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嘉在岛上的酒店里住了三天,确切来说是被软禁。

    房间早晚有人把守,服务生定时定点送来餐食,饭后还有医生来给她换药。

    她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囚犯,被遗忘在了这里。

    “叫医生进来,你们都出去吧。”

    严聿衡这天是跟医生一同进来,他坐在戚嘉的对面。

    两人安静看着对方。

    戚嘉像个是灵魂的娃娃,躺在床上接受医生上药。

    疤痕像刻在她胳膊上的一道烙印,没有恢复却愈加严重,医生有些为难:“先生,病人不配合,这个伤口还会持续很久。”

    “你先出去。”严聿衡淡淡的开口。

    直到房间彻底安静下来,他走到床前,用棉签蘸着淡盐水,一点点敷在她的伤口上,她想抽开手却被死死按住,雪白的皮肤上泛出青筋。

    两人僵持着,戚嘉眸光里带着冷意:“为什么要认输?”

    严聿衡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她细白的指尖,戳了下他的胸膛,一字一句:“如果我活下来的代价,是让你忍着恶心成为自己厌恶的人,我宁愿去死。”

    “嘉嘉,别再说这种话,我们都会活下来的。”

    严聿衡慢慢穿上衣服和外套,略过她质问的目光,轻声的:“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很快来看你。”

    *

    之后一个礼拜里,她都没见到严聿衡。

    唯一能想起来的,是他那天离开时的眼神,冷漠如冰,像变了一个人。

    她时常感觉头脑昏沉,不分昼夜,都是因为食物里掺杂了安眠成分,他们不想让她保持清醒。

    等到岛上夜色弥漫,远望去像在海面上漂浮移动。

    她从床上爬起来,借着起夜去透气的机会,离开了房间,居然没有遇到有人阻拦,当她走到楼梯口才发现为什么?

    整个二十一层都被封起来,她的活动范围早就框死了。

    可以想见,这一层肯定一个人也没有,更没有她想要搜查的线索,或者任何求救的机会,戚嘉有些绝望,她又折返回房间,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停药的缘故,身上一阵泛冷汗。

    她找到酒店的地图,发现每层都有汤浴,这岛上产硫磺,适合泡汤除菌,戚嘉一半是为了治疗,一半是抱着丝希望去寻找机会。

    等到凌晨两点,她一间一间出去找,发现了汤屋的地方。

    室内寂静,中央一片乳白色的水池。

    戚嘉打算入水里,忽然听见有声音响动,走到离间看到一个人在水里,被乳白色的液体包裹着,整个人浮在水面上,似乎快要窒息过去。

    戚嘉连忙过去拉他起来,两人一齐倒在地上。

    她疼的皱起眉头,下一秒更是惊讶出声:“孟杰?!!你居然没有死?你怎么在这里?”

    孟杰爬起来,浑身狼狈,咳喘不止:“我一直在这里啊,那天被他们抓上岛就扔在这里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想跑出去找你——”

    “那个爆炸声?”两人同时出声。

    戚嘉有些恍然过来:“看来是那个老头骗我们的,他是为了威胁阿舟……”

    “威胁谁?”孟杰虽然没有被炸死,但也挨了不少打,浑身青一块紫一块,更显的表情很倒霉:“我这几天听到他们偶尔聊天,新安会有继承人是个警察,他们说的该不会是严队吧?”

    戚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观察四周:“先别说这个,我们怎么逃出去,把这个路线地址尽快告诉警察,来救我们。”

    “不能说!”孟杰反应激烈:“我直觉老大肯定有自己的计划,如果让警局那帮人插手,恐怕又像孚山搜枪那次一样,最后什么证据也找不到。”

    “你的意思是……”

    戚嘉有印象那次严聿衡还被停职,赋闲了好一段时间。

    按这样子推断,那肯定是警局有内鬼才能做到,的确不能冒险露出风声。

    “谁在那里?!”外面传来一声断喝。

    门被推开,是巡查的保镖冲进来找他们,已经进来了。

    孟杰惊讶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他们每天这个时候回来检查,我们快先躲起来。”说着就要往水里跳。

    “哎——”戚嘉阻拦不及,却听“砰”的一声。

    那帮人听到动静立刻锁定位置,已经闯进来,将孟杰从水里捉出来,一拳放倒。

    戚嘉试图躲避的动作僵住。

    内心感叹,跟孟杰在一块怎么这么倒霉。

    “老大,他们想逃跑,怎么处理?”

