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风和日丽,窈窕春意凝于花苞柳芽之间,外面朝堂一片火热,瑶音阁中分外清幽。

    宋泠然修了家书寄回江南,对旱灾的事情极为关注,她命明秀频频打听外面的动静,闲了方想起自己已有两日不曾见到云娉婷,平日里这小妮子来得勤快,怎么这会儿不见影子。

    正当她打算让宫人去女院跑一趟时,就听得院外欢快地传来一声:

    “宋女师!”

    黄雀似的人儿眨眼扑腾进了厢房内,手里还提着一包糕点,那糕点用牛油纸包起来的,隐隐透露出甜腻的香味。

    宋泠然烦闷抚琴,闻声急抬眸,她的视线落在那包糕点上,唇角笑意温婉,“娉婷,你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云娉婷蹬蹬跑到宋泠然的身侧,在琴案边上蹲下,将带来的糕点搁在膝上拆开,美滋滋道:“是御膳房做的牛乳糕。”

    牛乳糕块块雪白圆润,如同冬天捏的雪团子,点缀着细碎的酥粉,煞是小巧可爱。

    宋泠然见了相当惊奇,招明秀端水过来净了手,拈了一块尝了一口,才笑问:“御膳房不是不供女院糕点吗,你收买御膳房的厨子了?”

    云娉婷摇摇头,俏皮地眨了眨眼:“宋女师,你猜?!”

    “猜不出来。”

    “是太子殿下。上次兰园竞琴我与太子殿下偶然撞见,随口向他提了一下,他便让御膳房记了我们女院众人的口味……”

    “噢?”宋泠然笑了笑,“难为殿下记在心里,对人如此妥帖。”

    云娉婷相当赞同,对那位愈发赞不绝口:“太子殿下芝兰玉树,那些个贵女个个春心萌动,还有人私下里打听太子殿下的行程祈求偶遇呢。”

    宋泠然一直知道薄珩受欢迎,却不知他受欢迎到了如此地步,哑然失笑,随后将云娉婷从地上扶起,怕她蹲久了腿麻,拉着她到桌边去坐着。

    云娉婷咬了一口糕点,趁机八卦,歪着脑袋问:“对了宋女师,听说你和乾极院的李哲私下有所来往,是真的吗?”

    宋泠然愣了一下,挑起秀眉,浅浅笑道:“为何有此一问?”

    云娉婷不开心地耸了耸鼻尖:“这两日宫中隐有流言,说你与李哲私下有所往来,你那首新作的曲子还是李哲给你填的词,眼看着在宫中兴起,马上就要流传到宫外去了。”

    宋泠然点头道:“《兰园赋》的词是李哲所作不假,那日听琴会后他留我,也正是为了此事。”

    “他的才华还不及我二哥呢,竟敢提这种要求?”云娉婷美眸瞪得溜圆,生生气成河豚。

    这……

    宋泠然委实哭笑不得,念及李哲写词写得辛苦,温和安抚云娉婷,说:“没关系,等我再作一首曲子,再让你二哥写。”

    谁知,云娉婷更急了,拍桌不慎压瘪了一块糕点也顾不上,嗖地起身道:“哎呀不是,宋女师,这词谁写都没关系,是李哲私下给你写词惹来非议,恐怕谣言难禁毁你清誉。”

    宋泠然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蹙了蹙眉头,道:“我与他只私下见过一面,以后不会再有往来,此谣言难道不能不攻自破?”

    云娉婷眼神复杂,缓缓道:“那就要看李哲想不想与宋女师你脱开干系了。”

    倘若李哲不想,面对外人的诘问添油加醋或是闭口不言,宫里的谣言只会愈发嚣张。

    倘若李哲无意,或顾忌她的名声,便会想法子替她洗清。

    宋泠然冷了声:“我为师,他为徒,再是如何传,我们也脱不开师徒关系罢?!”

    “若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云娉婷道,“宋女师,你无正式官职,且未在乾极院述职。偌大宫廷与你有师徒之情的只有太子殿下,换你和李哲,旁人只会觉得你们因太子殿下结缘,佳偶天成。”

    “……”

    甚么佳偶天成!

    宋泠然有些不满,皇宫里的弯弯绕绕实在是多,不是她能了解得清楚的,且在江南时,她时常与师兄弟私下探讨琴艺,根本不忌男女大防,祖父宋吟之便是将她当作宋家未来的家主养的。

    接着,又听云娉婷道:“没关系的宋女师,若是宫中当真流言甚嚣,你便去找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会为你处置的。”

    宋泠然神色微异,半晌慢慢摇了摇头:“无妨,清者自清,我不理会它就是了,反正我也不常出门。”

    也是。

    云娉婷见宋泠然不在意,不忿之情也消散大半。

    而后,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忽有宫人来禀,太子殿下召宋泠然去长春殿。

    宋泠然转眸望向门外的宫女,立刻搁下未吃完的半块糕点,用巾帕拭了拭手,道:“娉婷,且容我到长春殿去一趟,你若是不想早早去女院上课,可以在这里睡一觉,我让明秀照看你。”

    云娉婷当即笑着摆了摆手,“知道啦宋女师,快去快去。”

    宋泠然抱着焦尾,转眼消失在瑶音阁内。

    -

    东宫有两殿,分别为嘉德殿和长春殿,一殿为议事正殿,一殿为太子居殿。宋泠然跟着宫人到长春殿时,薄珩已在琴室等候,一身淡青色直裰常服,雪白色的莲花纹绣在衣上,整个人高洁若神。

    只是他今日似乎相当懒倦,端是心不在焉,连她来了也不曾知晓,还是宋泠然主动唤了一声:“殿下。”

    薄珩堪才从思绪中回神,转过黑棕色瞳珠,四平八稳地回了句:“宋女师。”

    宋泠然主动问:“殿下,常平县旱灾情况如何?”

