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颐姌不哭不闹,去屋里翻找了一些东西。

    赵雪蓉不容许把那些东西带去国外,乔颐姌就放在了单元楼。

    时间太久,乔颐姌已经不记得自己从别墅带走了什么。

    夜色降临,乔颐姌倏地睁开眼,无比清醒地回想,但终究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就是在带走那些东西的那一天,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被乔利峰和赵茹妘隐藏了近十八年的秘密。

    那个秘密惊得乔颐姌完全无法接受……

    屋里长久不住人,也没见过阳光,灰尘厚积,还伴着潮湿和霉味。

    乔颐姌这一觉睡得并不舒服,她坐起来,揉着昏沉的太阳穴,拿上钥匙离开。

    夏日的夜里,起了风,吹散了白日的潮热。

    乔颐姌走出小区,穿过夜风,人也稍微舒服了些。

    小区周围发展迅速,后面的那条街为了配合城市发展,改建成了夜市。

    市民三五成群,喝酒说笑,热闹无比。

    热闹丛中,偶尔也有一两个格格不入的——他们只身一人,神色各异——不觉间孤单悲凉感油然而生。

    “乔颐姌!”

    乔颐姌侧头看去,夜子苏正从一家烧烤店门口出来,朝着她走来。

    十年没见,夜子苏胖了些,削弱了之前的帅气,沾染了点油腻。

    果然一胖毁所有。

    乔颐姌怔楞,这就是她曾喜欢过的男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了一个马上要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

    再回首,往日的种种好像梦一场。

    “乔颐姌!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喝醉看花眼呢!”夜子苏拎着酒瓶,激动地拍乔颐姌的肩,“他们说你回来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见你了!”

    乔颐姌也没想到会巧遇夜子苏,毕竟她从来没想过要再见他。

    “既然遇见了,那就进来坐坐!”夜子苏拽着乔颐姌,把人往店面里拉。

    “我还有事。”乔颐姌拒绝。

    夜子苏拉着乔颐姌死命不松手,热情地就好像这十年来,他们天天都在见面一样。

    “夜子苏!”黎雅敏从店里出来,恼怒地吼了一声,“让你喊服务员,你怎么又跟人拉拉扯扯上了?”

    “不是别人!”夜子苏因为喝过酒的缘故,脸色通红,一激动就更红了,他把乔颐姌拉扯进店门,惊喜地说道,“是乔颐姌!算起来,咱们有十年没见了吧?”

    黎雅敏并没有表现出惊喜,反而警觉地瞧着乔颐姌,死死挽住夜子苏的胳膊,对她说:“我和夜子苏要结婚了,你还来找他干什么?”

    乔颐姌趁机甩开满身酒气的夜子苏,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被夜子苏拉过的地方。

    “乔颐姌,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黎雅敏咄咄逼人,“明知道今天我和子苏庆祝即将结婚,你还跑来纠缠他!

    “谁不知道你高中时候就喜欢子苏,就算知道我和子苏在一起,你还是明目张胆地喜欢他!

    “十年了,你销声匿迹,我们刚宣布要结婚,你就突然冒出来,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到底要不要脸!?”

    “雅敏,这人谁啊?”黎雅敏的朋友问道。

    “喜欢抢别人男人的心机女!”黎雅敏咬牙切齿。

    “呵!那也太不要脸了吧!”

    “就是啊!长得人模狗样,居然喜欢出来抢男人!”

    “抢男人抢到这儿来,被正主逮个正着,丢死人了!”

    饭桌上,一群陌生人,七嘴八舌,纷纷责骂乔颐姌。

    夜子苏试图帮乔颐姌说两句解释话,无奈根本插不上嘴。

    乔颐姌忍无可忍,拎起桌上的啤酒瓶,重重放在桌上。

    酒瓶和桌面碰撞,发出巨大响亮的声音。

    桌上的人瞬间安静了,怔怔盯着乔颐姌。

    乔颐姌依旧握着瓶颈,她从服务员那里要了只干净杯子,满满倒了一杯。

    “第一杯,祝你们有始有终,白头偕老。在感情中不被伤害,也不伤害别人。”乔颐姌说完,在夜子苏和黎雅敏微变的神色中一仰头,杯净酒无。

    继续倒满第二杯,乔颐姌眸光渐冷,盯着黎雅敏,不管周围人的唏嘘,声音平稳:“第二杯,祝你们家庭和睦,平平安安。不要像我爸被屈佳惠骗了,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境地。”

