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学地点是北徐山的红色教育基地。

    大家驱车前往,一路上有说有笑,唯有乔颐姌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车内人声嘈杂,乔颐姌并没有睡意,她只是不太想说话,因着赵茹妘要她去赵雪蓉那里。

    才半学期,就已经提了两次,如此频繁,乔颐姌不由得多想,忐忑不安让她没有心情完全融入大家。

    到了基地,大家先去参观红色革命展馆,乔颐姌心不在焉地跟在队伍最后。

    莫一飞几人跟窜天猴一样,兴致高昂走在最前面,一进展馆就叫了一声。

    “靠!温稚延!”他跟见了鬼似的,将温稚延从头打量到脚,“你不是说不来吗?!你不回信息,结果第一个到?!真特么活久见!”

    “莫一飞,注意形象!”张老师提醒莫一飞,又对全班说,“温稚延同学是红色教育基地的讲解员。”

    莫一飞嘴快:“既然是讲解员还请假说不来?难道是故意给我们制造惊喜?”

    “温稚延是闲得慌吗,给你制造惊喜?”张妍心白了莫一飞一眼,一副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什么德行、什么身份的表情。

    莫一飞回了张妍心一记白眼:“我同桌不是出尔反尔的人。除了给我们惊喜之外,还能是什么原因?”

    张妍心摇摇头,觉得莫一飞无药可救。

    队伍后面,乔颐姌仰望展馆外那棵高大粗壮的槐树。

    树叶已经掉完了,唯有干瘪的树枝在风中摇晃,把灰蒙蒙的天空割裂成不规则的形状,怎么拼凑都拼不完整。

    几个女生因为温稚延的出现,激动到跳脚,对着温稚延的方向窃窃私语,脸色绯红,就好像温稚延是专程为了她们而来。

    乔颐姌怕被踩到,往边上走了两步,躲开一些,依旧看着老槐树的方向,对温稚延的突然出现一点也不在意和关注。

    温稚延站在张老师身旁,眼神晶亮,看着队尾的乔颐姌。

    姑娘今天扎了高马尾,每动一下,乌黑的马尾就会晃起来。扎马尾的皮圈上有两颗红色的珠子,在黑色的发间十分亮眼。

    偏偏她总是往外看,留下黑马尾和红珠子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不认真听讲的样子。

    “大家排好队,认真听温稚延同学讲解。”

    张老师再次强调了纪律,原本松散的队伍立马整齐了不少。

    温稚延标准的普通话响起:“首先,我们看到的这组照片是1936年,长征途中红二方面军转战……”

    乔颐姌走得慢,前面女生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展示墙上,紧紧盯着温稚延的一举一动,拿着手机偷偷抓拍,拍完了还要低头交流,把照片放大了仔细欣赏。

    聒噪不已,乔颐姌瞥了眼女生手机上温稚延的照片,少年单手扶着耳麦,肩背挺括,虽不曾做任何装扮,也远比电视上那些明星有气质,加之那麦里传出的朗朗解说声,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

    “我要把这张设成屏保。太爱了。”女生激动到差点尖叫出来,同伴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小心给温稚延听见!”同伴提醒女生,“他可最烦女生接近他了,要是给他知道你偷拍了他,指不定要怎样呢!”

    “我看也没大家说的那么严重吧?”女生不以为意,“他不是还抱过乔颐姌吗?”

    “吭!”乔颐姌清了清嗓子。

    两人迅速回头,瞧见乔颐姌在看她们,这才记起来她就身后,于是赶紧闭了嘴。

    乔颐姌撩了下眼皮,她是故意提示两人适可而止的。

    虽然人家说的是事实,但乔颐姌就是不想听。

    一切将乔颐姌和温稚延捆绑在一起的话题,乔颐姌统统不想听。

    她就是很介意。

    但奇怪的是,较之以往,介意之余,她还有一点心虚。

    至于心虚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感觉怪怪的,她也不愿细想。

    从展厅出来,大家去会展中心休息。

    乔颐姌打开水杯刚喝了口水,就见莫一飞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一样,伴在清冷静默的温稚延身边,一同往室内走来。

    “嗨,乔颐姌!”莫一飞主动跟乔颐姌打招呼,“你去哪里?”

