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到半空,鬼宿消失。

    胸口插着匕首的女人,猛然坐起,环顾着略空的斗场,胸口阵痛。

    她低头看着吞入血肉的匕首,有些不耐烦,虽然不大顺利,好在目的达到了。

    裹住心脏的气团消散,重新流归四肢百骸。

    她反手握住匕端,一把将刀拔了出来,扔在一边的地上,这才发觉,斗场四处满是断裂的尸块。

    月隐摁住胸口,望向不远处的环首刀。

    她知道,场内外所有的目光都在自己这个死人身上,躲是不可能了。

    目光下意识地瞥见了七步以内的一个人,话朝着那把环首刀的主人说:

    “是把好刀。”

    生冷雪亮的刀刃上没有一滴血。

    “醒了?”储又均知道这个丫头没死,只是没想到醒得这么快,在他动手之前醒过来,与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原想先替你解脱呢!”说这话,他的目光飘到了一边的男人身上。

    他的功法妖性得很,警惕危险这方面从没出过错,那个男人身上有种很诡异的气场,好像在压制着什么恐怖的东西。

    真是让人头疼阿。

    他要挑战自己的上限,挑战功法的上限,张狂的笑意又爬上了那张脸。

    斗场与看台之间的禁制是隔音的,防止某些自作聪明的高人场外指导,干扰最终结局。

    所以场内的几个人不知道场外已经炸成一锅粥了,外面那群看客胳膊挤着大腿的,将整个场子堵得团团密密。

    女人捂着嘴坐在双宜楼的楼顶上,双面的水镜让她拥有最佳的观影体验。

    这面水镜并非俗物,镜中倒映出密密麻麻的星线不是肉眼可以观察到的。

    “那是啥?”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雪珮一巴掌将那股臭气拍远了。

    “请教可以,臭嘴离我远点。”

    好跋扈的女人,在掖和跋扈的女人不多,不是有靠山的,就是自己就是那靠山。

    女人不俗的出手,摸不清的修为,还有奇怪的衣服,让身边的一众人都有些忌惮。

    “来啊,一起看,没人陪聊可没意思了,你们想知道啥,姨姨给你们讲。”众人心中猜测不断,看着女人吊儿郎当的表情,有些不敢开口。

    ”这是十猴阵吗?“

    女人斜眼看去,是个深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只是发梢有些枯燥了。

    “你小子也是个阵师。”

    “算不上,略懂些。”

    “你认得场中那莹莹的细线?”

    “应该是吸收了星精、月精或者是天精的蚕丝。”

    “嗯—知道的不少。“对于这个蓝头发年轻人的话,雪珮很满意。

    ”来来来,跟姨姨坐一起看,姨姨好好给你说道说道,说不定还能治治你这毛躁的毛病呢。”

    蓝发的年轻人撇了眼自己干枯的发梢,走到女人身边坐下。

    ”你还没告诉那是什么线?”

    ”莫慌,有些渴了。“女人边说边往怀里摸,摸了个七八九十下,终于从胸口拽了个橘子来,眼见着那瘪下去的某处,年轻的男人一脸黑线,

    “啧,年轻人。”雪珮满不在乎的看向那年轻人惊讶的目光,敷衍笑笑:”先天不足,后天补补。”

    说着拨开橘皮,准备扔到嘴里,雪珮看着那年轻人的目光仍停在自己身上,只好忍痛递了一瓣:“诺,吃不吃?”

    蓝发青年的目光仍旧停在那诡异的胸口:“很奇怪,能不能把另一个也拿下来?”

    雪珮撇了撇嘴,嫌弃道:

    “干嘛?你也有管家病?"说着往怀里摸了两下,将掏出的橘子扔到年轻人手里。

    蓝珏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那烫手的橘子。

    “赏你了!”说话的女人一脸怪笑。

    双宜楼内的呼声如浪惊起。

    “呜呜呜,快看!”

    女人放下了按住胸口的手,血已经停止了流动。储又均看着那妖异的女人,莫名的恐惧和兴奋涌上心头。环首刀散发出的腥血之气冲上大脑,男人提着刀,一涌上前。

    刀剑相撞,裹着黑气的刀越逼越紧,女人连连后退,直到脚跟顶上墙壁,退无可退。

    一剑起力,白剑如长龙游空,黑刀如腾蛇伏地,女人步伐随重心游转,借力错开了那一击。

    刀上的黑气,散了。

    几乎是一瞬间,储又均感受到身上的灵气在一瞬间停滞,无法聚集到身体内的任何一处。

    雪珮坐在楼底气呼呼地看着楼内密布的星线,以及星线边的那对男女。

    “唔,那不是星线,那是假的,不过是从低阶宝衣上抽出的丝,晒了几天月亮罢了,跟真正星线,天壤之别,只是………”

    “只是什么……?“

    “布线的人太高明了,就算是这样的垃圾货,也能将阵力发挥出六成。”

    女人的面色突变,从怀里掏出个葫芦附在耳边,谩骂之声突袭整个双宜楼。

    “喂!死老鬼,你他妈是不是在外面有个私生子?”

