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泠然接到裴澈的邀约,邀她在宫外文音阁见面。所谓文音阁,乃京都顶尖风雅之处,无数文人墨客聚集于此,对诗作画,听曲弹琴,不少闺阁小姐也爱男扮女装来到此处。

    曾有人言“松雪亭的的雪可以不赏,醉仙楼的酒可以不吃,但这文音阁的文却不能不知”,多年前先帝还是皇子时,在此笼络了一批人才,开创了以文选贤的盛举,后来京都各大世家也效仿之。

    宋泠然抵达文音阁时,恰是辰时正,她未作矫饰,仅以女儿身进入,就见文音阁的两根房柱上分别刻着一句诗——文咏壮志凌云心,音颂天下太平生。

    那一笔一划龙飞凤舞入木三分,说是大家手笔也不为过,几株翠竹种在天井处,天井旁围着的三条廊道直通最前方的一处高台,台上有人正在竞诗。

    约莫是平日里也有不少女子过来,文音阁的侍童已是见怪不怪,一面替宋泠然引路一面问:“姑娘订的哪间房?”

    宋泠然答:“我找裴世子。”

    侍童立刻带她上了二楼,来到一扇挂着“一江月”木牌的雅间门前,他敲了敲门,听闻里面响起一声:“进来。”

    宋泠然方才推门而入,只见窗门正对,窗下一方茶案,四面各备一只蒲团,裴澈便坐在一方蒲团上,蓝色的衣袍逶迤在地,腰间的玉饰流苏也垂了下来。他早已冲好了茶水,两只琥珀盏上方雾气翻涌,有浓浓的茶香自茶雾中溢出,是阳羡雪芽的香味。

    阳羡雪芽是江南名茶,宋泠然在江南时常喝,面色一温,唤了声:“裴世子。”

    裴澈转目一望,脸上露出几分霁色:“宋女师愿来,裴某心中不胜欢喜,宋女师请坐。”

    宋泠然便在裴澈对面落座,凝视着裴澈的眉眼,英俊潇洒,清隽俊秀,既有书生意气也有凌然英气,无怪乎长乐郡主会心仪于他。不过,她更在意的还是他的手,这双手比薄珩的更为粗犷,手背青筋虬结如同交错的树根,不似薄珩指尖修长光洁白皙,这双手实在称不上斯文。

    许是注意到她的注目,裴澈也将视线落到自己的手上,笑问:“宋女师可是觉得这双手不像会弹琴的手?”

    宋泠然摇了摇头,道:“世上没有不会弹琴的手,只有不愿弹琴的手,裴世子喝够了茶,我们便开始罢。”

    裴澈略感惊诧,许是没料到她如此的急切,换作其他女子也许更倾向于陪他多聊一会儿。只是他也不强求,指了指一侧的屏风,屏风精美薄透,被阳光穿过,隐约能窥到后面的两张琴案。

    宋泠然饮了一口阳羡雪芽,起身来到琴案旁,抚了抚琴案上的长琴,试了下音,由衷赞了句:“好琴。”

    裴澈走到她的身侧,不徐不疾地开口:“此琴名为云和,是我师父钟倓的琴,已抚几十余年,去年才赠予我。”

    宋泠然解开琴囊,取出焦尾,道:“此琴也是我祖父赠予我的,我便用它罢。”

    裴澈无有异议,将另一张琴案的琴挪走,未曾告知宋泠然,这张搬走的琴是他师娘的琴,这一对琴才是真正的鸳侣琴。

    话不多说,宋泠然开始教琴,才知裴澈的琴技比薄珩要精深许多,抚得颇为从容,少有她发挥的余地。

    只是,由于裴澈体贴且善谈,言辞之间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并未使她感到一丝不愉快。一番交流下来,宋泠然对裴澈颇有好感,不禁多问了一句:“裴世子除了会抚琴,还会什么?”

    裴澈答:“除了抚琴,还会剑舞。”

    宋泠然当真讶异:“男子擅舞者少,裴世子果然不同凡响。”

    裴澈莞尔道:“过两日,太子殿下兰园设宴,宋女师过来,我舞给宋女师看,权当做宋女师点拨我的回礼。”

    宋泠然点了点头:“好。”

    于是,二人分道扬镳,宋泠然回了宫,让明秀为她拾掇拾掇准备去长春殿。

    今日薄珩习琴的时间比往日早些,明秀一面为她拆去发髻上的飘带,一面悉心问道:“宋女师与裴世子相处可还融洽?”

