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朝会于阴历六月十日始,历时七天。

    先前书里说的五朝七进六艺,简而言之就是五行交流大会,间杂七场闲人戏及六艺论坛。会上除了各属性的顶尖高手和六艺代表人物进行现场授课,还有一些界中新秀,或是五行术法拔尖的,或是在六艺上小有成就的都会在此次朝会上崭露头角。

    这十年一次的五朝会,不论是对于新人还是老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天还没亮,祝有荞就被自家师姐揪着领子拎进了场。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新人弟子,早早进场不会有什么好事,等待你的会是那些个老学究们一遍又一遍的拷问。

    若是答的妙,迎接你的只有下一个问题。答的不妙,自有一张嘴状告师门,回去面对的便是无穷无尽的修炼。

    “折磨啊!折磨!”

    祝有荞上次来这双辉洞还是十年前,一想到十年前被一群老学究车轮般碾压,祝有荞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师姐,来得这么早,小心被那些老不死的戳成靶子。”

    “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前辈们问那是增益修为,打磨心性的,怎么到了你这里这般折磨。”江南无玉柬,从祝有荞胸口揣揣摸摸找了半天,才掏出了师父的信物,交予那看门的小童。

    “从此侧进去,右转看见洞口后一直走,便能看见主道场了。”

    江南嘻嘻笑:“谢过师兄。”

    说完拽着祝有荞,马不停蹄地向前赶:“你刚刚叫那小东西什么?师兄?”

    “好好练练你那三窥术,一百一骨龄,金丹初期,不叫他师兄叫你师兄?”

    “也不是不行,不过刚刚那小鬼竟然已经一百一了?什么魔鬼功法!”

    “就你小子还是来过道场的,听说过有部功法叫九九回春功么!能越修越年轻呢。”

    “那岂不是想上天还得修到娘胎里?”

    江南想了想:“话虽如此,但是极乐城主百年来都是一个模样,不知道是不是改进了功法?”

    “那个女魔——”祝有荞话没说完,就被江南一把捂住嘴:“想死了?听说今年她也来了。”

    祝有荞撇了撇嘴:“那又如何!”

    “就该拿狗皮膏药把你这狗嘴堵严实了,好叫你小子有命回去。”

    “那不如现在就放我回去。”祝有荞顶着个大脸朝着江南呵呵笑。

    “妄想!再说了你那什么心心念念的云翳仙子不也要来,你不想着见她?”

    祝有荞挠挠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闲得无趣罢了,是个美人我都往上凑的。”

    “你小子果然是你小子!”

    这话刚说完,两人便差点栽下去,还好祝有荞这小子眼疾手快,双手撑在了那石洞的墙上。

    “师姐,小心喽!”少年穿行女子身侧,从那洞口的崖壁上一跃而下,轻轻巧巧落在副道场的双鱼石台上。此时道场上空空无人,祝有荞选了个第二排的坐席躺下,用眼神招呼着自家师姐赶紧下来。

    江南是第一次来五朝会,也是第一次上无为宗的明月山,之前只远远在底下瞧过这明月山中孤耸入云的两峰,没成想其中一峰竟然是五朝会的道场。

    看着道场中央巨大的阴阳道台,和均等坐落于主道台台侧的五座副道台,她可算是开了眼了。

    “哎哎哎,你上次也在这儿?”江南纵身而下,看着身后崖壁上的洞口淡化成石壁,忍不住敲打那舒舒服服躺在蒲团上的哑巴师弟。

    “要不然呢?”祝有荞懒得解释,只仰在那儿看着天外还没被掩去光芒的星星:“听说逍遥也有个被削顶的洞,不过好像和这里的不一样。”

    “确实有,只不过派里的弟子倒是很少去。”身前蒲团上的男子本在静心打坐,听得祝有荞这话儿,笑着转身来解释。

    “逍遥,吴海宁。”

    “原是逍遥的师兄。”祝有荞一屁股坐起身来,少有礼貌地抱拳道:“璇玑阁,祝有荞。”说完指向一边的女子:“江南,我师姐。”

    “原是璇玑阁的道友,听说此次阁中洛川九阳两位长老都来赴会。”

    “何止,何止,这两个只是来讲学的,阁里还有好些估摸着会偷偷过来。”

    吴海宁见这少年坦率,笑得也明朗:“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毕竟讲学确实耗费心神,不若在这底下坐一坐听一听来的省心。”

    “是吗?”祝有荞不知从哪里变来个苹果,一边说一边啃:“我还没去过逍遥,你们逍遥好玩吗?”

