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雪白的羽雀在云层中奋力振翅,除了这身洁白无瑕的羽毛,雪珮最骄傲的就是这对夜眼。

    伏在鸟背上的女子一动未动,雪珮有些担心:“喂喂,小丫头,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月隐双颊绯红,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上燥热,血液里有一只一只的小虫在游窜翻拱着,很不好受,她试着翻了个身。雪珮没听见回话,只感受到背上那微温的躯体,蚯蚓似地拱动。

    忽然,雪珮的右脚像是被绑上了,弦紧的那一瞬,鸟身翻滚,白腹朝天,人和鸟控制不住地向下跌去。

    “完了!”

    那通体雪白的鸟儿一个翻身,极速俯冲,顶着烧脑袋的风压,去抓掉落的女子。一道银光带电,瞬间截断那系住鸟爪的红弦,雪珮双翅驭风,扶摇直上,直抵云层。

    此城属于连山氏下的一个二流小城,自无花城事出,连山氏族行事越发小心,只将阵眼留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里。只是现下城内外形势严峻,封锁极严,原本只出不进的城,变得既不准出,亦不准进。

    躲在巷角的雪珮抱着月隐,心里急得要命,潜渊老头不来,她哪里能破阵溜缝出城。人形妖身的切换需要花费诸多精气,巷子边的两个女人皆是一副软绵绵的样子。

    雪珮掏出脖子上指甲盖大小的葫芦,使劲摇了摇,希望潜渊老头能尽快找到自己。谁知,怀中的女人一把捏上了她的胸脯,把她吓得差点喊出声来。

    “干……干什么!”雪珮拍开她手,这才发现异样,月隐紧闭的眼睫颤抖,微启的嘴唇干裂还有皮肤烧透的红,她用力拍了拍月隐的脸:“小丫头,小丫头。”

    她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怎么能不知道。

    坏了坏了,不是药不是药,这种情况不是修了什么不该修的功法,就是吞了什么不该吞的虫子。

    “坏了,坏了!”雪珮急得将出城的事抛在脑后,举着她那鸟爪一下一下扇着女人嘴巴,月隐的右脸都被打得红透了,眼睛也没睁开一点儿。

    “怎么躲到这儿来了!”中年男人从墙头一跃而下,落在两人跟前。

    雪珮看着姗姗来迟的男人,委屈得要哭出来,伸着手求安慰,但碍于怀中躺着个千斤重的发烫石头,只干嚎了两声。

    “别别别哭了,这怎么回事!”

    “找,到了,找到了”女人一边哭一边说,磕磕巴巴:“还,还得找,找解药。”

    潜渊也是个江湖老混子,他能看不出这点事儿,随口道:“还不如找个男人得了。”

    “男……”地上的雪珮眨巴着眼,哇得一声哭得更厉害了:“不,不,不行,会死!”

    那老混子听着女人尖细的哭声脑袋发涨,捻须皱眉指着地上那烧红了的女子:“死?指定不会。”

    雪珮哽咽着,试探着看向跟前男人,努力平静下来:“死,我死!我不准,我不许,不要这个馊主意!”

    “好好好。”男人妥协着将角落里的女人扶起,“那先出城再说,要不然那个老巫婆回来,可就不是男人的事儿了。”

    “死老头,不中,我说不中就不中。”潜渊刚把人背上,胳膊便被雪珮拧了一下。

    “好好好!”潜渊满口应着,手中已经开始掏出大大小小的物件忙活起来,只见两个脚掌宽的地面,密密麻麻铺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丝线。

    “唉,十来年,白干。”看着起好的传送阵,中年男人忍不得叹了口:“你先走,然后我把她送出去。”

    “死老头,就不能布个一起走的传送阵!”雪珮斜眼去骂。

    “这玩意儿顶费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能省则省,快走罢。”

    雪珮磨磨唧唧进了阵,传送到城外的山洞里,然后是月隐,最后潜渊。这不传不知道,一传全傻掉,不过一个水心亭大的山洞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妖兽。

    潜渊刚过来,便有什么掉下来,缠成了围脖,雪珮此刻正抱着月隐,看看有没有什么伤着缺着的地方。

    “啊——”男人的惊叫声引起了整个山洞的骚乱。

    “要死啊!”雪珮抬头骂到:“人家不过脚滑没站稳才落到你身上,你叫那么大声干嘛。”

