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风亦无月，漆黑晚色与殿中昏黄却宜人的明光作对比。
按照本朝的规矩，男女定亲要以定帖为证，定帖通常由媒人或是双方父母所写，上面须有双方婚姻的盟誓与男女的庚日，再由男女本人或双方父母签字画押，如此才算一段美好姻缘的初始。
宋泠然是在门槛处踌躇了好一会儿走过去了才发现太子在写定帖，她静默瞧着他在红色喜笺上落下的小字——“奉天地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薄男宋女，缔结良缘，誓情敦鹣鲽，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海枯石烂，万若无违……”
太子的字迹向来为人称赞，有时大臣们甚至会将太子废弃的手稿拿回家去给子孙临摹，如今那合该写在折子上的字落在定帖上，一笔一划诉尽衷情，实在是让女子失魂。
如此情形，宋泠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显得不那么突兀，直到太子头也不抬地在定帖末尾题下自己的名字及生辰，用指尖血画了押，问她：“施施，你的生庚是几时？”
宋泠然才知，他早已觉察到了她的到来。
于是，宋泠然走得离薄珩更近了点，身影晃过烛影，葱白手指按在定帖一角，菡萏甲色按得略微发白，诚惶诚恐万分犹豫地说道：“殿下是要与我过定吗？如此恐怕不合礼数。”
太子将墨笔攥得更紧，连骨节都攥得微微发白，沉默了一瞬，道：“我此生从未如此憎恨礼数，施施，能否不要在意礼数，多在意我一些？”
心上人如此残忍，说走就要走，久日的陪伴不肯施舍他，眼下连这点憧憬也不愿意给他。
久然未语地，宋泠然盯着薄珩眉眼间覆盖的郁色，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将他手中的墨笔接过来，在定帖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及生辰，说：“殿下，我是宣宁贰年腊月十八出生的。”
说着，她亦咬破手指在定帖上重重落下一抹鲜红指纹，转而与薄珩四目相对，郑重道：
“我很在意你，殿下，我是怕你日后后悔。”
“施施，你总是有那么多托词来哄我。”
他看，她才是真的怕悔。
不过，好在她已经在定帖上签字了，悔不了了，薄珩想，便是不能终日厮守，自己也该有个名分，教她去哪里都挂念着她，教她一辈子都记得自己负了谁。
顿时，宋泠然的眼底溢出一抹忧愁，轻声问：“难道殿下日后不再娶妻了么？”
身为太子，他日后定是要娶太子妃，若这一纸定帖被未来的太子妃看到，太子妃心里作何感想，他也只怕不好同太子妃交代。
“施施真是善解人意。”薄珩从容道，“吾为太子，怎会不纳妃子，即便父皇母后同意，文武百官也不准……”
宋泠然不禁苦笑，心底却又松了口气，她喜欢他，自是愿他日后幸福美满儿孙满堂，莫要因为这段不伦私情陷入偏执做什么孤家寡人，否则自己真真罪孽弥深了。
然而，薄珩幽然望着她，竟又道：“我会着手替你捏造了一个世家小姐的身份，待你离京后，这个身份会成为我的正妃。”
“施施，若你当真在意我，日后常来京都看我，待我百年薨逝以后，莫要留我一副空棺。”
掌下定帖的墨迹已经干涸，小字被遮掩大半，唯有“衾”“棺”几个字显露在外，大约是“生同衾，死同棺”这一句。
情窦初开，但为一人。
这世上不会再有女子能扣开他心扉，所幸前二十年他独身惯了已习惯了漫长的孤寂，日后重蹈覆辙也无妨，他有一堆政务可以打发余生。
霎时，宋泠然眼神剧震，睁大了美眸错愕地望着他，她原以为他的心动与她的心动一样，不过是世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悲欢，纵然痛苦良多，遗憾良多，最终都会成为心底一抹愈合的疤痕，却没想到……
“殿下，我值得么？”
短短三载相处，相爱是近几个月才发生的事，如此浅薄的爱意，何故奔向隽永？
他的性情亦是寡淡，又怎会热烈如火？
薄珩沉默注视宋泠然良久，忽伸出那只好看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执住她的手腕，令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将修长手指穿插进她的发丝里，扣着她的后脑勺无声地亲吻着。
濡湿的水声从两人唇间低低的溢出来，一瞬间满室的寂静化作暧昧，宋泠然难耐的红了眼尾。