    她惊讶的发现,严聿衡从一众人中走出来,表情隐晦不明。

    一时间,她也分不清,他是要作为新安会的人处置他们,还是作为严警官放他们走?戚嘉没有动,闭上眼睛等着他做决定。

    严聿衡抬手:“去,准备一艘快艇。”

    旁边的人瞪大眼睛,以为幻听:“可是阿公说了,要留他们在岛上作人质。”

    “你觉得我现在这样……”

    严聿衡脱下来上衣的外套,扔在地上:“还需要人质吗?”

    戚嘉倒吸一口凉气,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疤。

    “我们去准备。”手下识趣退出去,又带走了左右的人。

    戚嘉看着他把衣服一件件穿好,朝她走来,温柔掰开她的手心:“这些是他们交换给我缓解后遗症的药物,我自己实验过,你带给乔蕊还她一个人情,就让她离开这个地方。”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别死了。”

    戚嘉咽下想说的话,眨了眨艰涩的眼睛,低着头不语。

    他唇角微扬,轻吻在她额前的发间,沉声的:“我一直清醒自己在做什么的,除了你之外,没有更重要的事值得我牺牲。”

    “唔,你干什么——”

    戚嘉惊讶他近在鼻息,忽然附身吻上来。

    他在身后攥紧掌心,轻轻碾碎药瓶,抬起她的下巴,深吻下去。

    舌尖推递入她的口中,松开后扶住她的腰,唇齿纠缠几秒后,她的手自然垂落。

    昏暗的灯光下,她长发卷曲披散在肩头,眉头还是微蹙的模样,更显的单薄柔美。

    他轻轻说:“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

    *

    一艘船启航,撕破细碎的海平面。

    阿公站在酒店顶层,远眺着这幅景象,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严聿衡走进来,看见他站在位置,刚才的事他应该都看在眼里:“你知道我放走他们,为什么不阻拦?”

    阿公慈祥笑着:“舟仔,我也不想你真的恨我,那样的话,新安会也会跟着完蛋。”

    严聿衡沉默望着对方浑浊的眼球,居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当然,我也不是白放了他们。”阿公转过去,脸色恢复严肃:“他们身上都有定位器炸弹,如果一旦报警进入新安会的领域,会自动爆炸。”

    严聿衡冷笑起来:“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抓了又放。”

    “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只是站在新安会的立场上做事。”

    老阿公撑着拐杖,走到桌前倒酒,招呼他坐下来:“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要阿呈继承帮会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严聿衡坐在了对面,沉默地听着。

    “我不选阿呈是因为他的母亲,她太单纯善良,被那个赌鬼欺骗结婚,在一次外出旅行时意外丧命,我一直知道这件事和那赌鬼有关,他居然贪婪到想要把新安会据为己有,再把我这把老骨头害死。”

    阿公愤怒握紧拐杖:“要不是阿呈身上有一半我女儿的血,我早就杀了他。”

    “这就是你不选费呈的理由?”

    “阿琳临死前的愿望,是让他不要担负那么多责任,成为一个普通人,我没有完成她的承诺,将阿呈送到了雇佣兵团磨砺,可他跟那个赌鬼太像了,帮会交给他迟早要玩。”

    “所以,你也知道瀚海大厦那次屠杀是冲着你来的?”

    “他想清剿帮众向我报复,也为了嫁祸给你,给他父亲报仇,他就是这么一个偏执疯魔的孩子。”

    阿公在甲板上,略显沧桑:“帮会总是要转型的,一定不能托付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就合适呢?”