    吴海宁见着久违的少年气息,前些日子一无所获的阴霾也被驱散:“要看师弟喜欢什么?逍遥好山好水,随便逛逛应当也是好的。”

    “好山好水?”祝有荞听了喜从心来:“好山好水养美人啊!师兄,派中最美的当属谁?是师姐还是师妹。”

    吴海宁听了,经不住红了脸:“派中貌美的师姐妹和长老也确实不少,不若师弟得闲,来逍遥看看,我好好带师弟逛逛。”

    “那可说好了!年底我就去,到时候报师兄你名号能进山门吧。”

    “当然。”

    随着太阳越爬越高,这边道场上人陆陆续续也来了不少,各门各派前来的修士,从修行日常到奇闻轶事,聊得不甚欢喜。石台边的五大水镜已开,倒映着蓝蓝的天幕与厚厚的积云,一切祥和安宁,一扫疫灾毒害带来的阴翳氛围。

    话说,这边月隐在街边上歇了一夜,被太阳照醒后,便匆匆忙忙随着人流向山上走,刚过山脚还没百十米,才记起自己没请柬一事。

    这可如何是好?

    站在登山的石阶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摸胸口的环珮还在,索性硬着头皮爬到了山顶,两边的飞瀑激流敲打着岩壁,排队入场的月隐惴惴不安。

    不会顺着瀑流被扔下去吧?

    “道友?道友?”那小童连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月隐有些不确信地摘下脖子上的环珮,递到那小童身前,小童见她这般不安的脸色,也没有责怪,只朝着她摇了摇头。

    月隐接过环珮,悻悻退到一侧,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原本她是打算换张脸跟在极乐身后过来,但那提议却被极乐一口否决:

    “五朝会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的,会上能人异士不知凡几,那些闲着没事儿的,就爱捉人小辫子,你这点手段被他们发现,十有八九会把你当成魔道妖孽就地正法。”

    月隐站在原地纠结,顶着这张脸,到底是报师父的名号还是极乐城主的名号,但不论哪个,进了之后估计离就地正法这四个字也不远了。

    那小童刚检完一队人,见石阶空空,没有来人,走到一边去询问那犹豫不决的女子:

    “兴许是我眼钝,道友可愿意将环珮再予我看一眼?”

    月隐没多想,笑着将环珮递了过去。

    那童子握着环珮看了又看,开口问道:“不知道友师承何处?或者从何处来?”

    月隐支支吾吾不知作何回答,又担心敷衍搪塞会导致还没进场就被人当成别有用心之人,只在入口处就被摁在地头。

    “浮梦城,摘星楼。”

    那童子笑笑:“原是道友。”

    说着将那环珮递还过去,作了个请的手势。

    其实极乐早便跟无为宗这边打了招呼,就想看看月隐认不认她摘星楼的名声,她哪里不知道这个小丫头一天到晚讨好她,不过是为了回她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莲花峰。

    虽不知为何,看着眼前小童的笑,她也没什么怀疑,大着胆子进了场。

    豁然开朗的天顶与她先前所见的落关山,颇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道场以石与水为主,与花木相错的落关山不同。六座石台相辅相托,如单瓣梅花,中心最大的道台足有六七个金鳞圈的场径。

    石台边相依的水境,裹住这梅花瓣蕊,有的水境静极无纹,有的如阶瀑层层流动;有的水浮莲花,莲香幽幽;有的水中连现双子漩涡;还有一个月隐没看着,她这个位置,视野里正好漏出那一个水境。

    “让让,没见过世面的。”月隐被人从身后狠狠推了一把。

    大约是在场前观察太久,挡着后来人的路了,月隐悻悻走到一边的石台上,寻了个最角落的蒲团坐下,等待极乐和诸位前辈入场。

    练气期的修为太不够看了,她一连打量了五六个入场的道友,最低的也是筑基三层,余下的几个皆是她看不清的修为。

    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三窥术练到极致也探出什么来。

    “哎哎哎——你也是来打酱油的?”月隐右臂被人用肘尖顶了顶。

    她转身看去竟然是先前那个深衣女子,不过此时她已换了个装扮,一身淡紫裙襦,钗光闪烁,打扮很是明媚。

    “是你,好巧!”月隐见是她,面上也有了些喜色。

    那女子挪了挪屁股,挨到她身边:“怎么?不生我气么?”