    薄珩不徐不疾地从榻上起身,行了见师礼,方答:“具体情况未知,朝中已派了人带着粮款过去赈灾,宋女师不必忧心。”

    闻言,宋泠然不再多问,一面走向琴案一面问:“殿下今日召我,想学哪首曲子?”

    薄珩无有不可,由着宋泠然挑选,宋泠然忖了忖,应道:“那便学《洞庭歌》罢,此曲为鹤薮琴集春篇里的曲子,乃鹤叟年轻时游历洞庭湖所作,曲境相当潇洒自在。”

    很快,泠泠琴音在室中响起,宋泠然发现薄珩今日出奇的沉寂,似乎一颗心没落在当下,神游天外颇为散漫。

    宋泠然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戒尺,出声训戒:“殿下,学琴贵于专,切勿一心二用。”

    蓦地,铮——

    薄珩乇琴过重,琴弦颤出残影,嗡鸣声不绝于耳。

    他抬眼与宋泠然相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主动认错:“抱歉,学生有错,还望老师责罚。”

    宋泠然望着他眼睑处淡淡的青黑,刚起的怒火消散大半,淡淡道:“倘若殿下兼顾不来,实则不必勉强,保重身体要紧。”

    薄珩默了默,忽问:“听闻江南人杰地灵,学生从未下过江南,不知江南有何独特之处?”

    宋泠然答:“江南有秀水,水边有渔女,渔女喜撑乌篷船,唱莲唱晚唱游人,游人不思归,只合江南老。倘若来日殿下有机会去江南,自然能体会江南的妙处。”

    薄珩淡然一笑:“学生听出来,老师想家了。”

    宋泠然亦道:“我也得看出来,殿下此刻并不想弹琴。”

    诚然,薄珩今日将宋泠然叫过来,并不是为了学琴,而是想同她商量出师事宜。他凝眉斟酌了一番,刚想开口,就听见宋泠然轻轻吐了口气,道:

    “罢了……殿下朝政繁忙,难得悠闲,我给殿下弹一曲《定风波》清心罢。”

    薄珩言辞骤然被打断,心尖颤了一下,接着修长手指蜷起,漫不经心地垂下眸道:“那就劳烦宋女师了。”

    随后,铿锵琴音从焦尾弦上倾泻而出。《定风波》是激昂之曲,跨千山,越万海,意气风发,雷霆万钧,颇具疗心之效。

    薄珩阖上了双眸,静静赏听,只觉胸中一股情绪激荡,积年郁气悄然抒发——

    这两日因着常平县的旱灾,他已两夜不得整眠,不论是朝堂上的权力斗争,还是他那位固执得过分的父皇,都令他不胜其烦。

    眼下闻着宋泠然的琴声,神经上那根紧绷的弦竟然被卸下,一股困意无声升腾,接着他又听见古钟般沉厚的琴声,一声声地撞入他的肺腑,打乱他的思绪,令他的脑海都变得混沌起来。

    宋泠然抚完了《定风波》,又接了一首别的曲子,无声地给薄珩催眠,不到半刻钟薄珩就情不自禁地斜了身子,抬手支起鹗骨小憩,发出匀称浅淡的呼吸声,一抹光影落在他的鼻梁。

    宋泠然静静凝视薄珩,俊美高贵的太子殿下于此时睡得无知无觉,少了几分冷漠疏离,多了几分和善可亲,令人情愫翻涌……

    良久,宋泠然抱琴从琴案后站起,美目里划过一丝廖落,转身离开了琴室。

    殿外,观林如常把守,见宋泠然早早出来,惊诧地喊了一句:“宋女师?!”

    宋泠然浅浅吩咐观林:“殿下在琴室睡着了,待会儿如果起风,还劳观林大人找件衣服给殿下搭上,免得殿下着凉。”

    观林面色一凝,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肚里更是百转千回,答道:“好的宋女师。”

    待得宋泠然离去,观林让宫女取了披风过来,抱着披风入殿,一眼看到了倚手小憩的太子,蹑手蹑脚走上前,欲为太子把披风搭上。

    岂料太子一刹醒转,眼里的困乏迅速被清明代替,侧目望向他,问道:“宋女师呢?”

    观林如实答:“宋女师走了,她怕殿下着凉,让属下给殿下搭件衣裳。”

    薄珩沉沉视线落在那披风上,无言良久,揉了揉眉心,道:“收起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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