“奴婢会看好林氏的。”

    内侍满意地点了点头,微抬下巴睨了眼爬不起来的林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不过二十余年,短暂感慨后,转身跟上未曾回头的萧煌齐。

    片刻,殿门落锁的声音响起。

    日头西落,带走了最后一点余晖。

    熊嬷嬷掌了灯,随后立在原地,绕有兴趣地看了会儿扯着嗓子干嘶吼的林氏,掏了掏耳朵,缓缓说起一件自己听闻的趣事。

    “奴婢听闻安阳县主的生母也曾侍候多个男人,为了让县主认祖归宗,那女人直接以死明志,证明县主的血脉无假。”

    “奴婢不能出宫,到底是道听途说,还望娘娘您给奴婢解惑,此事,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人命生死,不过是当权者的一个念头而已。

    多个男人,认祖归宗,血脉,以死明志?

    每个字眼都化作利刃扎在林氏心口。

    她已然明白老嬷嬷话里的意思,当日看客的她,如今也是这个结局吗?

    她还说那女人愚蠢,真正愚蠢的不正是自己吗?

    为了她的儿子,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林氏抬头望着眼前破败的宫殿,恍惚间还能窥探到昏暗烛光下掩藏的昔日荣光影子。

    她一脸心如死灰的模样,缓缓走向烛台,她要和这座宫殿一起覆灭。

    “娘娘这是做什么!”

    不待林氏点燃台前的腐朽纱锦锻,嬷嬷一把夺过烛台放回原位,“娘娘恐怕还不知道,您未苏醒之前,为您后半生着想,霍大人向圣上请了道旨意……当然了,奴婢还是道听途说的。”

    霍大人?

    “啊…嗬…”林氏激动地抓住熊嬷嬷的胳膊,整个人死灰复燃般焕发了精神,她就知道霍父不会不管她的!

    熊嬷嬷也并未卖关子,一点一点地掰开林氏的手,道:“霍大人怕您效仿县主生母,为了孩子自选死路,于是在出宫前,请了一道谕旨送给您儿子——

    是当有荣华富贵尊荣身份的皇子还是要当一个父不祥但有娘的孝顺儿子?

    娘娘,你猜他会怎么选?”

    是死于儿子对荣华富贵的贪婪心,还是顾及孩子的孝心,背负耻辱在宫中苟延残喘?

    霍晗无论选哪个,林氏都不会再出宫。

    即,无论哪个选择,林氏都会怨恨上自己的儿子。

    这才是对她真正的惩罚。

章节目录

作精反派不想洗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乌江河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乌江河畔并收藏作精反派不想洗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