    “拿走拿走拿走!”潜渊紧闭双眼,压根不敢去瞅脖子间那条会游动的井绳。

    雪珮起身将潜渊身上的辣条扔到一边:“先封阵。”

    说话间又有几个妖兽通过传送阵进了城。

    潜渊封完阵。想带着雪珮出洞,转念一想有些不对劲,若是洞外安全,这些没有灵智的低阶妖兽也不会鸦鸦地与天敌挤在一处了。

    心下想着,小心放出神识去探,却什么也没看着,只是城内陡然爆发的灵气乱流搅得人神识刺痛:“姜家的流水阵应该出了问题,现在外面乱糟糟的,神识探不出,我们小心些。”

    说着,背起地上的月隐,抓着雪珮便向洞外走去。

    流水阵内的各个入口被打开,连山的势力进入阵中,此刻这百十个修士尽数聚集在崖壁边缘,低头去探两崖间的夹缝。

    黑!

    太阳照不进的夹缝里尽是黑,神识探不下去,目力所及处,只有崖下数十米的崖壁,那里不生一物,只有岩壁断层。

    此崖名为龙息崖,是姜家的禁地,此时流水阵破,相干的姜家人,不相干的外族尽数聚集在崖边,注视着深诡难测的崖缝。

    “这山隙不似地下断层裂开,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开的。”

    常乐尊站在崖边,看着那深难估测的山隙,并不说话。

    “怎么说?”

    “这也太窄了,一般地层活动裂开的崖缝少说也得几十上百米,且两崖应如犬牙相错,该是有些落差的,可你看看这个,最宽的不过五六米,最窄的……”那人边说,边跑到那裂缝尾端,一脚搭到对面的崖上:“你看我这么短的腿,都能跨过去,离离原上谱。”

    常乐没想到在关北卧了几十年,倒不如这一场意外获得的信息多,他捋着胡子,藏在人群里思度旧事。

    “常乐尊,您怎么看?”一边小辈转眼问他,倒将他问得一激灵。

    “我怎么看?我可不敢看。”老头捋着胡子一下飞走,只空中留下余音阵阵:“龙息的秘密我们外族人还是少探为好。”

    “龙息?”

    “这里是龙息崖?”

    那攒聚出的上百人这才意识到,眼前这深不可测的断崖是连山密地,这要是被姜家的那帮子老东西知道他们来了此处,还不得留下半条命!

    那短腿量崖距的魔修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众人见状,也各自驭起保命家伙,从哪儿来逃到哪儿去了。一时间这百丈长的崖缝边就只剩下七八个人,除去跟着姜澍来的七个,还有一个姜家外族,姜添。

    哦,姜澍去哪儿了?自然一边说着找外援,一边偷摸下了崖,旁人不知道他可知道这崖底的秘密,方才那灵气波动处,正在这崖底之下,那个靠近血玉温床的位置。

    宁婴与柳怀肆初探这龙息谷无功而返,这位事事不肯罢休的长宁真人难以释怀,总觉得那竹片上的九阴之地并非虚言。

    是日十五月圆,内府觞饮,众人怠惰,他决心再来看上一眼,这样诡异的谷底竟然什么都没有么?他不甘心。

    不是是否是月光作用,还是时候恰好,他刚下谷,没走出一里地,便看见红泥沼中盘曲着一条沉睡的大蛇。

    柳怀肆眉头紧锁,看着那生角的大蛇,脊背生寒,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爬上心间。

    那蛇角峥嵘发着暗光,蛇眼未开,整个沼泽内却如同沸水烧滚,柳怀肆看着脚边鼓起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水泡,瞬间,沼泽中蹿出粗细各异的蛇精蟒怪,张着大口朝人扑来。

    蛇身飞驰,蛇牙淬毒,柳怀肆闪身躲过一二,却有更多地向他飞来。龙息密地,他自然知道轻重,出不得手,便掉头就跑,蛇窟里飞腾着的精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踏过的每一处沼泽都钻出成千上百条妖蛇。

    罢了,时机未到。

    柳怀肆心下断了念头,一飞冲天,结果还没冲出百米,闭合封死的崖壁便堵在眼前,沿着头顶闭合的山体一路疾飞,仍是没有一丝天光,这谷已经不是谷了,而是瓮,蛇瓮。

    紫竹横出,男人手中灵气流注,虚影膨涨,瞬间化作比天的横梁,紫竹灵光贯穿头顶闭合的山体,却只打下零零散散剥落的石块,还是山体,头顶之上还是闭合的山体。

    柳怀肆皱眉,邪性的事情他见过不少,此时生蟒精蛇在地等候伏击,头顶山体闭合无处可走,这瓮子是要等人来,捉了他这个人形鳖精么?