    再续上第三杯,乔颐姌提了口气,笑不达眼底,对夜子苏道:“第三杯,祝你们早生贵子,美美满满。夜子苏,感谢你让我抛弃了我曾经的执着。现在我对你,不爱不恨,从此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虽然乔颐姌说话时一直在笑,但她的眼神里透着决绝,似有尖锐冷硬的冰凌般,一点点插进夜子苏的心里。

    只愿,再也不见。

    放下酒杯,乔颐姌在各色眼神里,头也不回地走出烧烤店。

    夜子苏和黎雅敏楞在原地,两人脸色皆大变。

    夜市的热闹与自己无关,乔颐姌拢着衣襟,仰头看向远处高楼上的万家灯火——心里积压许久的话,终于一一倒出了,她可以给自己一条生路,放自己自由了么?

    可明明已经说出了想说出的话,为什么心里还是如此失落呢?

    难道是因为跟暗恋了一整个青春的男孩子做了告别,跟懵懂地带着酸涩的初恋做了告别吗?

    但是,这样的告别,不是在十年前,在父亲的葬礼上,她就已经做过了吗?

    那时,得知乔颐姌父亲出事,同学们结伴前来吊唁。

    所有人都很悲痛,唯有夜子苏和舒兰举止亲密,说说笑笑,好像参加的不是葬礼,而是喜宴。

    两人在角落里搂抱在一起,被乔颐姌瞧见了,舒兰就告诉她:“我跟夜子苏在一起了。”

    舒兰和夜子苏是在乔利峰出事后的那一周在一起的。

    家里突遭变故,乔颐姌心如刀割,闭了闭眼,缓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回应舒兰。

    “你不该告诉我的。”她说。

    虽然这是开心的事,但作为朋友,他们的确不该在她悲痛欲绝的时候,跟她分享这一切。

    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他们完全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也没有一丁点儿对死者的尊重。

    失望堆积,骤然爆发,乔颐姌终于对夜子苏凉了心。

    葬礼后,乔颐姌回到学校,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虽然如此,班里没有人嘲笑或看轻她,甚至还给了她很多关怀。

    唯有她曾经当做最好的朋友的舒兰,在她满是创伤的心上,继续撒了一把又一把的盐。

    舒兰跟夜子苏相恋时,还跟卜茗则在一起,脚踏两只船。

    但没过多久,她就和卜茗则分开了。

    分开后,卜茗则没有责怪舒兰,倒是说了许多乔颐姌的坏话,甚至当着乔颐姌的面骂她很难听的话。

    乔颐姌无心与卜茗则纠缠,也无心去问舒兰到底怎么回事,她默默忍受下来,却不想没几天后,同样的事情又再次发生了。

    舒兰继续脚踏两只船,跟丁小其在一起没几日,也分开了。

    丁小其对乔颐姌的态度,跟卜茗则的一样。

    没过多久,舒兰和夜子苏也分手了。

    舒兰委委屈屈,跟别人哭诉:“乔颐姌跟我说,夜子苏不好,非要我跟夜子苏分手,不然就不和我做朋友了。我没得选择,只好跟夜子苏分手,毕竟我真的很看重好朋友……”

    重友轻色的人设立的很好。

    乔颐姌还蒙在鼓里,直到某天接到夜子苏醉酒后的电话,她才知道舒兰在背地里说了她多少坏话,她对舒兰掏心掏肺的时候,舒兰又在背地里如何插她刀子,而她又替舒兰背了多少黑锅。

    而最可悲的是,哭诉到最后,夜子苏问乔颐姌:“乔颐姌,你真的说过那些话吗?舒兰和我,和其他人分手,是你挑拨的吗?如果你一个字都没说过,舒兰应该也不会借题发挥吧?”

