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的手已然悄无声息悬在刀柄的上方。

    可爱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紧盯巷口处的其他护卫,手中的佛珠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假扮萧百策的霍曜突然松开钳制脖子的手,崔文得以重新呼吸。

    霍晗略显嫌弃地拿帕子擦拭着手,用过的帕子随手一扔,说得自信,“不管他是谁,霍三都会把人带到我面前来。到那时,就算你不过告诉我,我也能查出来。”

    “你擅离职守,回府领三十大板。”

    末了,瞅了眼一脸愤然却又呆愣的崔甘,“你也是。”

    三十大板足以让崔甘回神,“属下知错。”

    崔文暗暗和可爱交换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对霍曜低下头颅,“属下领罚。”

    霍曜带人转身离去之际,可爱上前告辞,“世子,贫僧的任务已了,该去看看我那托付在友人家中的小师叔,就此告辞。”

    夏日日头正烈,狭窄的巷口却照不进一丝光亮。

    霍曜侧身瞥了一眼可爱,神色不明。

    可爱屏住呼吸,崔文也下意识攥紧手心,怕霍曜识破两人的计划与托词。

    “大师傅既有去意,那便去吧。”霍曜未再挽留,只道:“临去前,不知大师傅能否对您的佛祖发个誓?”

    “阿弥陀佛。”可爱知道他在担心假冒身份的事情被泄露出去,许诺道:“关于世子的事,贫僧若多言半句,死后愿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对此,霍曜不屑地勾起嘴角笑了笑,深深望了眼可爱,犹如看死人的眼神。

    霍曜一行人离去后,巷口中只留下可爱一人。

    脚步声越来越远,可爱不再拖延,迅速翻身上墙抄近路,向云祥客栈奔去。

    若在云祥客栈的岑栩被霍三抓走,回到霍曜身边的崔文便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在那之前,可爱希望岑栩不要暴露了真面容。

    可爱运起全身内力在各处屋檐上奋力奔驰,殊不知在某处街头和离开客栈的岑栩一上一下意外错过。

    岑栩本老老实实地待在客栈里,等崔文可爱带回原身的娘亲,试图唤醒原身。

    可云祥客栈临街而建,长街上跨越时光的叫卖热闹声响,不断地吸引着他。

    此时,岑栩还牢牢记得崔文不让他出门的警告,于是,他带着面具开了窗户,打算饱个眼福。

    谁料,长街上,旧人走过。

    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忘却了。

    回过神来,人已经来到了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长街。

    剧烈的喘息声中,相隔千年的历史在他眼前真实上演。

    岑栩失了方向,依靠自己的自觉,信赖自己的第六感,被人群裹挟着前进。

    不知走到了哪里,慢慢地,人群散开,三三俩俩零星点点的,前方无人再遮挡他的视线。

    在一处拐角前,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心情澎湃之下哑了嗓子,费力叫出了她的名字并追了上去——

    “陈岁!”

    身后不远处,正弯腰上车的陈岁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转身向声源处望去。

    只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快速消失在拐角处。

    车厢内,陈母疑问道:“怎么?是不是有人唤你?”

    陈岁望着空荡荡的拐角,摇了摇头,“应该是同名。”

    陈母笑了笑,道:“同名的话,应该唤‘陈岁岁’而不是‘陈岁’了。”

    陈岁微怔,附和点头。

    是啊,她现在是陈岁岁,怎么可能会有人唤她陈岁。

    是她多想了。

    “走吧,回府。”

    另一头追逐旧人身影的岑栩被人按压在墙壁上。

    “差一点就找不到你了。”

    霍三掌下用力,隔着面具摩擦墙面的岑栩吃痛不已。

    “吧嗒”一声,木质的面具承受不了压力破裂,霍三好奇面具下的那张脸,于是收回一点力道,裂成两半的面具没了支撑顺势掉落在地,岑栩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怎么可能!”霍三惊得松开压制岑栩的手,连连退却摇头,“萧世子?不对,世子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

    岑栩预感自己可能闯了大祸,哪会回答他的问题。

    趁对方震惊还未回神之际,抓了把墙土洒向霍三的眼,在尖叫怒骂声中,连忙向巷子中跑去躲藏。

    “啊!我要杀了你!”

    那把墙灰里面还掺杂着些许石灰,霍三感觉自己的眼睛不断被灼烧,剧痛之下,早已把霍曜的“人要活的”命令忘在脑后,他现在就要杀了那个人。

    一张和萧百策一模一样的脸,比带着假面具的霍曜更加让人信服。

    霍三自认猜到崔文的计划,崔文生了异心,打算让新找的傀儡取代霍曜当世子,他决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视线模糊之下,霍三看到那该死的人跑进巷子中。

    他摸出怀中的一个药瓶,确认无误后,追了上去。

    凌乱的脚步声是给视线不明的霍三最好的指引。

    他跳墙而入,惊扰了院中的一家老少。在一声声尖叫中,霍三再次翻墙堵在了岑栩的必经之路,脚步声越来越近,找准时机,他拨掉药瓶的瓶塞,在岑栩面露惊恐的表情下,洒了过去。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啊嘿!”

