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很难忘却。

    德里克与凡妮娜的相识初遇,是在苍莽浑厚的雪原山崖。

    极目望去,在无垠的雪白中,女子纤弱的身影不但没有淹没于狂骤的风雪中,反而是拼尽全力紧护住了怀中的小孩。

    她瘦细的臂颤颤巍巍地抓着壁缝斜长出的短枝,苦撑着悬吊于高空,摇摇欲坠。风雪间那白裙若白兰花般摇曳开放。

    他毫不犹豫,即刻奔到崖边伸出援手,她将怀中的孩子托给了他,那孩子是脱离了险境,但短枝也终究不堪重负瞬时断裂开。

    未来得及抓住,她便坠落深崖。

    雪原仿佛亘古不变的苍凉与沉寂。

    他寻遍了整个山谷,耗尽了所有希望,万念俱灰之际找回了一息尚存的她。

    人的第一印象总会找趋同的部分,凡妮娜与凡妮莎,她们的相貌何其相似,就像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错认的人又何其之多,不胜枚举,不计其数。但德里克从未错认过她们,也从未觉得她们相像。

    他觉得,她们从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可能是聋哑的缺陷,他天生比人安静。无法开口用言语表达,沉默便蕴蓄着语声,正如鸟巢拥围着睡鸟。

    他以一颗唯静的心观照着世间。因而比之常人,更心细如发,明察秋毫,独具只眼。

    在德里克那一双明湛的灰蓝色瞳眸中,他敏锐捕捉,并无限放大她们之间那细微的差异,明细到唇瓣的薄厚、鼻尖的弧度、眼角的朝向,粗括到气质、神态、习惯。

    因此,凡妮莎是特别的。她接纳了完整的他,她所见即他。

    她是黄褐色色山谷上的第一道回声,她的笑声是生命之泉的奏乐。

    他迫切地想知道,她在这个时候,有没有和他做着同韵律的梦,他梦中的蝴蝶。

    德里克好感度百分之八十五

    伽百亞手上一封匿名的信打断了他的遐思。

    “我已经看过里面的内容了,魔族亲王之子向我们投诚了。”

    ——————

    教堂中的围墙有趣的很,初到时,她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她便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她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是固化。

    女孩沿着黄土小径,奔跳着朝湖边跑去,直惊扰到鹭鸶飞起,大咧咧的童声搅得鱼鸟不宁。

    凡妮莎蹲下身,好奇地盯着一簇簇的黑点点,它们圆头细尾的,在浅水里,水草间蠢蠢游动。

    她用空杯斜斜一捞,便掬起一捧小蝌蚪。

    女孩兴冲冲举杯献礼道:“教父!看我抓到的蝌蚪!”

    “嗯,看到了。”

    他审阅着卷轴未曾抬过头,只敷衍地淡淡点头,素淡的眸色下,好似眼下除了要务文书皆无关痛痒。

    那三尾大头婴在杯中牢间窜来游去,惊惶而可怜。

    哪怕抬头看一眼,哪怕一眼,她也会安慰自己是教父太忙了而已。

    小女孩幻想里虚构的新家庭刹那化为齑粉。她都听见了,侯在一侧的仆役们那不堪入耳的喁喁私语。

    “看吧,她不受教皇的重视,我们工作疏忽点,教皇也不会怎么责罚……”

    “多可怜呀,她终究不如前任圣女,这也只是教皇的下下策而已。”

    看不见的伤口在流血,看不见的内伤在悸痛。

    她的存在对养父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她找不到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只能在夹缝和脸色中讨要生活。

    这日复一日的刀痕渐深为镂骨的沟壑,胸膛割断成尖锐的两截。

    直至她缺乏爱的能力,心胸阴狭而悲怆。

    她是恶人,也是威尔文一手造就的。

    —————

    “圣女大人,她醒了。”

    凡妮莎自德里克那接手后,那安插在凡妮娜身边的眼线便在这时起作用了。如果不是那头死狼可笑的“受之有愧”,让人“帮忙”看护那个女人,凡妮娜现在早就分尸荒野了。

    凡妮莎也不应答,在一片骇人的死寂中,她伏在绣花绷架上为婚服刺绣,来回牵弄着红线,绷上的绣花图案渐成轮廓,依稀可辨是一束蔷薇。

    “我的婚礼要照常进行。”

    凡妮莎纤长的指仍捻着细针在绣绷上不断穿刺,填充着花案,她又倏忽停了下来,捏着短针一寸寸扎刺进线人的手臂,局部逐渐晕开可怖的淤血。

    “我失败的婚礼就是你的死期。”

    ——————

    “教父您看,我缝制了几个月的成衣,漂亮吗?”

    前身背部修饰着巴洛克风的层叠蕾丝,灿烂的织锦,贴臂的长袖,裙撑架起膨大的裙子,勒显曼妙的腰身体姿。

    凡妮莎为展示娇俏地转了一圈,曳地的裙拖亦摆晃了一周,其上镶满的水钻蓄丝耀目非凡。

    威尔文匆匆审批文书,执着鸟翎羽制成的笔杆在右下角写出花体签字,而后又闭目,两指放在眉间重重揉按着,似要把一些战事上的失利都挤压出去。

    他深深端详了半晌,笑了起来,那上了年纪的眼角,温和地漾开像湖面水褶一样的皱纹。

    “很美,我的凡妮莎。”

    “教父您再细看看我。”

    她跪坐在他的脚边,手轻轻搭在他的膝上。那眼中希冀的泪光,水洇得像风中摇曳的蓝菊。

    “凡妮莎,别哭。”

    男人的声音淳厚得像是被松脂油润过的砂纸,顺滑柔润。

    他的指尖柔和地插进她的发隙,沿着颅骨抚到后脑,悄然勾开系发的绸带。如瀑的银发霎时松散开来,落满他的大掌,流泻于指缝。

    “你很美。”

    威尔文好感度百分之七

    但凡妮莎反而哭得更敲碎人心房,每一声啜泣都溅起泪滴,每一束眼波都蕴满绝望。

    “父亲,我不想结婚….”

    她第一次喊他作父亲。

    心头那锥心刺骨的痛楚,令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真情实意地唱哭戏,还是在切切实实地流着泪。

    她一开始就看到了,一开始就看到了。

    那令人心死的高值蓝条,百分之七十的好感。她至今都在自欺着,愚蠢地宽慰着自己,他只是爱权爱势,眼中容不下他物。

    这个谎言申述着她内心深处的祈愿,折射出她对事实朦胧的希望。

    她是受人爱戴的圣女,也只是个想要被爱的小孩。

    威尔文悲悯地用手帕拭去她眼周的泪,那手帕质地柔软,金底棕纹,沾染上他本人清雅的淡香。

    “乖,别任性,你知道我需要你。”

    他的瞳孔就如一面凹凸镜,让凡妮莎望见扭曲变形,无处可逃的自己。

    好感度百分之八

    她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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