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二拉着酒友赶过来的时候,方伯一副如丧考妣之态,醉醺醺的酒友下意识问道:“伯母怎么了?”

    离他三丈远都能闻到对方今早喝的什么马尿。

    方伯抬眼没好气地回道:“我娘死了十多年了,如今在老坟躺得挺好的。”

    酒友:“哦,那便好,记得代我问声好。”

    方伯无奈:看来醉得不轻啊。

    醉归醉,人还记得出门带上药箱。

    方伯搓了把脸提起精神,拎过药箱去了正房先给受伤的梁巧巧上药,让二孙子把人拎出院去,看着酒友醒酒。

    醒酒?小二猛然想起一事,忙拉着酒友往外走。

    “嘿!贼人哪——里跑!”酒友挣脱小二,摆了个太极八卦手,马步一蹲,气沉丹田,刚想追上去抢回自己的药箱,结果却在原地放了个响亮的臭屁。

    “呕!”

    小二跑晚一步,差点臭熏过去见他太奶,陪她老人家一起躺着。

    “你爷爷抢我药箱做什么?要拿我药材泡酒喝吗?”酒友酒后离家的神智慢慢回笼。

    “泡啥酒……呕!”话还没说完,小二一边干呕一边扇着风驱散臭气,眼睛辣得都睁不开,闭着眼伸手瞎指一通,“米老爷子!您老要是放完屁醒了酒赶紧去屋里看看人还等着救命呢!”

    憋着一口气快速说完,太奶保佑,小二感觉自己的小命还在。

    方伯拎着药箱去的是正房,小二闭眼瞎指一通的恰巧是偏房。

    “不能去见老方头,会挨打。”这一刻,米老爷子头脑意外清明,瘸着腿晃悠悠地去了偏房,去诊治等着救命的病患。

    屋内,薄被下隆起的身形让米老爷子挑起眉毛,糊里糊涂地上前掀开被褥,“咋想的呀?这是打算把人闷死不救了……嚯!”

    米老爷子和方伯是酒友,也是战友,岑栩如今的模样自然也吓不到他。

    他只是感慨岑栩伤得很重,就算活下来,以后的日子也难熬。

    米老爷子同情地叹了口气,坐在床沿边上卷起岑栩的袖口,小心翼翼地,生怕再弄疼了他。

    方伯进来寻人时,见米老爷子一手托着岑栩手腕,一手按在脉络上,闭目仰着脸,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嘿——醒醒!”

    “啊?”米老爷子咂吧了几下嘴,睁开眼狡辩道:“我没睡!”

    “对对对,你没睡。”方伯说话间,也扇了扇鼻尖,嘟囔道:“你喝的是马尿吃的是狗屎吗?放个屁都臭到屋里来了!”

    见他还继续把着脉,方伯故意问道:“怎么样?还能活不?”

    米老爷子收回了手,顺带打了个酒嗝。

    “……!”方伯闭眼屏气,给他面子才没呕出声。

    米老爷子:“人没事,我开点药,你敷他脸上,看看能不能把皮肉养回来。”

    “养啥养?人都凉……你刚才说啥?”方伯感觉自己被熏得幻听了。

    米老头方才好像是说“人没事”?

    应该是人没气了吧!

    米老爷子横了他一眼,指着他胳膊,底气十足,“你的命都是我保住的,你居然还敢质疑我?”

    当年在战场上,方伯因为救治不及时,导致伤口腐烂,锯掉半条胳膊才保住了命,动手的正是米老爷子。

    若非他的果断,方伯可能比他亲娘躺的早。

    米老爷子救过方伯多次,方伯也救过米老爷子数回,两人之间的恩情早已论不清。

    酒醉后两人还互相调侃下辈子接着论。

    眼下,方伯再次探脉,这一手还是跟米老爷子学的。

    “来来来,你过来!你再探探脉,告诉我这叫人没——?”最后的“事”字消失在嘴边,咽回了肚中。

    粗糙厚茧的指腹下,是重新跃动的脉搏。

    鲜活,有力,澎湃。

    “哈哈哈!”

    忽的,方伯拍腿大笑起来,米老爷子惊吓之余彻底醒了酒。

    “老天有眼啊!不、应该谢你!”方伯激动地拍了拍一头雾水的米老爷子肩膀,道:“你放个屁居然能把死人臭活!太厉害了!哈哈哈……”

    最后的几声“哈哈哈”,听在米老爷子耳中明显是嘲笑,还是当着主人翁的面大肆嘲笑。

    米老爷子气得胡子都支棱起来,颤抖着胳膊指向方伯,哭诉道:“你、你!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啊!”

    喝酒误事,一生清白,皆丧损友口中戏言。

    他不活了,他要找伯母告状去!