分明白日在御花园附近那座废弃的宫殿里薄珩还不曾领悟要法，眼下他却似一方砚石在她唇上细细碾磨，予她浑然不同的感觉。
他衔着她的软唇，轻吮重咬，带着股子肆意宣泄的意味，片刻他稍稍退开了些，淡淡埋怨她：“施施不似白日心疼我了。”
宋泠然赫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耳垂面颊红似滴血，然后她颤抖着将他拥得更紧了点，将自己的唇瓣贴上去，撬开他的唇关，递进自己的小舌供他品尝，薄珩终于满意地舒开了眉眼。
他勾缠着她，另一只大掌捏着她的手臂，力度大得似要将她捏到自己骨子里去，迫使她发出痛苦而又酥麻的嘤咛声。
两人呼吸交融，心跳也交融，再无哪一刻胜得过眼下这般缱绻亲密，宋泠然眼睫毛上挂着泪珠，被吻至心潮泛滥，却羞耻得无以复加。
换做从前，她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一个男人做出如此僭越迷乱之事，全无女子该有的矜持自重。
她虽被宋家养得自由散漫，到底还是要受礼教束缚，而薄珩面上是一成不变的淡然，闭着眼吻她也如诵经般正经，乌黑的眼睫在投在眼睑处。
半晌，他终于停了下来，呼吸紊乱地望着宋泠然红肿的唇，用修长指腹轻抚过，堪才闭着眼靠在她身上，说：“吾一生循规蹈矩，唯在今事上放荡不羁，或许来日忆起今日这出格之举自己亦觉啼笑皆非，但施施你是唯一亘古不变的值得。”
停顿了一下，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羞耻，他又娓娓安慰，“莫哭，施施，是我教坏了你，我是奸夫，你也绝非淫/妇。再不幸，我们早早被人发现，被人骂狗男女，此三字我占前二，你也是清清白白的后一。”
登时，宋泠然鼻尖发酸，眼泪簌簌直落，携着万分的愧疚道：“抱歉殿下，我用情不如你，又多辜负了你一些……”
薄珩复又睁开黑棕色的瞳眸，爱怜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我知道，纵又如何？我们之间不必算得太清楚，我并不觉得亏。”
情深情浅，爱多爱少，本就不由人，飞蛾向火而死，人为真心而生，只要有片刻情真，化为灰烬亦是甘之如饴。
宋泠然一面笑一面哭，看上去很是狼狈，“殿下，你真真是要折煞我才甘心。”
……
最终，薄珩将定帖写了两份，一份留给自己，一份给了宋泠然，宋泠然反复将定帖里的字迹摩挲过，如视珍宝般藏于怀中，薄珩执着她的手，引她走到了那尊黑檀木三足桁架前，带她看陈于架上的华丽凤袍。
宋泠然被凤袍上缕缕耀眼的珠光照得头晕目眩，便闻得薄珩说道：“这是当年母后嫁给父皇穿的喜服，我从母后那里要了过来，离京那日你将它带走吧，待得重逢日穿与我看。”
宋泠然内心怅然，心说他们恐怕很难有重逢之日，略微迟疑地问：“倘若皇后娘娘生疑问起……”
“我自有交代。”
薄珩并未打算瞒着皇后。
想了想，宋泠然也从怀里掏出一沓手稿出来，这是她上回熬夜作的曲子，特意带来给他的。
初稿虽是一气呵成，但她吹毛求疵又改了几版，这一支只为他作的琴曲一路作来的所有心历都载于稿上，送给他当个念想。
薄珩将这一沓手稿接了过来，细细翻阅后，发现曲名也未取，他微笑道：“是等着我来取名么？”
宋泠然点了点头，又咬了咬唇，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红着脸道：“《兰园赋》后半阙不好，这首琴曲仅为殿下一人而作，无论取名还是写词，殿下尽可随意安排。”
薄珩默了默，长长叹了口气，“施施，你待我坏些吧，否则我真怕三日后舍不得放你，介时你怨我至深。”
-
离长乐郡主大婚仅有三日，这三日薄珩推了一的政务，拨冗与宋泠然私会，甜蜜似是偷来的。
愈是临近婚期，薄珩愈是沉默，宋泠然稍微好些，只是也无有玩乐的兴致，成日与薄珩依偎在一起发呆。
与心仪之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也会很快乐。
宋泠然终忍不住道:“殿下，我为你抚一曲《凤求凰》罢。”
抚完这曲《凤求凰》，明日他们就该分别了。
薄珩道:“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不及我们恩爱，这曲《凤求凰》亦不如施施为我作的曲动听，不若施施将赠我的那首曲子抚给我听，我给它取一个名字。”
按照本朝的规矩，男女定亲要以定帖为证，定帖通常由媒人或是双方父母所写，上面须有双方婚姻的盟誓与男女的庚日，再由男女本人或双方父母签字画押，如此才算一段美好姻缘的初始。