    “什么,私生子?”

    葫芦那头猛然回过神来。

    “那他妈的哪儿是私生子,那是债主!债主!

    “债主?”一听这两字,雪珮的火气一下蹭上来。

    管天管地管家管我,自己在外面欠下这么个乌龟王八债,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索性将葫芦瓢扔到地上,一脚两脚三脚,在一声又一声的唾骂中跺了个稀巴烂。

    雪珮望向镜中那个始终低着头的男人,一个奇怪的想法出现。

    如果今个儿这债主走不出这双宜楼,这债,是不是...…..

    一条好计浮上心头,女人的面上闪过一丝诡笑。她安然的回到水镜前坐着,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看那线!"

    清凉剑裹缠着急进破杀之气朝着环首刀的方向奔去,女人脚下步伐虚柔,踪影迷乱。储又均实战并不差,可全身灵力受诡异力量的牵制,根本运调不得半分,眼睁睁看着那剑影突突到眼前。

    荒谬,太荒谬了。

    储又均愣站在原地,全身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中,等待那一剑刺入胸口。

    其实这是下意识的一击,月隐并没有预料这一刺能成功,临到那人心口的一刻,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剑确是扎实刺入某人的心脏。

    一瞬间的犹疑,清凉剑的剑尖停下了,在接触到储又均的心口的那一刻,一道诡异的气流驳斥,以男人为圆心爆开,震开斗场内的所有的人事物。

    随着土墙轰隆隆倒塌的声音,众人心口闷出的一口鲜血也吐了出来。蓝珏看着镜中断裂的星线,猛然看向身边的女人。

    雪珮感受到年轻人突然投射来的目光,搂了搂耳边的乱发缓解尴尬,她不过是打了个喷嚏而已。

    就这样,还不忘吐槽了句:“垃圾就是垃圾。”

    解困的环首刀飞驰,刀尖与地面相激的火花,一瞬滋到身前,月隐半跪在地,看着凌厉的刀气化实,一条黑蛇裂口龇牙,独向面门。

    一道紫电钻地而行,从一侧闪现,瞬间凝实,紫色雷蛇化成指粗的铁链死死锁住泛着黑气的环首刀。

    女人瞬间反应过来,单手支地,一腿抡圆,扫中储又均的腿,清凉剑会意,剑刃,划过男人腹中。

    众人反应过来,强忍着方才气流震发的疼痛,抡着棒子,提着刀,举剑蜂拥而上。

    储又均被那一记扫堂腿抡得还没落地,便见四面八方咕蛹来的人影以及腹间突然到来的疼痛。

    顿时,周身魔气肆虐,黑色风卷一瞬成形,将男人裹入其中。

    “等等………这里面都是什么怪物?“

    “变异风雷?奴隶?被人卖了?"

    “合着这些天爷宝贝儿一心求死,我们这些废料玩意儿苟求大道?”

    斗场里的乱作一团,看台上的那些人也叽叽喳喳地乱作一团。

    “今晚的双宜楼,水够深阿!莫不是什么火药引子?”

    众人心中也乱成一团,毕竟这还安宁没多久,潼阳关南北就发生了不少大事,只怕缺个导火索将某些人欲望完全引爆了。

    “要命,要命。”

    雪珮坐在楼顶托腮端看,黑气燎燎的龙卷风瞬间席卷整个斗场。

    嘶喊声在猎猎的风声中变小,黑风卷起的土沙让人睁不开眼,月隐被迫打开神识。

    但神识不过是目力的延伸,会让感知与判断延迟,这让某些危机藏得更深。

    目不可观,耳不尽闻,嗅觉也在复杂的血腥气中完全麻木。女人将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慢慢伏低身子。

    一道电流声,刺啦从身边穿过,激得她心脏极速跳动。

    那虚虚的影子,好像是往斗场中央去的?

    土墙!