    “阿?”月隐知道她所言的气,只是她问得这样直率倒让她发难:“又不是你的错?况且我也算全身而退了。”

    “全身而退?”那女子听了倒是抿嘴一笑:“采萃阁,余禾。”

    “云翳,散修。”

    “散修,那你一定相当有本事,修行六艺哪个最拿手?”女子睫毛浓长,一双眼忽闪忽闪看着她,等着回答。

    “额,这个……修仙六艺我其实不大懂。”余禾见她为难的表情也确实不像假话。

    “那五行之术呢?”

    “或许,或许会些基础法术。”月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芦苇般柔韧的脖颈也低了下来。

    女子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既然来了,就是为了学习,学会了学精了才是此行的目的。”

    月隐呆着眼看她,不知这算不算安慰的话,忽然笑起来。

    “学?怕是别有用心罢,什么都不会的散修能从哪儿混得这五朝会的玉柬,你也是个实心人。”说话女人看向一边的余禾,眼睛里尽是规劝。

    月隐晃了神,不知何时来的几人,环顾周遭,竟发现各个石台的蒲团上坐满了人。

    前排女人厌恶的目光在月隐身上来来回回打量,女人身边的年轻男子也转过身来开了口:“有一副好皮囊也是本事,还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本事呢!”男人掩扇轻笑,与那女子一同打量月隐。

    听得此言,还有那乱糟糟取笑的目光,月隐反倒不怯了,天予她的东西还能是枷锁?这些人酸溜溜的话反倒成了钥匙,解开了她的心结。

    “多谢两位前辈夸奖。”

    那座前女子见不得她这般,索性站到她身边,待月隐身前蒲团有人落座,即刻开口:“烦请道友让这一虚位。”

    女人话里恭谨,却是趾高气昂的语气,听得人血气倒流,偏她惹得月隐这么个棉花团子。

    月隐只双眼望向别处,一话不说,一眼不看,那女修连说了三遍无果,便气得推了她一下:“我让你让开,没听见么?”

    月隐顺势栽在了余禾的腿上,抬眼瞬间,眼中泪已涟涟,给的回话也不在多,在巧,只有两个字:

    “前辈。”

    一旁的余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虚弱感给吓了一跳,都忘了伸手去扶,那女修见月隐演成这样,气到没话。

    “我不过推了你一下,便捻着你那矫揉造作的眉头,眼里框着一汪泪要予谁看!”

    一进戏未开始前,大家都在闲着各谈各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实时在播好戏,哪能不来瞅一眼。

    月隐强撑着身体,要从蒲团上起身,起来前还不忘匆忙偷摸去眼角垂泪。端端起了身,扫了扫身上尘灰,怯怯地朝了那女子行了一礼:“晚辈自知才疏学浅,比不得前辈高才,这位置是我心甘情愿让给前辈,愿祝前辈在如此盛大的朝会上崭然露头角,进得第一流。”

    月隐说完便恰恰挪步,往场子外面走,那女子愣在原地,全然没想到月隐竟是这么个应对法。

    “我瞧是谁呢?原是秦淄的弃妇。”那祝有荞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捉着了月隐手腕,亭亭立她跟前。

    “你!”

    一听着弃妇两字,那女子连脸带脖子憋得通红:“祝有荞,你便是这样称呼长辈的么!”

    “长辈?你哪里像个长辈,我在对面就瞧见了,为了一个蒲团,对一个练气期的动手,您还真有个长辈样儿!”

    “动手?”那女人怒意沸腾。

    却被一旁又眼泪涟涟的月隐抢了话:“祝师兄,是我没坐稳,这蒲团我已让给了这位前辈,无需再争。”说着拉着祝有荞往外走。

    余禾看着身边空了的蒲团以及月隐那离去的背影,一脸震惊。

    这是……这难不成真有夺舍这一说?

    只剩下那位被称为秦淄弃妇的女人,立在原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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