    一道亮丽的倩影蓦然出现,她本是为方才院中受惊的老少讨个公道,没想到那人还向别人下毒手,连人影都未看清,当即旋转身形一脚把药瓶踢了回去。

    “啊!”

    瓶塞已被拔去,霍三大力掷过去的同时药瓶里面的水雾也洒落出来。

    一扔一踢,现场哀嚎声不断。

    女子的腿部、鞋面也沾上了一点,如磷火焚烧,沾到水雾的衣物来不及拍打,便快速燃烬,腿部的肌肤也灼烧成一片红,剧痛无比。

    若非女子第一时间踢掉绣鞋,恐怕脚面也保不住了。

    再看另外两人——

    岑栩伤了脸昏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霍三全身附着大部分水雾,白色火焰跳跃燃烧,惨痛声犹如烈日下的恶鬼嘶鸣。

    在女子的惊愕目光中,活生生的一个人慢慢化成一抹灰烬。

    “梁大姑娘!你没事吧?”担心女子受欺负的老少一家终于赶了过来。

    他们来的晚,只听到尖叫,没看到霍三原地焚烧成灰。

    见女子丢了鞋,腿部衣裳也残缺凌乱,整个人仿佛受到莫大的刺激,旁边还昏迷一个男子……

    “居然敢欺负我们大姑娘!”义愤填膺的小儿撸起袖子,气冲冲上前去打算再教训一顿。

    “啊~!爷爷!有鬼啊!!”

    婉转悠长不成调的惨叫让梁巧巧回过神来。

    “方伯!”

    梁巧巧想不通为何本是来看望父亲旧部的平常一天,会遇到这种诡异的事。

    方伯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虽然少了半条手臂,但整体面貌却很精神。

    从方才听到的尖叫,以及对峙的现场,他已分析出还有第三人。

    是那人伤了梁巧巧以及昏迷的男子。

    可,人呢?

    方伯寻找第三人对峙时的位置,那处,只有一摊灰烬。

    他垂眸敛色瞧了眼梁巧巧腿上的伤口,不同寻常的创伤,是身经百战的方伯从未见过的。

    “小二,去找大姑娘的鞋。”

    “老婆子,你扶着点大姑娘,回去后拿个扫帚来。”

    方伯自己则是去看看那个吓到他二孙子的“鬼”。

    许是战场上见到许多惨不忍睹的伤患,对于被水雾灼烧看不出原样貌的岑栩,方伯只是皱了皱眉有些同情,而后解下外衣盖在岑栩头上。

    不用劳烦他人,少了半条手臂的胳膊依旧能使上劲。

    方伯把人背上,小二捡回了只剩下鞋底的绣鞋,老婆子扶着一跳一蹦的梁巧巧,一起回了家。

    到家后把人安置偏房中,落了锁,在请郎中前,方伯要先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受伤的人能不能撑下去,那就看老天让不让他活下去了。

    方伯有善心不假,但他不容许虚无的善心伤了他在意的人。

    一碗安神汤下肚,梁巧巧勉强向方伯讲清巷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方伯,我们报官吧。”梁巧巧裹着薄被依旧全身打颤,带着哭腔向方伯请求道。

    她杀人了。

    她爹教她武艺,是让她保护娘亲,保护弱小,保护自身,不是让她杀害别人的。

    “大姑娘,是他害人在先,你回手在后,就算人死了,县老爷也不会抓你的。”方伯安慰道。

    “真的?”梁巧巧目露希冀。

    方伯举起半条胳膊指天发誓,“真的!”

    得到肯定答案的梁巧巧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喜极而泣。

    丝毫未怀疑方伯只是安慰之词。

    扫完街的老婆子正好回来,方伯让她照应梁巧巧,和她聊聊天,松松心。

    出门后,方伯加快脚步,急忙让小二去找他酒友,让老头提着药箱赶紧过来。

    偏房的男子决不能死。

    能拿出那种毒物的绝不是善类,更不是普通人,梁巧巧遭遇此事纯属无妄之灾,男子若死了,日后若被寻仇,他们全身是嘴都说不清。

    在酒友赶来之前,方伯先把了脉。

    探上脉的那一刻,眸光一暗,连忙又按向脖颈。

    被不明水雾灼烧的脖梗肌肤黏腻不堪,指腹下却和手腕脉络一样,无任何跳动,一片死寂。

    人,已经死了。

    方伯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瞬间整个人也好似老了几分。

    就算一开始请了郎中,人也活不下去。

    方伯明白这一点更是绝望,失神喃喃道:“老天爷不想让你活,也不想让我们活。”

    他拿出薄被为死去的岑栩盖严身体,而后踉跄地坐在门槛上,望着万里晴空,祈求一条活路。

    身后床铺上,薄被下指尖微颤。

    【子系统检测到宿主濒死,躯体受创达到百分之三十,激活备用DNA,重塑躯体倒计时开始——】

    【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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