    宋泠然蹙了蹙眉:“谈不上来,我总觉得裴世子对我过分殷勤了些,如无必要,我不大想再与他相处。”

    这……

    偌大京都,恐怕也只有宋泠然会拒绝裴澈的接近,换作其他女子,岂非上赶着做世子妃?!

    明秀不由得揶揄道:“倘若宋女师连裴世子都瞧不上,那世上唯一能瞧得上的就只有太子殿下了。”

    顿时,宋泠然心跳如擂鼓,咬了咬唇,掩饰疾迅的心跳,装作无意地道:“太子殿下有这么好么?”

    明秀调笑道:“琴艺婢子虽不知孰高孰低,但才华与武艺太子殿下却不逊他分毫,去岁皇家校场过招,太子殿下与裴世子打了个平手。再论后宅,太子殿下亦是无有半个姬妾,洁身自好,连宫女都很少近身呢。”

    是么。

    宋泠然不说话了。

    她自然知晓自己喜欢的人有多么拔群出众,然而身份之隔令她却不敢肖想,好在她性情恬淡,很难为一个人伤心欲绝要死要活,既是注定无缘,合该放下。

    待得拾掇完毕,宋泠然去了长春殿,今日永宁公主也到了长春殿来,与薄珩对坐在紫檀木雕蟠龙纹的罗汉榻上,中间隔着一方茶几,手中执着一沓手稿。

    闻到脚步声,两人皆被惊动,齐齐转过头来,道:

    “老师。”

    “宋女师?!”

    宋泠然收回将要退出门槛的步伐,回道:“殿下,公主殿下。”

    薄珩徐徐从榻上站起身来,拢着流云般的广袖给宋泠然见师礼,永宁公主也忙放下手稿,跟着一道浅微地俯下身去。然后,她朝宋泠然迎了过去,牵过宋泠然的手将她带到茶几前,将置在茶几上的手稿拾给她看,笑道:

    “宋女师,你来得正好,谢含大师给了我一沓琴样手稿,你来帮我瞧瞧哪个更适合我,哪个更适合皇兄?!”

    这一沓手稿,全部出自谢含大师的手笔,宋泠然翻了翻,只见每张都清楚画着长琴的模样,也注明了长琴的特点。

    很快,她给出建议:“杉木琴音调低沉,余韵绵长,更适合男子抚奏;而这把落霞式桐木琴声音清脆,琴身轻巧,则更适合公主。”

    当即,永宁公主面露喜色,将那两张琴稿单独抽出来给薄珩看,问:“皇兄,你以为如何?”

    薄珩大略扫了一眼,神色淡淡不大认真的模样,“听宋女师的即可。”

    原本宋泠然为皇宫里的琴道魁首,听她的再是寻常不过,却不知道为何永宁公主莫名生了闷气,将两张手稿往茶几上琴案一掷,不高兴地说道:“皇兄不送我好琴倒也罢了,为何对我如此敷衍?这琴我不斫了,待会儿就让谢含大师出宫去。”

    薄珩:“……”

    宋泠然:“……”

    宋泠然算是明了,为何宫人都说长乐郡主比永宁公主更受太子喜爱,原是因为永宁公主丝毫不了解薄珩的脾性,似他这般内敛之人,只要不出言反驳便算是顶顶满意,可惜永宁公主脑子转不过弯儿来。

    眼见薄珩并无安抚之意,永宁公主愈发不忿,嗖地站起身,喋喋不休地说道:“我究竟哪里比不过长乐,皇兄为何总是如此待我?方才我在殿外苦苦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你的召见,宋女师却能不经通禀直接进殿,难道在你心里人人都比我好,我比谁都不如?”

    薄珩眉宇微拢,面上流露出一抹不喜,“宋女师为吾师,你也为吾师?难道女院的先生没教你‘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怎么写?”

    永宁公主自是无意针对宋泠然,只想在薄珩心里争得一分地位,听到此言一股火气腾地窜了起来,语气咄咄逼人地道:“我就知道皇兄嫌我书念得不如长乐好。长春殿是寝殿,我身为妹妹尚不能直接进,宋女师是女子,为何能直接进,再是如何尊师重道,难道比得过男女大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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