    思际间,半空中陡现拳头大的蛇口,蛇牙如碧色翡翠。

    螣蛇!

    碧色蛇牙分泌毒液,液如光火,丝丝分明,尖啸着朝人裹挟去。柳怀肆脚踩虚竹影,撤后一丈,浑身掩在迷蒙的水汽之下,毒火杀人之意不止,腾蛇乘雾逼近,新火旧火交替追击,直扑向半空悬着的迷蒙水雾。

    未曾料想到螣蛇出现,毒火近身,柳怀肆身侧水盾侵蚀散化,毒火如蛆,一寸一寸地向着水雾中心拱去。

    柳怀肆抓眉退后半寸,却发现身后亦有一只螣蛇,螣蛇在左,在右。这类在上古书简兽皮卷里的异兽,此刻正围堵在柳怀肆的周身,百条千条,龇咧蛇牙,泌化毒火,想要将这个不知何来的道门修士,腐化成一滩脓水。

    灵光毕现,一道接着一道,黑色,白色,黄色,绿色,红色,紫色,这螣蛇周身之雾吞尽一切法光,道符万千化作经幡宝衣护身,却也耐不住这蛇牙泌出的毒火,烧出大大小小的窟窿。

    一浑白色长口瓶从袖中飞出,既然攻击无用,姑且转收势。手中灵气从宝瓶底部渗透进瓶底,那浑暗无光的瓶身密密渗出晶莹的露珠,而瓶内更是千万变化,只见一道流虹自瓶口倾泄,世间罕见的精纯灵气向那空气中的毒火席卷而去。流虹所过之处,毒火消弭,只余下一颗颗豆大的水珠落入地面。

    男人高起的眉骨之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也有些发白,这天心宝瓶虽可以藏化毒物,但驱动瓶中流虹却需要耗费太多的灵气。

    虹光回瓶,蛇阵已开出一隅,柳怀肆脚踏虚竹,要命飞奔。

    自那日院中一遇,宁婴再没见过姜澍,他知道与其在七拼八凑的流水阵中瞎找,不如跟在姜澍后面。只是那日之后,姜澍再没出现,直到今天,中秋月圆之夜。

    宁婴看见姜澍的那刻,有过许多猜想,可是直到龙息谷突然爆开的灵气和那只树间蹿出的雪雀鸟,他知道,有些事情即便他算得再周密,考虑得再完备,也无法估量变数二字。

    他只要垫后就好,确保那只自风崖三境飞出的雪雀鸟,带着那个丫头安全地离开。

    宁婴的出手并不果断,却轻易地将那醉醺醺的冯培远打落在地,满脸通红的魔修躺在草丛里,四仰八叉,不知是昏死还是醉死。

    訇然破开的山体,一丝光亮从山隙进入柳怀肆的眼里,破开山体的不速之客顷刻而至。

    “呦,你也来这一套?”姜澍见过柳长宁的紫竹,此刻紫竹在脚,即便面目陌生,他还是一眼认出。

    柳怀肆淡淡看向来人,并没说话。

    “这谷中有你想要的东西?”

    柳怀肆依旧冷着眉眼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姜澍眉眼一深,浑身灵气如大河奔涌,却瞬间凝化成一道指粗的水柱,骤然指向柳怀肆眉心。

    劈风断境的水柱只有指粗,却隐隐含着天地初开的原始气息,柳怀肆没想到这姜澍非但没死,还于术法一道悟出了天地真意?看着迎面而上,震慑神魂的天地真意,脑子里混成一团白光,竹海听涛绝非对招。

    那水柱笔直,在柳怀肆眼中凝成一个光点,这光点在千万年前,也在千万年后,与日月同行,与天地同寿。

    一念之间,翻然变幻,柳怀肆的脚下是水,此水无源,亦无尽,在千万年的天地中奔涌,在数亿年的日月中静流,最后成了这一面,平静的,无波的,照耀着天地日月的境水之潭。

    了悟。

    男人睁眼,山崩地裂。

章节目录

此恨无关风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真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真宜并收藏此恨无关风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