    梁巧巧受了伤,伤势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她瞒不住兰姨娘,也不敢把实情告诉她,只好让方伯替她打掩护。

    兰姨娘心疼不已,倒并未怀疑。

    次日一早,却找上了陈岁。

    “大姑娘。”兰姨娘见了人,当即跪了下来。

    陈岁一慌,身旁的采青眼疾手快把人扶了起来。

    采篱端来茶水,心直口快道:“兰姨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兰姨娘红着眼,请求陈岁屏退庭院中的丫鬟。

    采篱皱着眉,“兰姨娘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好了。”陈岁开口,“我之前看过几则话本,你们去找找我放哪了。”

    采青拉扯着采篱的衣袖,带着其她下人避开。

    兰姨娘含泪谢道,然后说起今日来打扰的缘由。

    原来昨夜她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想起梁巧巧伤了腿,担心她睡相不稳伤上加伤,便起床去看了她。

    谁料到梁巧巧半夜梦魇,怎么唤都醒不过来。

    万幸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兰姨娘在床前守到天蒙蒙亮,直到梁巧巧睁眼醒来无恙,才微松了口气。

    “大姑娘,巧巧她肯定是受到莫大的惊吓。”

    兰姨娘提及一件旧事,“巧巧幼年时,偷看了一眼她亲爹残缺的尸身后也是这般症状,惊热盗汗,梦魇缠身。”

    梁巧巧虽然已经忘却,兰姨娘却牢牢记得。

    “巧巧昨日回来时,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一身。我昨日偷摸看了眼她身上,除了腿部的伤口,没有任何伤痕,可是……”

    兰姨娘拭去眼泪,咬着牙说道:“可是,若未被人欺负,她又受到了什么惊吓?”

    兰姨娘也不想胡乱揣测自己闺女的清白,可是,她实在想不到梁巧巧经受了什么事,以至于睡都睡不安稳。

    梁巧巧不想她操心说谎瞒她,方伯的嘴更严实,兰姨娘直接打消了询问他的念头。

    如今,只能拜托陈岁去帮她问一问。

    陈岁走这一趟,无可厚非。

    蓝姨娘千恩万谢后,又嗫嚅地请求陈岁问出来告诉她之后,余下的烂在肚子中。

    “这是当然。”陈岁点头应允。

    来到兰姨娘的院中,问清梁巧巧正在凉亭,陈岁便寻了过去。

    “今日兴致不错啊?”未到跟前,人先出声提醒。

    梁巧巧动作一顿,笔尖墨珠掉落,晕染一片。

    走近看到空白宣纸上的唯一一点墨渍,陈岁佯装失望道:“远远望着,我还以为你终于肯下功夫了。”

    梁巧巧招手吩咐不远处静候的下人奉茶,自己则是整理凌乱的空白宣纸。

    “我都想好怎么落笔了,谁知你来了。”

    “怪我?”陈岁看她收拾桌面的动作十分利落快速,没有丝毫留恋,恨铁不成钢道:“信你鬼话。”

    眼神瞄向桌下,好似才看到她受伤,“你腿怎么了?”

    梁巧巧低头看了眼露出来的包裹严实的腿,忙扯着裙摆遮盖住,“没事,一点小伤,养养就好了。”

    “怎么伤的?”陈岁突然冷下脸来。

    梁巧巧垂下头目光闪烁,用和方伯商量好的说辞回答,“我昨日不是去看我早死的爹认下的干亲叔伯么,他那里住得偏,路还不好走,坑坑洼洼的,一不留神就踩空蹭破了皮。”

    得到和兰姨娘一样的说辞,陈岁也未继续逼她,让下人把刚才收好的笔墨纸砚,在梁巧巧面前再一一摆好。

    她挽起袖口,眉头一挑,“你方才不是说想好怎么落笔了么?来,我亲自给你研磨,落吧。”

    “正好腿也伤了,跑动不得,今日应该能写三十回的话本情节。”

    梁巧巧目露惊愕:等等!多少?三十回还是三四回?

    万万没想到她昨天逃过一劫,居然会命丧今日?

    梁巧巧执笔悬空,久久未落,笔尖垂落的墨渍在洁白的宣纸上作了幅画。

    半晌之后,梁巧巧麻溜地放下了笔,乖巧认错。

    “对不起,我错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但先认错总是错不了的。

    陈岁淡然地喝口茶,垂眸瞄了眼梁巧巧受伤的腿部,“说吧,到底怎么伤的?”

    “呜啊……”

    陈岁话音未落,梁巧巧先仰面哭了起来。

    哭得那叫一个惨。

    远处屏退的下人都好奇地翘脚望了过来。

    梁巧巧太需要有个人听她哭诉一番,陈岁自动送上门来,她怎会放过。

    陈岁也未想到梁巧巧坦白地如此干脆,一时没了对策,只能任由人扯着她的衣摆哭个痛快,顺便献上自己的帕子。

    桌面上的宣纸也未幸免于难,梁巧巧直接胡乱揉做一团,毫不嫌弃地擤了鼻涕。

    陈岁怀疑她是故意报复,可是没有证据。

    人哭完,梁巧巧也像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抽抽噎噎地小声讲述昨日发生的事。

    说完,还向陈岁寻求安慰,“太恐怖了,好好的一个人当着我的面直接化成了灰,还有一个半死不活毁了容的,我能不做噩梦吗?”

    听罢,陈岁一脸平静道:“呵,就这?”

    语气十分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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