    乔颐姌捧着水杯,刚转过身要离开,听见莫一飞的声音,她又缓缓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回答:“去——前面——看看……”

    说完,她还特意指了指会展中心的前排,然后将两手背到身后,目光闪烁。

    温稚延双瞳剪水,幽幽的将视线锁定在乔颐姌身上,她背着手,脸撇向别处,只留下一只微微泛着粉色的耳朵,不听话的几缕碎发,以及清透雪白的下颚线。

    “我们刚好也要去。一起呗。”莫一飞提议。

    “不、不了……”乔颐姌猛然回头,先看了眼温稚延,才望着莫一飞说,“我还是去外面转转吧。”

    “你——”莫一飞走到乔颐姌跟前,围着她转了个圈,“该不会是在躲我同桌吧?难道你害怕温稚延?嗐,其实他没大家说的那么不好惹,他人很好的!”

    乔颐姌垂下长长的睫毛,会展中心辉煌的灯光在她的睫毛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没有说话,静悄悄地从温稚延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室外。

    莫一飞左手搭上嘴唇,脑子终于转了一回,慢吞吞又不可置信地说:“她居然没有反驳?温稚延,乔颐姌居然没有反驳……”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温稚延在莫一飞鸭舌帽的帽檐上拍了下。

    帽檐瞬间压低,遮住了莫一飞的脸,他将帽子推上去的功夫,温稚延也已经出去了。

    会展中心外面,有一个很大的广场,仿古的设计,彰显着历史特色。

    乔颐姌靠在木质秋千的柱子上,在犹豫要不要等上面的小朋友下来后,自己上去玩玩。

    就在这时,赵茹妘打来了电话。

    只听了一句,乔颐姌就疯了一般的往基地入口跑去。

    风迎面吹来,吹乱了乔颐姌的长发,也吹乱了她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她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她必须马上回家!

    基地离市区距离较远,公交车站也在山下,但乔颐姌没空思考这些,她只顾得往前跑,跑出基地,又顺着山路跑。

    眼泪模糊了视线,乔颐姌狠狠摔了一跤,掌心和膝盖上立马传来刺痛。

    忽然,一辆机车停在她身边,她抬头,看着骑在车上的少年。

    少年伸出手,乔颐姌怔楞了下,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被少年轻轻攥着手,她终于借力站了起来。

    少年又把一顶头盔递过来,乔颐姌戴上,但因为颤栗而无法戴好。

    少年修长的腿支撑着地面,微微侧身,弯下肩颈,给乔颐姌系好头盔的带子,然后拍了拍身后,声音温柔:“上来。”

    乔颐姌没有什么力气了,她试了几次,最终扶着温稚延的身体才爬上了机车,僵直身体坐着。

    温稚延发动机车,车身猛然向前飞驰。

    乔颐姌吓了一跳,本能地搂住温稚延的腰,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待到稍微平稳一点后,乔颐姌想松开手,毕竟这个姿势太容易引人遐想。

    “搂紧了。”察觉到了身后女孩的动作,温稚延出声提醒。

    随着这声提醒,车子明显提了速。

    出于安全,乔颐姌便更用力地搂着温稚延,惯性让她整个人都贴到了他的后背上。

    路边的景色快速后退,不知是温稚延坚实的后背,还是他这个人的沉稳,让乔颐姌情绪稍微平稳了些,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松弛了。

    到了山下的停车区,温稚延带乔颐姌上了他来时坐的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窥了眼哭红了眼的乔颐姌,又看向温稚延:“小先生,咱们去哪儿?”