宋泠然是在门槛处踌躇了好一会儿走过去了才发现太子在写定帖，她静默瞧着他在红色喜笺上落下的小字——“奉天地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薄男宋女，缔结良缘，誓情敦鹣鲽，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海枯石烂，万若无违……”
太子的字迹向来为人称赞，有时大臣们甚至会将太子废弃的手稿拿回家去给子孙临摹，如今那合该写在折子上的字落在定帖上，一笔一划诉尽衷情，实在是让女子失魂。
如此情形，宋泠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显得不那么突兀，直到太子头也不抬地在定帖末尾题下自己的名字及生辰，用指尖血画了押，问她：“施施，你的生庚是几时？”
宋泠然才知，他早已觉察到了她的到来。
于是，宋泠然走得离薄珩更近了点，身影晃过烛影，葱白手指按在定帖一角，菡萏甲色按得略微发白，诚惶诚恐万分犹豫地说道：“殿下是要与我过定吗？如此恐怕不合礼数。”
太子将墨笔攥得更紧，连骨节都攥得微微发白，沉默了一瞬，道：“我此生从未如此憎恨礼数，施施，能否不要在意礼数，多在意我一些？”
心上人如此残忍，说走就要走，久日的陪伴不肯施舍他，眼下连这点憧憬也不愿意给他。
久然未语地，宋泠然盯着薄珩眉眼间覆盖的郁色，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将他手中的墨笔接过来，在定帖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及生辰，说：“殿下，我是宣宁贰年腊月十八出生的。”
说着，她亦咬破手指在定帖上重重落下一抹鲜红指纹，转而与薄珩四目相对，郑重道：
“我很在意你，殿下，我是怕你日后后悔。”
“施施，你总是有那么多托词来哄我。”
他看，她才是真的怕悔。
不过，好在她已经在定帖上签字了，悔不了了，薄珩想，便是不能终日厮守，自己也该有个名分，教她去哪里都挂念着她，教她一辈子都记得自己负了谁。
顿时，宋泠然的眼底溢出一抹忧愁，轻声问：“难道殿下日后不再娶妻了么？”
身为太子，他日后定是要娶太子妃，若这一纸定帖被未来的太子妃看到，太子妃心里作何感想，他也只怕不好同太子妃交代。
“施施真是善解人意。”薄珩从容道，“吾为太子，怎会不纳妃子，即便父皇母后同意，文武百官也不准……”
宋泠然不禁苦笑，心底却又松了口气，她喜欢他，自是愿他日后幸福美满儿孙满堂，莫要因为这段不伦私情陷入偏执做什么孤家寡人，否则自己真真罪孽弥深了。
然而，薄珩幽然望着她，竟又道：“我会着手替你捏造了一个世家小姐的身份，待你离京后，这个身份会成为我的正妃。”
“施施，若你当真在意我，日后常来京都看我，待我百年薨逝以后，莫要留我一副空棺。”
掌下定帖的墨迹已经干涸，小字被遮掩大半，唯有“衾”“棺”几个字显露在外，大约是“生同衾，死同棺”这一句。
情窦初开，但为一人。
这世上不会再有女子能扣开他心扉，所幸前二十年他独身惯了已习惯了漫长的孤寂，日后重蹈覆辙也无妨，他有一堆政务可以打发余生。
霎时，宋泠然眼神剧震，睁大了美眸错愕地望着他，她原以为他的心动与她的心动一样，不过是世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悲欢，纵然痛苦良多，遗憾良多，最终都会成为心底一抹愈合的疤痕，却没想到……
“殿下，我值得么？”
短短三载相处，相爱是近几个月才发生的事，如此浅薄的爱意，何故奔向隽永？
他的性情亦是寡淡，又怎会热烈如火？
薄珩沉默注视宋泠然良久，忽伸出那只好看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执住她的手腕，令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将修长手指穿插进她的发丝里，扣着她的后脑勺无声地亲吻着。
濡湿的水声从两人唇间低低的溢出来，一瞬间满室的寂静化作暧昧，宋泠然难耐的红了眼尾。
分明白日在御花园附近那座废弃的宫殿里薄珩还不曾领悟要法，眼下他却似一方砚石在她唇上细细碾磨，予她浑然不同的感觉。
他衔着她的软唇，轻吮重咬，带着股子肆意宣泄的意味，片刻他稍稍退开了些，淡淡埋怨她：“施施不似白日心疼我了。”