    矗立在场中的那三座土屋必定不一般,只是方才那屋子经过风卷洗礼,估计只剩下半剌了,随着越来越强劲的风气靠近,月隐心下一横,

    那也比在原地等死好。

    女人卯足了力气,捂住双眼,紧随着那呲溜电流,向土屋方向奔去。

    一脚踏进时那土屋的地界时,整个人心中静了下来,刮得头疼的风声消失,沙砾磨着皮肤的疼痛也不见了,她慢慢张开眼,看见另一个世界。

    储又均身在风卷中,对风卷外的情况也不甚明了,以护身为主的法术,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

    大概觉得场内没什么灵气波动,这黑色风卷才停了下来。

    站高处的红头鹃,啊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报数:

    “八人,七人,六人。”

    还剩六个人,红头鹃的声音穿过任意禁制,将六这个数准确的报到每个人耳边,包括土墙内的月隐。

    六人。

    修为和实力的差距让她冷笑,

    “哪里来的颠婆?”雪珮刚把水镜切入到土墙之内看看情况,便见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冷发笑的月隐。

    “这个丫头长的恶心,笑起来更恶心。”

    “她中毒了。”

    蓝发青年看着镜中的女人,通身蓝黑色的疤痕,古怪的头发没有盖过黑紫色奴印。

    这个通元城的奴隶在阵法中站定,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色。

    女人猛然回头:

    “多谢。”

    “嗯,”男人半侧过身,没有去看她,过了半晌才补了一句:

    “权宜之计。”

    “嗯。”

    “嗯嗯哼哼个啥,到时候还不是只能活一个!”场外有些人不理解这土墙内异常和谐的气氛。

    “岂止是和谐。”身着黑色大袍的男人冷笑,看着土墙内的场景心中颇为不快:

    “真是倒胃口,早该翻黄历出门,遇见这么一对孽障。”说着大袖一掀,排开周身七嘴八舌的喽啰,一道黑光掠得远了。

    红头鹃的声音穿过禁制和阵法,在众人的头顶又响起来。

    五。

    五个人。

    土墙之内,突然一片漆黑,禁制之外的众人因得这楼顶曜石的补光,才看得稍微清楚一些。

    黑色,全部都是黑色。

    月隐站在原地,方才有过的感知,在瞬间消失,只有一层一层涌动的气在她的周身盘旋。

    清凉剑劈空而去,什么也没发生,就连剑与空气的摩擦声也被黑色吞噬了,她能感受到那越来越,越来越近的气息,围着她,压向她,裹住她。

    “有人进来了。”

    男人的声音忽近忽远,随着新的气息介入,漆黑的法阵中有了一丝光亮和色彩,整个幕底变成了鸦羽青,阵法中的气场太过混浊,月隐只能看见两道虚虚的人影在晃荡,一大一小。

    风卷停了,但储又均的环首刀一刀一刀,劈出了血光。

    窦小植虽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也认得那吃人的刀锋,无奈之下逃进了内圈。

    被人拐来的娃娃,不过练气一层的修为,阿炳买他进来,就是给斗场里的胜者打打牙祭,可是这个六岁的小娃却活到了现在。

    一刀刀用力的劈砍,储又均的手也有些发酸了。滚烫的血腥,从刀刃挂落,滴到地上,男人拖着环首刀,向着不远处的女人走去。

    女人想向内圈奔,却因着筑基期的威压,跌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环首刀,脑袋便搬了家。

    猩红的血,在土墙两步之外淌开。

    看完血色,再看着那黑色的里,男人有些犹疑了,半柱香的寂静,红头鹃的数字始终停留在四。

    他要十足的把握。

    强破压解丹药力制障,突及金丹。

    阿炳一屁股跌坐,看着男人瞬身紫焰膨胀,只怪自己将陈桂阳和这双宜楼一同送入绝境。

    突破金丹初期巅峰的修为,这场内,不!甚至说看台上,这个人都是顶尖的存在。

    头发半白的男人走到栏杆前,坐在这个叫阿炳的男人身边。

    “师父。”

    “当年我也是从这里出来的。”

    “这里?”阿炳困惑地看着年过半百的老头。

    “那时候还没那只红头鹃鸟,双宜楼不过一个不起眼的赌场罢了。“

    “从筹码赌具到兽斗下注,从人兽相搏到人与人搏,再从两人搏到两方搏,变到如今的三十进一,不过短短五十年。是我,让人与人斗,命与命搏。因为人的情绪,恐惧,贪婪,欲望可以让潜在的力量瞬间翻倍,这是那些禽兽万不能及的。”老头的浑浊的目光里,投出一丝的光亮,

    “阿炳,我………残忍吗?”

    残忍吗?

    这个自认为贪婪的青年男人,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双眼睛。

    残忍吗?

    “这里的人,都很贪婪。”青年男人低下头,不再看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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