    “回市区。”温稚延报了乔颐姌家的地址。

    “要不要先去医院?”司机又问,乔颐姌手心破了,裤子也破了,不确定是否还有伤。

    “我得回家。”乔颐姌摇头,瓮声瓮气,“奶奶病危,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温稚延心口一窒,怪不得乔颐姌疯狂地着急回家。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温稚延终究还是忍住,只伸手在乔颐姌背上轻轻拍了拍。

    “送她回家。”他对司机说。

    -

    乔颐姌和赵茹妘赶回老家时,人已经没了。

    老人家瘦如枯槁,冰冷的躺在床上。

    乔颐姌哭得四肢绵软,最疼爱她的奶奶,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就走了。

    那可是最疼爱她的奶奶,最喜欢跟她絮絮叨叨说话的奶奶呀!

    可她再也醒不来了,再也没办法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声音有些尖地喊——

    “姌姌,回家吃饭喽!”

    “姌姌,别下河,危险!”

    “姌姌,放假又回来看奶奶……”

    乔颐姌伤心欲绝。

    赵茹妘忙着料理后事,没空管乔颐姌。

    乔颐姌守在灵堂,哪儿也不去,街坊邻居来帮忙,都要来看一看。

    灵堂外,有人闲聊,说一些乔颐姌奶奶在世时候发生的事,也不太能接受老人家忽然不在了的事实。

    聊着聊着,有人忽然叹了口气:“乔家奶奶也是命苦。虽说儿子白手起家,出人头地了,但你看,这人都不在了,儿媳妇忙前忙后,做儿子的却人影都见不着。”

    “老人家病着的时候,那么严重了,也只见儿媳照料,从没见乔利峰回来过。”

    “也难怪老人家走的时候,还在骂儿子。”

    “怎么骂?”

    “说乔利峰是个白眼狼,赵茹妘在乔家受了委屈。还说他是孽子,人在做天在看,他害的赵茹妘母女不快活,他会遭报应的。”

    “哪有老母亲咒儿子的。这乔利峰有了钱,在外面不知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连自己亲妈骂起他都不留情。”

    “我听说就是因为乔利峰不做人,所以老人家才不愿去城里同住。她男人死的早,辛苦一辈子,将乔利峰拉扯大,离世前竟没一个后人在床前。”

    “可不是么,命苦啊。”

    聊天还在继续。

    乔颐姌听的清清楚楚,起身给奶奶上了一炷香。

    灵堂前的香不能断,燃尽了就得赶紧续上。

    这本是儿子操心的事,但乔利峰没回来,而且电话打不通,谁都联系不上。

    “奶奶,其实,我真的好怀念没上学之前,和你住在小院里的日子。”

    乔颐姌跪在地上,哭着和奶奶说话,虽然她知道,奶奶永远都听不见了,也永远不会再回应她。

    “小时候每天都快乐,可现在我一点都不快乐。我好想回到小时候,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就哭,也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不用在意别人的谎言和虚情假意。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乔颐姌哭得撕心裂肺,离开老家后,奶奶和老宅就成了她心里的寄托。

    现在,奶奶带走了唯一的寄托,将乔颐姌抛弃在了荒凉的宇宙洪荒中,再也找不到根了……

    第二天下午乔利峰才回来。

    葬礼事宜早就被赵茹妘安排的妥妥当当,完全不需要他再操心些什么。

    乔利峰去给母亲上香,乔颐姌问他:“奶奶生前想见你最后一面,你为什么不回来?”

    “姌姌,你知道爸爸很忙。”乔利峰把香插进香盒,没有一点遗憾和悔意。

    “爸爸,你真的有那么忙吗?生前奶奶见不到你,她人不在了,你现在才回来。”乔颐姌对乔利峰失望极了。

    “爸爸是真的忙。”乔利峰耐下性子解释。

    乔颐姌跪坐在一旁,双眼通红,看着灵堂上奶奶的遗照,话却是对着乔利峰说的。

    “在奶奶灵堂前,爸爸也要撒谎吗?”

    她声音很轻,却震得乔利峰身体颤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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