宋泠然赫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耳垂面颊红似滴血，然后她颤抖着将他拥得更紧了点，将自己的唇瓣贴上去，撬开他的唇关，递进自己的小舌供他品尝，薄珩终于满意地舒开了眉眼。
他勾缠着她，另一只大掌捏着她的手臂，力度大得似要将她捏到自己骨子里去，迫使她发出痛苦而又酥麻的嘤咛声。
两人呼吸交融，心跳也交融，再无哪一刻胜得过眼下这般缱绻亲密，宋泠然眼睫毛上挂着泪珠，被吻至心潮泛滥，却羞耻得无以复加。
换做从前，她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一个男人做出如此僭越迷乱之事，全无女子该有的矜持自重。
她虽被宋家养得自由散漫，到底还是要受礼教束缚，而薄珩面上是一成不变的淡然，闭着眼吻她也如诵经般正经，乌黑的眼睫在投在眼睑处。
半晌，他终于停了下来，呼吸紊乱地望着宋泠然红肿的唇，用修长指腹轻抚过，堪才闭着眼靠在她身上，说：“吾一生循规蹈矩，唯在今事上放荡不羁，或许来日忆起今日这出格之举自己亦觉啼笑皆非，但施施你是唯一亘古不变的值得。”
停顿了一下，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羞耻，他又娓娓安慰，“莫哭，施施，是我教坏了你，我是奸夫，你也绝非淫/妇。再不幸，我们早早被人发现，被人骂狗男女，此三字我占前二，你也是清清白白的后一。”
登时，宋泠然鼻尖发酸，眼泪簌簌直落，携着万分的愧疚道：“抱歉殿下，我用情不如你，又多辜负了你一些……”
薄珩复又睁开黑棕色的瞳眸，爱怜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我知道，纵又如何？我们之间不必算得太清楚，我并不觉得亏。”
情深情浅，爱多爱少，本就不由人，飞蛾向火而死，人为真心而生，只要有片刻情真，化为灰烬亦是甘之如饴。
宋泠然一面笑一面哭，看上去很是狼狈，“殿下，你真真是要折煞我才甘心。”
……
最终，薄珩将定帖写了两份，一份留给自己，一份给了宋泠然，宋泠然反复将定帖里的字迹摩挲过，如视珍宝般藏于怀中，薄珩执着她的手，引她走到了那尊黑檀木三足桁架前，带她看陈于架上的华丽凤袍。
宋泠然被凤袍上缕缕耀眼的珠光照得头晕目眩，便闻得薄珩说道：“这是当年母后嫁给父皇穿的喜服，我从母后那里要了过来，离京那日你将它带走吧，待得重逢日穿与我看。”
宋泠然内心怅然，心说他们恐怕很难有重逢之日，略微迟疑地问：“倘若皇后娘娘生疑问起……”
“我自有交代。”
薄珩并未打算瞒着皇后。
想了想，宋泠然也从怀里掏出一沓手稿出来，这是她上回熬夜作的曲子，特意带来给他的。
初稿虽是一气呵成，但她吹毛求疵又改了几版，这一支只为他作的琴曲一路作来的所有心历都载于稿上，送给他当个念想。
薄珩将这一沓手稿接了过来，细细翻阅后，发现曲名也未取，他微笑道：“是等着我来取名么？”
宋泠然点了点头，又咬了咬唇，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红着脸道：“《兰园赋》后半阙不好，这首琴曲仅为殿下一人而作，无论取名还是写词，殿下尽可随意安排。”
薄珩默了默，长长叹了口气，“施施，你待我坏些吧，否则我真怕三日后舍不得放你，介时你怨我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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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长乐郡主大婚仅有三日，这三日薄珩推了一的政务，拨冗与宋泠然私会，甜蜜似是偷来的。
愈是临近婚期，薄珩愈是沉默，宋泠然稍微好些，只是也无有玩乐的兴致，成日与薄珩依偎在一起发呆。
与心仪之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也会很快乐。
宋泠然终忍不住道:“殿下，我为你抚一曲《凤求凰》罢。”
抚完这曲《凤求凰》，明日他们就该分别了。
薄珩道:“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不及我们恩爱，这曲《凤求凰》亦不如施施为我作的曲动听，不若施施将赠我的那首曲子抚给我听，我给它取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