    阿公转过来,目光灼灼:“我见过你救你的赌鬼老爹,一个心里有有归属的孩子,不论对方如何辜负你,只要你认他这个人,就不会放弃他,新安会需要的就是一个这样的继承人。”

    严聿衡沉默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听到这句话的感受。

    那些一批又一批的被当作工具的人,在他们眼里竟然器具一样被随意挑拣,并且,还要希望留下那唯一一个没有泯灭失智的。

    严聿衡一时不知道该说这个老头仁慈,还是残忍?

    但他能肯定的是,在他眼里这个所谓新安会的龙头老大,就是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

    船缓缓离开岸边。

    戚嘉苏醒过来,看见周围的景象在往后倒退,晃动。

    她眩晕感涌上心头,腹中难受。

    爬在船上呕吐不止,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在离开的船上。

    工厂的影子越来越远。

    船上似乎只有她自己,戚嘉四处茫然张望。

    忽然听到一阵咳嗽声传来,是孟杰从后船舱爬起来,吓了她一跳。

    戚嘉惊诧眼前发生的一切,又惊又喜,连忙扶起浑身伤口的孟杰,他手臂经过烫伤,脸也是被包扎处理过的样子,人还很虚弱,眼睛只是半睁着。

    他挣扎着坐起来:“我们逃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吓死我了!”

    她按捺喉头的酸涩,想起严聿衡最后的话:“你见到他了?”

    孟杰勉强扶着船,大喘着气:“多亏了严队,他们没弄死我,还用药救了我一命……不知道这帮人怎么良心发现的,还是故意放走我们?”

    戚嘉想起自己昏睡前,咽下的药丸。

    应该是暂时催眠的药物,好将他们顺利送出小岛,他答应的事情,的确做到了,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

    她守着与严聿衡的约定,暂时没有透露岛上的消息。

    尽管这有违背她内心的职业道德,但差点丧命一回,她已经不敢再拿着两个人的性命冒险,也是在为他争取回旋的机会。

    孟杰伤重被送进了医院,他们都没有透露岛上的任何消息。

    戚嘉离开时,居然在大厅见到了黄警官。他原本是来找看望孟杰的,见戚嘉神思恍惚,状态不太对,就在门口等着同她说几句话。

    “小嘉,脸色怎么这么差?”

    戚嘉已经躲着走还是被盯到,尴尬笑笑:“最近没休息好,您怎么这么早来?”

    “我今天宣告退休,本来去警局给大家分蛋糕的,听说孟杰受伤了,就赶过来看看。”戚嘉见他没穿制服,手里拿着奶油蛋糕,应该是特意带过来的。

    “要一起尝尝吗?”黄警司邀她附近的餐厅坐会,礼貌的递过来咖啡。

    戚嘉不好拒绝,只能跟随前往,心里盘算着怎么应对才好。

    “我现在离职,不算警务人员,你不用拘谨。”

    黄警司大概看出她的不安,友好地笑笑:“现在大家都在找阿舟的下落,你有线索可依告诉我,我帮你想想办法。”

    “没有,我没见过他。”

    戚嘉还沉浸在岛上遇到的事情里,整个人看起来很惊慌焦虑。

    她没有动杯子,神情坦然的仿佛毫不知情:“如果警察找到阿舟的下落,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对方是阿舟的师父,她原本不想隐瞒。

    可现在她不想多生事,对方大概也看出了这点,不再逼迫。

    对方的目光却落在她的手腕上。

    戚嘉慌忙用袖子掩盖住,笑笑解释:“不小心蹭伤的。”

    黄警司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表情,随后点头:“你做的没错,要先保护好自己。找人这件事就交给警察来做,希望你的生活一切如常。”

    “那就拜托黄警官了。”

    戚嘉管理好表情,脸上仍挂着温婉,又略带哀愁的笑容。

    她知道黄警司会为徒弟考虑,但那是以前,要是知道心爱的徒弟投靠了新安会,还会如此吗?戚嘉不敢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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