    从来没有奢望自己喜欢的人站在自己这边,也不曾想他会不信任自己,质疑自己。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乔颐姌都无法忘记夜子苏告诉她的,以及问她的那些话。

    在父母相继去世的日子里,伤害她最深,打击她最深的,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以及她第一次偷偷喜欢上的男孩。

    纵然已经过了十年之久,乔颐姌依然没有办法与他们和解。

    虽然那都是一些小孩子的把戏,但伤害毕竟曾真实而又尖锐的存在过。

    那些无法忽视的,只有经历过的人知道。

    -

    回酒店的路较远,乔颐姌懒得走去地铁站,便就近坐了公交。

    路过鼓楼站时,街头拥满了人,堵得水泄不通。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司机伸长脖子张望。

    乘客们吵吵嚷嚷,纷纷下车。

    乔颐姌也下了车,挤过人群,才知道交通拥堵,是因为有人要跳河。

    鼓楼的后面有条护城河,此刻有个姑娘就站在鼓楼上,面对着护城河。

    鼓楼下停着消防车,乔颐姌不由往前靠近了些,果然看见温稚延站在车前,正在和队员沟通。

    “上面现在什么情况?”温稚延盯着楼上,神情紧绷,“侧面能靠近吗?”

    “不行。”小淘回道,“大淘正在跟小姑娘聊。我这边完全没办法靠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正面硬上了。”

    “聊得什么情况?”温稚延又问。

    “刚小姑娘有点放松警惕了,但现在又有点——诶——姑娘,别冲动!我们不靠近你!坚决不靠近你!也不让任何人靠近你!你先别动!千万别动!”

    小淘跟温稚延说了一半,就出现了紧急情况。

    “先稳住人。等我上去。”温稚延大跨步往鼓楼走去。

    乔颐姌揪着一颗心,从小到大,她参加过那么多次比赛,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这是第一次,她亲眼目睹温稚延的工作状态,虽然不是火海,也不是重灾区,但她还是忍不住死死盯着他走去的方向。

    周围的人纷纷看着楼上的姑娘,众说纷纭。

    终究是紧张,终究无法放松,乔颐姌拿出手机给温稚延发消息——

    「温稚延,注意安全。」

    自然没办法等到回应,也真没有回应,所以乔颐姌更加担心和紧张了。

    她目不转睛盯着楼上,那里能看见小姑娘,也能看见之前上去的那个消防员,但就是看不见温稚延。

    姑娘的手上拿了水果刀,她挥动刀,对着大淘喊道:“不要过来,我没办法保证不伤害别人。你们知道,我是要死的人,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姑娘,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也别担心,我这就叫他离你远点。”温稚延上了楼,对姑娘说完,又对大淘晃晃头。

    大淘配合默契,往后退了退,稍微离姑娘远了些,做好随时冲上去的准备。

    “姑娘你叫冉冉对吧?”温稚延靠在栏杆上,远远跟姑娘说话,“听说你今年准备考研?还是继续学声乐?”

    “不要劝我。我已经决定要死了。”姑娘把刀比划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就算你们拉住我,不让我跳下去,我也还是有办法死。”

    “我不是要劝你。”温稚延面向护城河,双手搭在护栏上,语气松散,“我就想,我一个朋友也叫姌姌,但字不一样。她也很喜欢音乐,现在是名作曲家。”

    “那又怎样?”姑娘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梦想成真。”

    “是金子就会发光。”温稚延又面向姑娘,“几次比赛而已,没有得奖也没关系。我那个朋友啊,她现在没有家,没有亲人,一个人漂泊,也只是个普通的作曲家,但她乐在其中,不图成名,只图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你说她是不是很勇敢?”

    “可是没有人伤害过她。”

    “那是谁伤害了你?怎么伤害的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温稚延心里一动,果然姑娘的父母对他们有所隐瞒。

    “不,你们不会,你们只会嘲笑我。”姑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往边缘靠近了些,情绪十分激动。

    “冉冉!你想不想知道我朋友身上发生了什么?”

    温稚延语气依然很放松,但手却不由自主地紧握,就像握着一根绳子,绳子那端是死神,他必须死死拽着绳子,拼命地与死神博弈,才能把一条鲜活的年轻的生命,从死神那里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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